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出了呀！
天台边缘，两人默默看了对方很久。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很多东西，都知道对方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也都知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所以王聪只是笑了笑，“不是因为莫先生？自己发现的？什么时候？”
花杰拍了拍肩膀上那道‘小鬼’留给他的伤疤，“那天我中了‘小鬼’，去你房间的时候，突然就知道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在意另一个人的命。又或者，在港务局地下那间维修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又或者，不需要原因，我就是知道。”
“是呀，有时候，不需要什么原因的。”
“真巧，以前，是我去‘垃圾场’找你瞎喷，现在，换成了你来维修间找我。以前，你要是有了麻烦会找我救命，现在，换成我麻烦大了，不得不找你帮忙。生活很操蛋，我们都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东西没变，是不是？”
王聪无声点头，没错，我们都变了，也都没变。
“一定要见茶茶？”
“一定！”
“见了之后，就把她拐跑？”
“没错！”
“玉面小郎君，嘿嘿！”
花杰哈哈大笑，“没错，王聪，我可是玉面小郎君，可不能输给库图佐夫那个混蛋！”
好吧，这的确是玉面小郎君能干出来的事情，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花杰。
那就这么干吧！
王聪回到上次见过莫先生的那个房间，后者已经在这儿等着他了。当时莫先生正在洗手，洗手池案台上有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套，“姚天盛的人除了下手够狠，跑路够快，还有第三个特点，就是牙缝够严。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你要不要看看？”
王聪耸耸肩，“马光远要是见了我，未必愿意开口说话。”
“放心，他见不到。”
莫先生挥了挥手，个人智能助手弹出一个超大的虚拟画面，出现在两人面前。画面中是一间光线极暗的屋子，除了无影灯下坐在椅子上的马光远，屋子里的其他地方一概看不清。
这是实时影像。
一个陌生的审问者在问马光远，“这么说来，你们之所以知道那台机甲上有新晶，都是因为一条神秘信息？”
马光远没有抬头，他懒得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审问者锲而不舍，“你们如何确定那条信息是可靠的？”
马光远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嘿嘿笑道：“发信息的人和我们做过好几次交易，人工智能，新式材料，他无所不知。我敢说，南洋一带，任何交易所都找不到这个级别的专家。我们用他的东西改装过的C级机甲，比标准配置下的同级别机甲战斗值高出百分之五。这样的人，我们为什么不信？”
“他的身份是什么？名字？”
马光远嘿嘿笑道：“他的落款叫K。我要是知道他的名字，肯定早把他抓到手了。他可是一颗摇钱树！”
“你们一定调查过这个人。”
“当然。说起来也奇怪，这个人只通过网络和我们联系，没留下过任何痕迹。我们请过网络高手，也没法找到他的位置。被人从智商上碾压过一遍之后，你叫我们怎么查？”
审问者有些崩溃，“也就是说，你们对K一无所知？这可是新晶！南洋从来也没出现过的新晶！你们竟然相信了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甚至敢和军团为敌！？”
马光远冷笑，“老子想干就干，关你屁事。”
审问者被气得够呛，“那人只告诉了你们机甲上有新晶，其他一概没说？”
马光远冷笑，“你以为他会说什么？”
“新晶是矿石，一座矿不可能只有一颗矿石。”
“原来你们想去找新晶矿！嘿嘿，蠢货，如果我知道矿在哪儿，早他妈去挖矿了，还来光州做什么？”
片刻沉默后，气馁的审问者似乎准备离开，马光远突然问：“那个兔崽子是不是看得见我？”
审问者愕然：“谁？”
“当然是那个叫张天野的兔崽子！”马光远死死盯着正前方，视线像是沿着无线网络，穿过空间，看见了面前的王聪，“告诉那个兔崽子，要想知道K在哪儿，让他来问我，哈哈！”
审问者有些恼火，“现在就告诉我！”
马光远鄙夷地望着他，“你**得自己有这个资格？”
画面消失之后，莫先生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群海盗。他之所以愿意开口说话，不是因为我把他的嘴撬开了，而是为了最后这一句。他想见你。”
王聪微微摇头，“仔细想想，除了羞辱过他几句，我也没其它对不住他的地方了。怎么就结下了这么大的仇呢？睚眦必报的人很多，但他这样近乎于变态，实在难以理解。”
莫先生耸耸肩，“世人多变态，他这样的不算差了，至少变态得光明正大。”
王聪想了想，“我没有理由去见马光远，因为我对K，对新晶矿，都没有兴趣。而且，之前我们谈好的合作，也只是抓住马光远，对不对？”
莫先生摊摊手，并不怎么意外，“你的确可以不去。”
“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之前你对花杰的威胁只是一个试探，那么，‘大鱼号’上的大副老苏，应该也没有死，对不对？”王聪想了想，“什么时候放了他？”
莫先生笑了，“此刻，他应该已经到了港务局的门外。”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然，我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不错，莫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进这间屋子之前，花杰给我讲一个有趣的故事，但我知道，想让我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因为库图佐夫的事情一定是你讲给花杰听的。”
王聪小心翼翼观察莫先生的细微表情，“为什么你希望我知道这个故事呢？在花杰的描述中，库图佐夫是一个为了深爱的女人放下一切，不顾一切的英雄。这或许能打动花杰，但打动不了我。不管你的描述如何美化库图佐夫，但我依旧能听出来，听得出那些轻轻带过的话语背后的杀戮。库图佐夫为了安娜，肆意妄为，滥杀无辜！在他自己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正确无比。可那些被杀的人，他们也有他们的安娜。难道，只有库图佐夫和安娜能活，他们就不能活了？”
莫先生笑了笑，“王聪，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有圣母心的人。”
“不，我只是见过死亡，知道什么是弱肉强食！我还知道，如果运气不好，我也可能是那些被库图佐夫滥杀的人之一。就像一水的父亲那样。”
莫先生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故事，以及为什么我一定要帮库图佐夫拿到新晶。不是因为钱，也不是为了更强大的武器，仅仅是为了一条命。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一个为了朋友不惜暴露身份的一级通缉犯，值得我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王聪点头，“当然，别人都可以不帮库图佐夫，你却是一定要帮的。因为当初接受库图佐夫的委托照顾安娜的寻宝人，就是你，对不对？你遵守承诺，保护了安娜……不，我猜事情不是这样的！你毫发无损，她却重伤垂死……我猜，海原安全城失陷时，你丢下她逃跑了，对不对？！”
莫先生的脸色微变，片刻之后，他沉声说：“王聪，你是个聪明的合作者。帮我问清楚K在哪儿，我帮你做一件事情。”
王聪心中暗叹，一个人能坦然承认年轻时的怯弱，只能说明现在的他更强大。
“我去见马光远，不管结果怎样，你都得帮我抓一个人，一个AI事务局的特勤。”
莫先生愣了好久，脸色古怪，“田茶？”
王聪同样脸色古怪的点点头。
莫先生喃喃自语，“有意思。”
王聪跟在阿忠身后，沿着步梯下楼，一直来到地下二层。穿过数道安全门，两人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门前停下。王聪紧紧跟在他身后，从不往四周多看一眼。地下空间足有数千平方米，武器装备一应俱全。这里是‘狼牙’的一处秘密营地。
推门之前，阿忠突然问：“确定不要任何装备？”
“我们不会动手的。”
阿忠冷哼一声，王聪突然说：“你是不是很怕我的身份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所以想阻止我和莫先生的合作？所以想我死？”
阿忠身形一震，回头盯着他。
真是个不藏事儿的人。
王聪缓缓摇头，“放心，大家的合作应该就到这儿了，我也很怕你们给我找麻烦。”
不待对方回答，王聪已经走进了审讯室。
马光远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了王聪好一阵子，缓缓点头，“张天野，再打一架？”
王聪微微皱眉，“你伤得太重，打架没有意义。”
“你是我挑选的最后一个对手，这就是意义！”马光远大笑，笑声突然消失，他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王聪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身处暗淡无光的审讯室，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世界，就像死寂的深海海底。这个海底世界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它们纷纷朝王聪扑来，又诡异的中途消失。王聪并不慌乱，反而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强大！
他就像独自站在秦山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之中，自己也成了广阔无边的黑暗森林的一份子。
然后他突然向左侧挥出一拳，只是一拳，就将马光远打回无影灯下！
马光远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没有探测系统，你怎么看见我的？”
王聪睁开了眼睛，“因为黑暗是你的大海，也是我的森林。既然我就是黑暗，黑暗中的一切，又怎么可能藏起来？”
马光远沉默片刻，突然嘿嘿笑道：“那人说得没错！张天野，你果然和他有关！”
王聪心中一凛，“那人是谁？”
马光远没有说话，猛地扑了上来！
只是他本就受了重伤，又受到严刑拷问，哪里是王聪的对手？这样硬碰硬，简直是自寻死路！王聪还有很多话想问，自然不想动手，只是极力试着制住对方。可马光远像疯了一样，狂笑不已，一次又一次发狂式的攻击。王聪被他激怒了。他终于明白，这家伙从来没有出卖消息求饶的打算，他知道自己必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求死！
想死就去死吧！
王聪不再收手，连续击出数拳。马光远腹部连受重击，他狂喷的鲜血飞溅到了王聪的脸上，但他依旧狂笑不已。直到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缓缓瘫倒在地。
王聪脱下沾满了鲜血的外衣，心中的愤怒渐渐平息。他突然意识到，和马光远这个疯子动手，自己竟然也变成了疯子，险些活活将对方打死了！
他握紧了拳头，拳头却在微微发抖。
马光远强撑着一口气，小声说：“张天野……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你很兴奋，你也喜欢杀人，对不对？”
王聪没有说话，他悲哀的发现，马光远说的是对的。和马光远第一次见面之后，马光远当然视王聪如草芥，可王聪不也是想杀之而后快？
可那时候，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而已！
马光远咧着嘴，“不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王聪冷冷的说：“因为你是个疯子。”
“哈哈，没错！在丽花酒廊交手时，我就认出了你的身手……你变拳为掌劈我的那一手，我怎么看怎么熟悉……昨晚跟踪你之前，我见过一个人。那个人说，你不叫张天野，你是狩猎人的学生，而我会死在你手里。我想起来了，你的招数，和狩猎人一模一样……”
王聪冷冷的说：“看来你遇到了一台精于计算的人工智能，准确预测了你的死。那个人是谁？狩猎人又是谁？”
“海上狩猎人，他在陆地上有个名字叫无刃……”马光远喘着粗气。
无刃？老巩？
王聪的手微微颤抖，他几乎以为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这太可怕了，光州城里居然有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
他深深舒了口气，“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比人工智能可怕多了，”马光远喷了口血水，“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换了一个和你动手的机会。否则，我早死在他手上了。死在这儿，是我自己选的。想到你有个这么可怕的敌人，我就很高兴。”
“他到底是谁？！是谁！”
马光远嘿嘿冷笑，良久之后，他小声说：“你死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进气多，出气少，终于不再说话了。
王聪缓缓站起来，回头看着审讯室门口，他知道，莫先生此时也正在看着他。他来见马光远，对莫先生而言，一无所获，那个神秘的K依旧停留在想象中。
但王聪只觉得浑身发凉。
马光远见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