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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弃子

何丽少将始终没有出现。

84个小时过去了,朱茂上校一直没有离开台北101大楼,离开那个与白灵音乐电台仅有一墙之隔,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存在的秘密戒严区。

在这84个小时里,101部门共收到来自前方数个系统、数十个单位、上百部电台的3876条信息。这些信息经过101部门的接收、识别、审核和分拣后,由指定的人员转发到“林指”(中央军委前敌工作领导小组)情报组,最后的解码工作也将由“林指”情报组自己来完成。从收报到转发,101部门的每一道程序、每一个步骤都是专人专管,互不干涉。作为“林指”技术保障组专职副组长兼101部门指挥官,朱茂上校的工作是按照《中央军委前敌工作领导小组内部通信安全细则》等有关规定,监督整个过程的执行。至于前方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向“林指”情报组发送了具体什么样内容的信息,他根本无从知晓,也无权过问。

在这84个小时里,台北驻军、公安、武警在台北军管会“四防三反”指挥中心的统一部署下,先后处置14起暴恐袭击案件,捣毁A国敌特秘密据点5处、岛内分裂势力武装窝点17处,杀、伤、俘敌武装人员143人。

但是整个台北都没几个人知道,在84个小时之前,即6月29日晚22时许,台北警备区附近发生了一起针对我军高级军官的刺杀案:

行刺者五人,均为CIA台北站特工;

被劫人质一人,系台北公安总局巡特总队第四支队暨香港特区警察机动部队援台支队干警郑明威(牺牲后被公安部追授为“献身祖国统一的人民卫士”荣誉称号);

遇刺军官两人,唯一侥幸生还且职务最高的,正是刚刚升任第八战区司令部三局局长不久的朱茂上校。

朱茂遇刺案发生后不久,西线指挥所主任兼ED集团军军长洪浦少将、战区信息化部高级工程师黄正文专业技术少将、战区军务部原部长宫洛水大校(调任联勤42分部部长途中)、战区十一局技术处处长司马玲玲上校等多位要员也先后遇刺,好在警卫工作严密,敌人未能得逞。

在这84个小时里,朱茂上校足不出户,专等着何丽少将拎着手铐上门。

何丽是谁?

何丽是军委前敌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兼政保组组长,是军委纪委委员、派驻台北特检组组长,是战区党委纪委常务副书记、战区政治部第一副主任兼保卫部部长。

何丽从事纪检监察、政治保卫工作二十多年,先后将2名大区正职、3名大区副职、6名军级正职、1名军级副职及无数副军职以下干部送上军事法庭。“Xu老虎”案发时,她甚至是军委一号首长钦点的专案组成员。

在A国中央情报局的敌情档案里,何丽的名字总是与现任总参二部“带头二哥”形影相随:

“上海合作组织驻中亚多国联合基地X部队(总参三部驻中*报中心,正师编制),部队长王达明大校,政委何丽大校.....”

“总参三部直属第七处(正师编制),处长王达明大校,副处长兼纪委派驻组组长何丽大校(享受正师待遇)......”

“军委办公厅,第三副主任(副军)王达明少将.....总参三部,政治部主任(副军)何丽大校......”

“总参二部,专职副部长王达明少将(战前破格提拨正军)......副政委兼纪委书记(副军)何丽少将......”

“第八战区,副参谋长(正军,分管情报)王达明少将......政治部第一副主任兼保卫部部长何丽少将(战前破格提拨正军)......”

“中央军委前敌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兼情报组组长王达明少将,副主任兼政保组组长何丽少将.......”

王、何二人共事多年,彼此间可谓知根知底。用王达明的话说:“这个世界可以不被大姐怀疑的人只有一个,可以让大姐保持沉默的也只有一个,但绝对不是我。”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朱茂要比王达明更了解何丽。

很少有人注意到,朱茂上校和何丽少将是同一年考入解放军洛阳外国语学院国际信息研究专业“三加二”本硕连读班的。但何丽在第三年时就放弃了保送读研,以军事学、文学(编注:外语类授予文学学士)双学士学位提前毕业,尔后因其担任班团支部书记、校学生会组织干事、人事部长、副主席、主席期间展现出的组织和管理才能赢得有关部门青睐,免试进入总参三部政治部。

何丽被授予中尉军衔那天,朱茂还扛着学员肩章趴在图书馆里读《演员的自我修养》。

本硕连读五年,朱茂除了课堂、图书馆、食堂、宿舍“四点一线”外,几乎足不出户。别说是身兼多职,每天在学生会、班团支部两头跑的何丽,就连朝夕相处的舍友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何丽未必记得当年有这么一个同学,朱茂却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何丽左耳边有一颗面积超过1.5平方厘米的痣。因为这颗痣,何丽进入总参情报系统二十多年来始终未能离开政治工作部门,到其它尤其是外勤岗位上历练。也因为如此,“历史关系清楚”且组织、纪检工作素质扎实的何丽得以在军队“反腐作战”中屡获重任,从此平步青云。

最初那十几年里,朱茂的晋升速度并不比何丽慢。

朱茂硕士毕业后,免试进入隶属于总参二部的某国际信息研究所,被授予上尉军衔。何丽也在同一时间在总参三部政治部里晋升上尉。

十年后,总参三部C局负责东北亚方向情报分析的某上校处长畏罪潜逃,上级特意将没有总参三部任职经历但专业对口、素质过硬的朱茂调入总参三部,继任该处处长。那一年的某一天,朱茂上校在侦听部门转交的一份密电看到老同学的名字:“总参三部政治部何丽上校一行五人昨日十三时于卡拉奇转机飞往目标基地,疑与X部队筹建有关......”

可是没过几年,朱茂就遇上了一生中最大的坎(详见第十一章第五十节《副参谋长联席会议》“副局长办公室”部分)。这个坎,让CIA称之为中国军方情报分析界“三驾马车”之一的朱茂,迟迟未能进入师级后备干部行列;这个坎,也让朱茂在毫不知情中,进了友邻单位某位大校的“发展名单”......

直到何丽上校升任上合组织驻中亚多国联合基地X部队政委(正师职)、晋升大校军衔的第三年,朱茂上校才在老领导的关心下,结束比总参三部办公大楼所有光榄全加起来还要漫长的留职察看期,晋升副师职。

总参三部人员大多出自解放军(洛阳)外国语学院和解放军(郑州)信息工程大学,有一句玩笑话说,“信工”宅男随便在总参三部大楼里摔个跤都能踩到“洛外”女神的鞋带。但严格的纪律和老天有意或无意的安排,让朱茂在此多年都没与何丽偶遇过。

王达明所认识的何丽是三观正确、事业有成的女强人,而朱茂所认识的,是那个因为密码分析作业没得满分而追得教授到处跑的倔丫头......

人身上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的。

何丽至少不是个傻子,更不是办事拖沓、得过且过的庸官惰吏。

从CIA启动“断线”行动的那一刻起,不论行动成败与否,朱茂都已成为弃子。八十多个小时,足够让何丽和她手下那些嗅起来比狗灵、动起来比免子快的调查人员,从一连串刺杀案中找出CIA真正要灭口的对象。

朱茂相信何丽会来。

正如王达明所说那样:“可以不被大姐怀疑的人只有一个,可以让大姐保持沉默的也只有一个”——当今军委一号。

可是人呢?

朱茂有些愤怒地,拉开窗帘。目光扫过隔音玻璃外那一张张数年如一日面对着电脑屏幕的脸。

愤怒很短暂,仅在一息之间。

或许审讯已经开始了,只是审讯室改成了这里,而审讯员、记录员则统统躲在另一块屏幕背后,冷眼盯着他——一个比其它人更狡猾、更死硬但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的疑犯。

是这样吗?

朱茂揶揄一笑,很自然地没有笑在脸上。

尽管并非每一名“洛外”学员都会成为外勤特工,但朱茂和其它专业的学员一样,在开始专业学习之前都会拿到一本堪称古老的公共基础教材——《演员的自我修养》。因为用某位已故的业内元老的话说:“人生如戏,处处舞台。”

最后,朱茂从这座戒备森严的大楼下来了。

戒备森严是对敌人而言的。朱茂是这座大楼里职衔最高、权力最大的人,但大楼始终是军队的,是忠于Dang的。呆在这座似同监狱的大楼里,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

朱茂终于想通了:与其让曾经的老同学当猴耍,还不如被CIA杀手乱枪打死。所以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既没带枪,更没穿防弹衣。

“砰!”

听到这声音,朱茂僵住了。

他没死,更没中枪,因为那声音是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发出的。那个明明不再青春年少,却处处卖耍萌的女人,名叫时小兰。

“你没走。”朱茂转过身,看到的果然是时小兰。

时小兰三天前来过,抢了101部门指挥长室的沙发,睡了一晚,调侃了两句,接了两个电话,然后拍屁股走掉。此时她正比划着手*样的手势,歪着脑袋,像看着一点不懂得配合的小伙伴一样,看着朱茂。

“等你呐。”时小兰索然无味地收起手势。

她从七座式保姆车展开的侧拉门里钻出来,掏出湿纸巾,揉了揉黑眼圈,苦大仇深地说:“等了你三天加十个小时。你再不出来送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朱茂无言以对。他活了整整48年,竟然还没眼前这小妮子有耐心。

“咋说?跟我走,还是跟她走?”时小兰朝车库大门努努嘴。

车库门外什么也没有。只是偶尔吹来一点风,带着点让人燥动不安的湿热,撩拨着空气中恹恹无力的汽油味。

朱茂知道她说的是何丽。

何丽当然不会等在这儿,也不必等在这儿。但只要朱茂有半点行险之举,不论门里门外都会涌出一群人来,狠狠掐灭他唯一的希望。

是的,希望。

“林指”情报组副组长、W字号部门专员、“寡妇”组织托管人时小兰肯等在这里三天又十个小时,就等着他万念俱灭,这意味着,他还有一线希望。

在朱茂看来,时小兰首先是个商人。

体制内的商人也是商人,商人讲利益、讲风险,从不相信所谓的忠诚。她和她的家庭世代为国家服务,并从国家那里得到其它生意给不了的利益。

对于已经成为弃子的朱茂而言,*裸的利益交换显然更有说服力。

大洋彼岸,兰利,中央情报局总部。

国家情报总监、退役海军上将斯利姆.亚历山大在白宫安全事务助理办公室一名高阶主管的陪同下,来到了中央情报局局长提利昂.兰斯尼特的办公室。

日理万机的国家情报总监大老远从华盛顿跑到兰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联想到几天前那场糟糕透顶的灭口行动,兰斯尼特觉得自己应该首先表明态度:

“尊敬的阁下,我无意冒犯你的权威。但有关法令明确规定,您亲自选派到亚太战区的特使,确实有权力在那样的情况下调动我底下的人,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尽管我收到报告时也觉得,那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亚历山大微笑道:“不,老兄。我不是来质问你的。”

“好吧。请坐。我相信再大的事,也不会让地球停止运转。”

“借你吉言。”亚历山大示意陪同人员离开后,深深靠进沙发里,轻轻地点了点指头,“当初我把‘月面兔’那条线从你手里拿过来.......我承认,或许错了。专业的事情就得让专业人员来,不该让行政管理人员插手。”

A国所有情报机构的总协调人肯低头认错,显然是不错的开始。

兰斯尼特起身走到饮料机前,“您喝咖啡?”

“绿茶,谢谢。”

“事实证明,‘月面兔’网络自身的防御机能并不弱。从灭口行动失败到现在,已经84个小时了,‘黄金72小时’的意义无论对敌对我都至关重要,但我仍然没有收到其它情报员落网的消息。所以情况不像您的情报参谋长评估的那么糟糕。”

“那位何姓女少将可不是傻子,老兄。”

“当然。我从不低估任何一个敌人。我是指.....加糖?”

“绿茶!”

“抱歉。”兰斯尼特捋了捋脑袋上仅剩的那几根毛,倒掉茶杯里的咖啡,注水清洗。“我是指,女少将或许会有放长线钓大鱼的打算,但任何一个有经验、有智慧、有决断的反情报部门主管,都不会放弃‘黄金72小时’所带来的巨大收益。我们的情报员.....对了,他叫什么来着?喔,抱歉,我忘了您和我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一般情况下,情报机构首脑不会越过手下的情报主管,主动接触具体某一个情报员的资料,因为那将意味着,他已经很难胜任决策与行政管理工作。

“算了,咖啡也好。”国家情报总监无奈地看到,中央情报局局长再一次拿起盛放咖啡的罐子。

如果有人因此认定兰斯尼特已经老不中用,那就大错特错了。好比众所周知工作上的天才多半是生活上的白痴一样,CIA乃至整个A国情报界都不会有人怀疑这位老人的能力。

“有一点您没说对,阁下。”兰斯尼特将咖啡递给亚历山大,“您派到莱布其海军上将身边的特使,本身就是专业人员。他曾经是CIA西太平洋方向最优秀的情报主管,因为长期担任‘月面兔’网络的管理人,才被您慧眼识人,调到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他的决断对敌而言或许是‘此地无银’,可在我看来,仍不失为‘壁虎断尾’的典范。话说回来,如果情报管理人不解密,您也没法从那么多刺杀对象中,找出那位可怜的情报员,不是吗?”

“范围毕竟缩小了。”

“任何秘密,终有浮出水面的时候。这场战争也打不了多久了。只要那位可怜的情报员不主动暴露,女少将未必能在战争结束之前锁定他。”

“你捅了我一刀,我还会为你守口如瓶?”亚历山大反问。

“那又如何?他的专职交通员已经撤到安全地点。没有交通员,他无法与网内任何人发生联系。对于我们,他是弃子;对于中国人,他是废子,连做双料间谍的可能都没有。当然,根据他曾经做过的事,何丽不难从中找到线索,一步一步地摸到‘月面兔’身上。可到那个时候,战争早就结束了,我们是否还需要‘月面兔’倒是个问题。”

亚历山大喝了一口让人难以释怀的咖啡,“我不需要清楚太多细节,老兄。”

“保证——对,您需要我给您一个保证。”兰斯尼斯明白,交易时间到了。“我保证,CIA驻战区情报与行动网络,不会因为您直管的某个网络出了一点点小意外而陷入停顿;我保证,即使您直管的某个网络全面崩溃,您那位军校老同学莱布其海军上将也不会因此变成瞎子。可是,我的阁下,为什么您犯的错误,总需要我来背黑锅呢?”

“国家安全委员会对CIA下个财年预算的分歧很大。我个人认为,你提出的上涨三个点,比较科学合理。”

“同时您个人.....可能也会认为,将‘月面兔’网络管理权收归专业部门不失为明智之举?”

“我始终这么认为。”亚历山大脸不红心跳道。

咖啡见底,国家情报总监和中央情报局局长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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