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那浑坐在一座位于半山的草亭中，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远处朝霞初现的天边，宛若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冯轩明的要价实在太高，可他却不得不接受，这种窝囊的感觉实为其生平第一次。
多年来，他借动乱一边安抚族内躁动的人心，另一边则以此为要胁从冯家那里索要好处，玩得顺风顺水。可一遇上冯轩明，所有花招便再不灵光了。
对方摆明了不惧其造反，甚至言辞中还多有鼓励！
要是换到三十年前，他刚刚接任族长那会，说不定还真敢不管不顾的闹上一翻。而现在，他只想守着自己的财富，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这一切他从未对人说过只字片语，可冯轩明却似乎一清二楚。
这实在是个难缠之极的对手！
急促的脚步声从林传来，一脸焦急的刘世安匆匆赶来：“岳父大人，到处找您找不着，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莫非您竟一夜未眠？”
符那浑深吸了口气，叹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有什么事吗？”
刘世安走到符那浑对面，却并不敢坐下，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符那浑的目光：“昨晚冯轩明跟您说了什么，今天的百峒宴该如何铺排？”
“一切照旧。”符那浑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昨晚他去见冯轩明之前，明明吩咐刘世安在外面等着，可等自己出来的时候，却不见其踪影。一时间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迷迷糊糊的便走到了这里，然后枯坐整夜。
可以信赖的人实在太少，很多事情他甚至连刘世安也不能完全告知。他也算是英雄一世，可老天却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换了四任妻子却只得到一个女儿。
而这个唯一的血亲，却让他头疼无比，丝毫不能成为其助力。
虽然族长之位向来不能世袭，可辛辛苦苦挣来这偌大的家产，到头来却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继承人，这无疑是符那浑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刘世安闻言一呆，略有些迟疑地道：“那九黎行者和范柳他们……”
昨天他与符那浑商议许久，始终没能得到一个圆满的方案，最终约定见过冯轩明后再作议定。可因为符那浑去得太久，他又另有安排，直至此时才与符那浑碰面。
“全都安排在一起吧。”符那浑声音中透出一丝苍凉，语气也尽显无力：“该杀的杀，该拿的拿。”
刘世安惊呆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冯家要我们杀谁？不杀张淮了？”
“九黎行者和安南人都不能留。”符那浑表情凝重，缓缓说道：“和张淮那场戏还是得演，其他的照旧行事，到时我自有安排。”
这便是冯轩明提出的条件：斩断黎族的一切凭恃，只能依靠冯家。作为交换，各峒那些不安份的人将由冯家负责安抚，保证符那浑族长之位及当前利益不受丝毫影响。
“那我们岂不成为冯家的傀儡！”刘世安并不蠢，当然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符那浑似乎已无心争雄，冯轩明对人心的掌控尤在他之上，一番长谈下来，早已摧毁了他内心任何的侥幸。对于刘世安的激奋，他表现得极为淡然：“昨天那一幕你又不是没看到，冯轩明想要做什么，我们根本阻止不了。”
说到底，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任何阴谋诡计都难以改变这一事实。冯轩明并不是在虚张声势，甚至巴不得他闹上一闹。
如果他不接受这苛刻的条件，除了供冯轩明立威之外，所有想得到的都无法得到，甚至所拥有的一切也会随之失去。
形势逼人，这些年他一直在试探冯家的底线，可碰上冯轩明这样的狠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是多么的可笑。
刘世安仍欲再言，符那浑却再无谈下去的心思，挥了挥手：“你下去布置一下，再抽空去见一下张淮，确保一切按约定行事。”
离开草亭，刘世安却并没马上去办符那浑交待的事务，反而独自一人悄悄来到一栋毫不起眼的租屋。确认四下无人跟踪之后，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与普通黎人之家别无二致。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瘫倒在地，其样貌竟有刘世安颇为相似。
刘世安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扶起男子：“二哥，发生什么事了？”
若有其他黎人听到这话，恐怕会大吃一惊。刘世安一直都自称是海外归来的孤儿，世上再无任何亲人，这几年也从未离开过通什峒半步。
仅看其一路的行迹，显然这事连符那浑也被蒙在鼓里。
此人正是刘世安的亲哥刘世平，此时的他显得极为虚弱，劈头盖脸便是一阵埋怨。“你什么都没摸清就让我动手，这回可被你害惨了。”
刘世安有些莫明其妙，正想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刘世平再道：“那个人明明内功深厚，你却说他不会武功。”
冯轩明居然是内家高手！
刘世安有些懵了。他事前通过多种渠道打听过，几乎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反馈，哪里料到一直在外为官的冯轩明居然会藏得这么深。
“现在怎么办，他会不会死，那可麻烦了！”两人一直患难与共，刘世平显然不会骗自己，刘世安不由有些着急。
他让刘世平对冯轩明施噬魂降，只是想让其消停几天，从未有过取其性命的念头。符那浑久久不归，他只能作最坏的打算，一旦二人谈崩，百峒宴便会成为一场灾难。
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便是阻止冯轩明出现在百峒宴上，那他们便可以从容应对这一次的危机。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可前提却必须是冯轩明只是个普通人。现在这个前提都被推翻，事态便再难如他意想中那般发展了。
刘世平推了一下刘世安，却没能推开，叹道：“你怎么变蠢了，看我现在的样子，你关心错对象了吧！”
“不可能吧！”刘世安这才惊觉，兄长现在正是被人破了降头才会出现的状况：“不要说通什峒，整个琼州也未必有人能解除此降。”
刘世平咬了咬牙，无比惋惜地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可惜我练了二十年的降种，就这么没了。”
刘世安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
降头师听起来威风八面，可哪怕只是失败一次，便与习武之人被废了武功一般，实力便会大打折扣。降种更是其核心所在，不容有失。
“要不，我们干脆趁今天混乱的时候离开这里？”刘世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冯轩明既然没事，那今天绝对大乱一场，没人会管我们，那头老狐狸更不会。”
刘世平却并不同意，摇头道：“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走，凭我们两个能拿多少，而且那东西也没到手，你忘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现在不走，日后恐怕……”刘世安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从未想过事态会如此发展，果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也罢。”刘世平当然明白刘世安的担忧，无可奈何地道：“再呆下去，恐怕仍然得不到。不是我说你，也不多费点心思哄哄那骚货，恐怕早就得到那老狐狸的信任了。现在他女儿三天两头去寮房，要是跟别人有了种，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刘世安一脸懊恼：“哥哥，早知跟你换了，弟弟我实在是下不了嘴啊！”
“等等。”刘世平突然坐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我感应到我的降种了。冯家那名高手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毁掉它，这怎么可能，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把降种夺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