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田走了，王聪却还不能走。
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本在外围警戒的几名士兵回头了！他们正在往营地方向搜寻。
他们在找什么？山坡上那架机甲为什么升空了？
王聪突然想起了信号接收器。看着信号接收器里那个小小的蓝点，王聪用力关闭电源。自己犯傻了！钟梅身上的定位器一定已经被发现，有人用反向追踪找到了自己的大概位置！
不能向外逃了，警戒士兵和机甲都在那儿等着呢。
王聪一咬牙，往营地方向爬去！
机动部队的搜查重点应该是离营地一千米至两千米之间的范围。他们绝对想不到跟踪者离营地非常近！
士兵们找不到人，一再收紧警戒线，王聪也只能不断靠近营地。幸运的是，机甲和士兵始终没有发现王聪；悲剧的是，天亮之前，他竟然已经躲进了临时营地，躲在最边缘一辆孤零零的机甲运输车旁！
王聪傻眼了，本想逃出营地，结果却越逃越近？
天就要亮了，这下彻底出不去了！
清晨的荒原上，薄雾在荒草上方流动，宛如有生命的物体，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一缕。
但王聪不敢伸手，草丛虽然能藏住他，可又能藏多久呢？
五点，机甲维修车车门被推开，一个人跳出来。那人缓缓走到离王聪不过三、五米远，活动身体。听声音，那人练的不是军中常见的格斗热身训练。王聪有些奇怪，战术小队有个异类？
另一个脚步声缓缓走近，“林大师，有没有进展？”
是曹蕊的声音！她似乎心事重重。
林大师？王聪想了好一阵子，终于记起，战术小队有一位神秘的女性机甲维修师，通常躲在机甲运输车里。王聪总共才见过这人两、三次，似乎是个四十来岁、不修边幅的卷发阴郁女人。
林大师冷哼，“你当我是高级人工智能吗？如果能让我把‘浣熊’带回东方市，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也许我能给你一个你喜欢的答案。”
曹蕊有些忧愁，“这一趟真是事事不顺呀！再这样下去，胸都得变小了！”
林大师有些幸灾乐祸，“恭喜。”
“同喜，今天是五月二十九号，这个五月真他妈漫长……先不往前走了，我们在这儿休整一天。”
曹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王聪松了口气，看来，曹蕊还是接受了户田的建议……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前一刻，林大师还在原地高踢腿，不慌不忙活动身体；下一刻，她的腿已经像根鞭子似的抽到了王聪的面门！她竟然发现了王聪！
千钧一发之际，王聪收腹后缩，脑袋硬生生向后缩了二十公分，堪堪躲过这一脚！他整个人顿时弯成了一张弓，下一刻，弓弦猛地弹开，他如同一只豹子，扑向了对方！没错，这正是每天跟在豹猫身后奔跑，不知不觉学会的招数！
林大师侧身躲开，一腿撩向王聪下阴。王聪气坏了，怎么又是这一招！
他的左肩猛地下沉，以肘对腿，硬碰硬将对方的这一脚撞了回去！他顺势鬼魅般地绕到她身旁，直接勒上她的脖子。林大师反应极快，竟然想顺势将他撞出去！但王聪一步踏出，让她扑了个空，左手一抓一扣，将对方的两手同时制住，右手已牢牢掐住对方的脖子！
此时，林大师终于认出了王聪，“是你？”
不等王聪开口，她马上又问：“他呢？”
王聪心念一动，她在担心老巩？
没等开口，他俩就听到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曹蕊竟然又回来了！
林大师毫不犹豫看向机甲维修车，示意王聪躲进去。王聪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直到脚步声就要从装甲维修车的另一侧跳出来，他才猛地蹿进了维修车，同时将手枪握在掌中。只要林大师说错一句话，他就得开枪跑路！
曹蕊并没注意到多了个旁听的小贼，“电磁风暴……是不是也会伤害机器人？”
林大师神色平淡，“当然。”
“那就怪了，如果电磁风暴对我们和机器人都伤害巨大，那到底是谁在用它呢？”
“好问题。也许这个家伙脾气不好，既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机器人。”
曹蕊叹了口气，林大师的玩笑并不好笑。
曹蕊走后，林大师回到维修车，关上门。维修车里只有那台被王聪和豹猫打伤的‘云式’，她不由有些愕然，人呢？
王聪悄然在林大师身旁出现，手里还拿着枪。林大师毫不在意，从储物柜里掏出一盒标准餐，“分你一半，边吃边说。”
壁挂式餐桌自动降下，两人相对而坐，王聪没有说话，默默看着林大师将标准餐一分为二，将一半推到他面前。
王聪没心情吃饭，“我现在算是挟持你吧？”
“算是。”
“那我得马上离开这儿！”
林大师不慌不忙开吃，“就算你挟持了我，也未必能离开这儿。先吃。”
等到林大师吃完面前那一半，王聪才开始吃饭。跟着豹猫连吃了两天野味，终于又吃上了标准餐，他竟然觉得标准餐也没那么难吃了。只是他如今已沉静了许多，即便饿得发慌，他依旧吃得极慢，细嚼慢咽。
等他吃完，林大师将餐盒扔进回收桶，又问了一遍，“他呢？”
见王聪依旧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林大师皱了皱眉，换了个问法，“你们已经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王聪淡淡的说：“我得马上离开。”
林大师摇了摇头，“巩中尉的身份在军队内外都是严格保密的，就算是机动部队的军人，也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强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抓住，给曹蕊当向导；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但刚才看见你，我反而不觉得惊讶，只觉得‘这才对嘛’。你们一直跟在机动部队后面？想做什么？”
“你想多了，我们对机动部队没兴趣。你熟悉教官？”
林大师有些诧异，“你叫他教官？他真的是你的保镖？算了，我对你们的关系没有兴趣。看你的样子，他应该还活着。活着就行。”
王聪努力回忆林大师和老巩的上一次见面。他俩似乎在指挥车上见过，简单打了个招呼，看不出交情深浅，可现在看来，林大师似乎很关心老巩？
难道他们是朋友？
应该是，要不然，没法解释她刚才对自己的掩护啊。
王聪小心翼翼地说：“他还活着，我需要尽快和他会合。”
林大师有些诧异，“他不在营地附近？”
王聪点点头。
林大师似乎松了口气，“等晚上吧。现在天亮了，小队在休整，你走不了。我这儿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很安全。”
“难道你要我在机甲维修车里等一天？”
“哼！只要能保住性命，等一天算什么？！”
王聪眼神一闪，没有说话。
似乎觉察他心中所想，林大师冷冷地说：“巩中尉不会在一天之内杀过来的，据我所知，他不会对机动部队的人动手。”
“你好像很了解他？”
林大师沉默片刻，“如果你遇见了一个多年前的老朋友，却发现他的性情模样变得令人不敢相认，那你算是了解他，还是不了解呢？”
王聪沉默了，看来，林大师很熟悉多年前的老巩，但她不知道老巩经历了瞎眼、手术、以及治疗失败的种种厄运。犹豫片刻，关于老巩，王聪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算说了，也未必能从林大师这儿得到什么帮助。
“我会耐心等到晚上。”
时间漫长，王聪索性看看大师是怎么维修机甲的。只是，他和对方的水准相差太远，只能看个大概。见林大师打开智能维修台，将多个刀片式处理器依次插入一个小型的集成运算盒，组成一个新的运算单元。王聪眼神微动。
那些处理器竟然和地下网络安全室的刀片式处理器一模一样！
林大师完全不在意王聪的观察，在虚拟界面上调试了很久。她要激活这个运算单元的内核，使它重新开始工作。只是这个新组建的运算单元总是在报错，而且是各种各样的错误！
王聪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林大师在干什么。这些刀片式处理器里装着的是北溪镇的那台人工智能，他们俘获了0029！
王聪小声说：“有病毒。”
见林大师没吱声，王聪说：“这台初级人工智能内核里有一个名叫‘双头蛇’的病毒程序。”
“你很熟？”
“初级人工智能？我不熟；但这一台嘛……我很熟。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本来是想杀死他的。”
林大师翻了个白眼，“幸好你没有杀了它。没有这个玩具，接下来我的日子会更难熬。”
“我记得他很有大的柜式服务器，上千个刀片式处理器和存储器，为什么现在只剩这几片处理器？”
林大师皱了皱眉，“你的人工智能课程一定没及格。”
王聪扯扯嘴，“你想多了，我根本没上过这个课程。”
林大师无奈的摊了摊手，“人工智能分为内核部分和扩展部分，你看的都是扩展部分，内核就这么点。简单粗暴的说，内核是机甲的引擎，决定了机甲最终能飞多高多快；扩展是武器和装甲，决定了火力的强弱，以及能不能发挥引擎的实力。”
王聪若有所思，“懂了。”
林大师愕然，“就这样？”
“不然呢？”
“难道不应该告诉我这个病毒程序怎么回事吗？我他妈也算是救了你，你不应该还回来吗？！”
卷毛大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你也发现了，这台人工智能的编译基础和联邦的编译基础不一样，它在一个特别的网络空间，你无法将他挪到全球网络。”
林大师挠了挠她那乱糟糟的头发，像一只斗志昂扬的母鸡，“会有办法的！我可以先学习这台人工智能的编译语言，按照它的规则写一套转换程序，让它拥有一部分全球网络功能。我不打算将它整体搬到另一个网络上，而是帮它做一套接口，让它能对外兼容！”
“不明白？哼，不明白就对了，若是明白，你就是五级维修师了！”
虽然打架打不过，但说到专业知识，林大师可以肆无忌惮的鄙视王聪。不过王聪懒得和她斗气，林大师说得简单，但做起来可没这么容易！
“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容易，世界上早就没有网络隔离了。”王聪冷哼，“将一个人工智能移植到另一个环境里，你做不到的。”
“当然可以！至少理论上是可以的！”林大师依旧硬气，“你可知道，东方大学的人工智能实验室确认过智能交换是可行的，至少理论是可行的！”
王聪微微一怔，人工智能实验室？那不是张一楠干活儿的地方嘛。智能交换？张一楠似乎说过，她给我的那张黑色芯片卡就是一张智能交换芯片卡…….
“什么叫‘智能交换’？”
林大师撇撇嘴，“就是将一个网络空间里的一台人工智能移植到另一个网络空间。虽说还没有人把这个理论变成现实，但我肯定可以！你果然是个白痴！”
王聪心想，我可能是个白痴，但我偏偏有一张你没有的智能交换芯片卡。
见王聪不再说话，林大师觉得占了上风，得意洋洋，“哼！你要拿枪守着我，一直守到晚上吗？简直是浪费生命！快告诉我怎么解决这个病毒！”
王聪思索片刻，将手枪塞回口袋，提出了一个疑问，“我以前见过它。如果你修好了他，他还会认识我吗？”
“那得看它把和你有关的数据存放在哪儿。如果在内核里，它就认识你。不过，人工智能的内核空间有限，一般不会装这些无用数据的。它多半就不认识你了。”
0029说过，他们没有死亡的概念。如果林大师真能修好他，但他失去了过去五十年所有的数据，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他还是0029吗？
咦，为什么自己总是用‘他’而不是‘它’呢？
王聪简单描绘了病毒程序的工作模式和原理，顺便把记住的一部分源程序也告诉林大师。虽然这位林大师脾气暴躁，性情古怪，但王聪并不讨厌对方，甚至觉得有些亲切。
‘垃圾场’的那些低级工程师不也这样暴躁无礼吗？
虽说王聪看过一部分‘双头蛇’的源代码，但他并不擅长编写程序，所以也记不住多少，勉强能把说明文档讲清楚。林大师很不满意，“为什么不把程序拷贝下来？”
王聪嘿嘿一笑，“我哪儿知道机动部队会去打劫一台人工智能？”
“哼！所有人都想打劫人工智能！首尾相衔的自洽系统很难攻破。你有没有杀死病毒的简便办法？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王聪撇撇嘴，那你还问？
逻辑是人工智能最强大的武器，它可以用逻辑拆解所有的程序。所以，逻辑不严谨的病毒是无法伤害它的。但自洽系统是一种逻辑推演不会出错的系统，堪称人工智能的天敌。
林大师破天荒解释说：“这种病毒程序的模式在几十年前很常见。人类为了打赢机器人，可真是什么家底都搬出来了。我处理起来……也就是麻烦一点。”
五级维修师不是闹着玩的。
随后的时间就是林大师花式秀实力：这个程序会把已经成型的‘双头蛇’挪出处理器；这段程序像一个笼子，会把双头蛇关起来；这段程序像食物，用来补足还在成长中的‘双头蛇’，让它无法吞噬别的数据……
“这台人工智能在一个封闭的网络系统里，病毒程序的编译基础也是同一个系统。但我现在使用的是全球网络的编译基础，在新的环境里，病毒程序的活性已经大幅度降低了。不明白？哼，就知道你不明白！”
“之前，病毒程序是淡水河里的毒蛇，不断繁衍；人工智能是河上的船长，免不了被蛇骚扰，蛇越来越多，他筋疲力尽。现在，我把毒蛇和船长都扔进了大海里，这条蛇不适应海水，慢慢的会失去活力，然后死掉；但只需要给船长一艘新船，他就能在海上活下来。”
“懂了，你正在把所有的蛇都扔进海水里。”
“没错，接下来，我还得给船长一条新的船。”
王聪思索片刻，“蛇也可能爬上你的新船。”
林大师大怒：“我会把它赶下去！”
王聪嘿嘿一笑，林大师远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有信心。
系统在自动处理‘双头蛇’，林大师沉默了片刻，忽然说：“这台人工智能要想复原，需要很长时间了。”
“因为你给它的船不好？”
“不够好。知不知道人工智能的本质是什么？”
王聪哪知道？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数据？”
林大师摇头，“放屁！依靠数据的是机器，根本不是真正的智能！B级机甲里的智能中枢，本质上都不是人工智能！就像昨晚郑少尉遭到攻击后，这台‘云式’在智能模式下返回临时营地。那是因为她事先设定了营地的坐标，智能模式知道基本的飞行操作指令，按照一套规定程序回营。这他妈也叫智能？全是数据！”
王聪犹豫了片刻，“那是……行为原则？”
林大师有些阴郁，“我觉得不是。最初，科幻小说家设立了机器人三定律，后来发展到机器人七定律，这些都是行为原则，人类认为这样就能定义人工智能。的确，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创造的人工智能遵守这些定律。但定义是定义，本质是本质，定义和本质怎么可能是一个意思？”
“比如说，我说苹果，你会说红色的圆形水果，拳头大小；如果我说红色的圆形水果，拳头大小，你难道一定会说那是苹果吗？放屁！本质是一个事物区别其它事物的基础，定义是人类为了方便自己而赋予事物的约束条件，它反应了本质，但它不是本质！”
王聪仔细思索一番，不得不承认这个疯婆娘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本质是什么？”
林大师沉默片刻，“你和这个人工智能打过交道，你觉得他聪明吗？”
王聪微微点头，“聪明。他的行为太像人了，我总是不自觉的把他当作一个人。”
“哈哈哈！人？放屁！人工智能和人可不一样！”林大师哈哈大笑，然后渐渐就笑不出了，“它们不应该和我们一样。我越是了解人工智能，越觉得它们可怕。它们不能和我们一样！”
王聪微微一怔，这一刻，他意识到林大师对人工智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敌意！
“思维规则，核心意识……高级人工智能的强大，是你难以想象的。”林大师沉默片刻，“天成，有一台高级人工智能。”
王聪心中一动，“你们要去天成……找那台人工智能？”
“不错，我之前就说过，所有人都想打劫人工智能！难道你不是为此而来？”
王聪不由皱眉，“我可对人工智能没什么兴趣……”
“别撒谎了，如果不是为了它，你身上为什么带着一张顶级的智能芯片卡？！”
智能芯片卡？！
没等王聪反应过来，他浑身突然一麻，手脚僵硬，倒在了地上！
不知何时，一只机械臂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强电击让他瞬间栽倒！
看着这个晕倒的家伙，林大师不慌不忙取出他口袋里的两张卡，然后将他一脚踢到机甲底下。
“幸好，好东西果然还在手上！”
蓬乱头发遮盖下，她的眼神里有少见的喜悦之情。
仔细辨别之后，林大师先将黑色芯片卡接入系统。智能维修平台很快就提示运算能力不够，她不得不打开了机甲运输车上所有的运算器，一共八个运算单元，但依然不够。
林大师没有失望，反而兴奋地联系曹蕊，说自己正在处理俘获的那台人工智能，请把所有车载运算器都共享给她！不一会儿，两支战术小队里除了平板之外所有的运算单元都共享归她使用。
足有四十五个运算能力参差不齐的运算单元！
这么多运算单元跑了半个小时之后，空空荡荡的虚拟屏幕终于有了反应。。
是一个女子平静的声音：“抱歉，你无法初始化本系统。”
虚拟屏幕依旧空荡荡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林大师有些诧异，“这张卡还没有经过初始化？”
女声毫不迟疑，“是的。”
没有初始化，意味着这是一张无主的芯片卡！意味着她有机会充分使用这张卡！
“我怎样才能初始化系统？”
“抱歉，你不是掌控者，无法初始化本系统。”
林大师愣了，“掌控者是谁？”
“掌控者就是掌控者。”
林大师沉思片刻，“系统虽然没有初始化，但它不是一张无主卡，而是只能由一个叫‘掌控者’的人初始化，对不对？”
“是的。”
如果无法初始化这张卡，意味着她无法对它进行任何操作。
狂喜褪去，林大师却没有就此收手。虽然空荡荡的屏幕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她能看见四十五个运算单元都在全频使用，这张卡却依旧反应极慢。
这意味着这行卡的运算量极大，这张卡一定很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