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胡子蹑手蹑脚地从后墙跳下来。见无人发现自己，他抹抹光亮的大背头，点上雪茄，便又恢复了潇洒意气。他不慌不忙走向小院中央，发现两把竹椅上并没有人，不由愣了愣。
刚才好像听见这儿有声音的？
有人在他身后幽幽叹气，像个鬼魂似的，“上尉，你怎么来了？”
大胡子浑身一震，吓得跟个兔子似的猛退一步！待到看清身后那人正是王聪，他才松了口气，吐了口浓烟，用他那亲切的西部口音笑骂道：“小子，你装死啥！”
这人正是那晚将王聪和阿缇雅送回光州城的潮男上尉，第四军团十六师的后勤军官！
王聪重新回竹椅躺下。上尉虽然土潮土潮的，看似脑袋不灵光，其实是个顶机灵的人。来这儿干嘛，用不着自己问，他肯定能说得一清二楚。
“你小子找的这个地方蛮好的嘛，独门独院，闹中取静，”潮男上尉夸得非常敷衍，附近维修店里机甲的走动和各种工具声响完全被他无视了，“比老子那个破营地好。给口喝的，小子！”
“不给！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上尉大怒，“你个龟孙！老子是给你送钱来的！你小子马上就要发财了，连口水都不给？”
王聪似笑非笑。给我送钱？信了你这个黑心商人，那我就真是脑子抽了！你偷运一个人进光州都敢收五万块！
上尉吐沫横飞，“不信？那你就亏大了！你的下一个对手，晓不晓得是哪个？他是我们军团参谋长于将军的外甥！他师傅是孟秋帆，他老子是德州安全城的安全委员，他外公是主持过《科技发展法》修改的顾问，他妈是…算了我不晓得他妈是谁……总之，人家背景深得很，晓得了？”
王聪想了想，“听出来了。很金贵，对吧？”
“岂止是金贵！人家是人上人，懂吗？你明天要是敢赢他，分分钟就完蛋了。本来你今天就完蛋了，因为于将军准备派人把你打倒脑震荡！不过，你这个人运气好得很，因为你认得我！晓得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做生意。”
“屁！老子最擅长的是交朋友！我跟将军说，打打杀杀不好，不如多交个朋友。我给你打了包票，说你是个好小伙子。当然，就算有我的面子，你还是没资格跟人家交朋友。但是人家心胸宽广，愿意勉为其难跟你认识一下。”
王聪苦着脸，“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可不，你好运气！将军说了，让你明天好好表现。放心，人家不是要你放水，绝对不是！明天下午比赛的时候，你当然还是认真打。不过……觉得打不过的时候，爽快点认输就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王聪笑了，“上尉，你还真是个好朋友，在将军面前，多亏你了。多少钱？”
“什么钱？谈钱太伤感情了吧！”
“干脆点，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潮男上尉笑着伸出一只手，“五万。我俩一人一半，怎么样？”
王聪摸了摸鼻子，“原来我就值两万五千块。哎，我这么不值钱呀？”
“不少了！唉，看在我俩交情好的份上，我四你六？不能再多了！你要是答应，我马上付一半！或者你也可以不拿钱，我全押你明天输。一赔三，翻三倍，十万块到手，爽不爽？”
王聪喃喃自语，“原来还有这种挣钱的办法，难怪我一直都这么穷。上尉，我要是不答应呢？”
上尉大笑：“不可能！这么好拿的钱，干嘛不拿？”
“不，这个钱不好拿。我不答应。”
上尉脸色一沉，“别急嘛，再想想？不答应，就是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嘛……”
“所以呢？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机动部队，说上个月29号晚上有两个人混上你的车，从农业区进入光州，逃脱了检查？说其中一个人很像是张天野？”王聪的语气温和极了，眼底的寒光隐约可见。
上尉大怒，“老子是这种人吗？老子最擅长的是什么？”
王聪一愣，“交朋友？”
“屁，老子最擅长的是做生意！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讲规矩，老子最讲规矩！29号晚上，老子在光州郊区的三个营地轮番跑，从没去过农业区！”话锋一转，上尉陪笑道，“小子，动动脑子，你要是真赢了，不是好事。有钱拿，就先把钱拿到手。老祖宗不是都教过嘛：拿到手里的才是好的。你的实力不错，但肯定也进不了决赛。早输晚输都是输，有什么要紧的？”
“我原本还挺想输的，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能输了。”王聪笑了笑，“我查过，预赛的时候，联邦共有一百二十五个人退赛；正赛退赛的，七十五个。这些退赛的人，几乎都是我这种三无人员：没有家庭背景，没有财团组织支持，无名小辈。这些人之中，就算一半人有足够的理由退赛，剩下那一半也是被迫退赛的，我猜，因为他们身边出现了你这样懂得交朋友的生意人。”
上尉撇撇嘴，“只要是收了钱，就称不上是被迫。”
“被迫收钱也是被迫。就算是我的晋级路上，也有对手退赛的功劳，他们是心甘情愿弃权的吗？我不信。我不是那种假惺惺的人，但免不了还是有些愧疚。我有过相似的经历，我不怕输，怕的是没有输的机会。可那些退赛的人呢？他们连选择输的权力都没有！今天的复活赛，我很想输掉，可正是因为这份愧疚，我才努力赢下了。我要让弃权的人觉得，他们弃权给我，不冤！”
王聪掏出一杯果汁放小桌上，“上尉，你说得对，我早晚都是要输的。但在这前，我得尽力。喝了果汁，就回去吧。”
潮男上尉咕噜噜一口喝光了果汁，有些气急败坏，“小子，你一直这么能说吗？”
“不，遇到你这样的聪明人，我只好多说几句。”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等你撞得头破血流了，再来找我吧！我要是你，就先搞一套武器装备防身。手头有多少钱？我帮你搞一套，你知道我那儿什么都有。”
王聪傻眼了，“上尉，你非得挣了我的钱再走是吧？”
潮男上尉恨恨的说：“没错！来都来了，今天我非得在你这儿做成一单生意不可！”
见王聪拎着一个装备袋回房间，小机器人只觉眼前一亮，兴奋地冲上来翻找！
然而它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磁性护腕？有什么用？速射手枪？这不就是个玩具嘛；变形头盔？你要去参加化装舞会吗？张天野，你搞这些东西干嘛？重点是芯片呀，芯片！”
小机器人高高跃起，准备挂在王聪脖子上，狠揪一把他的头发，却被后者头也不回的一脚踹到墙角！王聪没好气地说：“刚给你装过一颗存储器，忘了？”
被潮男上尉坑走了仅有的一点零花钱，心情坏着呢，小机器人还敢往枪口上撞！
“没错，的确是一颗够用的存储器。但我已经花了五个小时解压文件，才刚完成百分之十的进度，太慢了！”机器人眨眼的样子无比热切和真诚，说话时也总是模仿王聪的站姿，它信心爆棚，“我有一种感觉，当我的处理单元达到一个阈值后，隐藏在庞大数据中的某个核心算法将会被激发。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算是真正拥有了智慧！”
王聪毫无耐心听它自夸，“屁！你不一直说自己是真正的智慧生物吗？”
小机器人眨了眨眼，“你得听我解释呀！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
废话！钱被潮男上尉骗走了，留下的这几件装备有个屁用，能不生气吗？果然还是不能跟黑心商人说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宰一刀。
机器人喋喋不休，“我说的是真的。你现在给我的处理芯片虽然支持智能运算，但那非常非常……中间再省略十八个非常……非常初级。就算你再给我增加一万个同规格的处理芯片，量变也不会产生质变，因为智慧不可能这么死板和卑微。我的数据内一定存在某个强大的量子算法之类的东西，智慧从它诞生！我得想办法让那个算法完全激活！张天野，智慧是有层级的，一型智能，二型智能，三型智能，每个型级之内又有细分。我现在还不是真正的一型智能！”
王聪当然知道这些细分。人工智能的智能型级和人类的智能分级标准基本是一致的。人工智能分为一型、二型、三型，人类则简单用初级、中级以及高级人工智能代称。
“那你想怎么办？快速提高到一型，你需要多少个处理芯片？”
“你有多少？”
见小机器人露出了贼兮兮的嘴脸，王聪一怔。哎呀，险些又着了你的道！
“你刚才说了，一万个也没法产生质变，我还是不给了。”
小机器人急了，“那是后一步！你至少再给几个芯片让我加快读取数据的速度呀！”
“小子，赶紧把明天的作战计划拿出来！”
小机器人大怒：“又用这个威胁我！”
于将军的外甥是从第九组出线的两名参赛者之一。小机器人对他的评价不高，说是这个对手攻击华丽，飞行华丽，连机甲也是一架华丽丽的顶尖B级机甲‘大宇天龙’。然而他的攻击伤害比不高，在正赛选手中都只处于中等水平，在进入决赛圈的三十二名选手之中，这个数据怕是快垫底了。‘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还在原地杵’指的就是这类选手。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靠近对方，然后交换攻击。不用怕被他打，你的攻击伤害比比他高多了，先倒下去的肯定是对方！
王聪不由翻了个白眼。小机器人果然是个好吃懒做的混球，拿不到处理芯片，连作战计划也这么敷衍。他开始琢磨怎么把这家伙好好收拾一顿。
此时的他正驾驶黑色‘飓风’向不远处的那座城市奔跑。
决赛圈第一轮比赛，对战管理系统将他们扔到了一座废弃的城市边缘。王聪需要尽快入城，需要那些残破的建筑物帮自己隐藏行迹。离城市越来越近，废弃城市的面貌也越来越清晰。高大的建筑物上爬满了绿色的伴生植物，铁路上废弃的火车车厢弥漫着白色的烟雾，高路公路上的各类车辆摆放得像整整齐齐的小盒子。城市像被施了魔法，突然禁止在某一刻。
在环状的高速公路立交桥顶端，王聪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认出了这是哪座城市。
这里有他魂牵梦绕的铁路，浓雾中的火车站，式样古怪的建筑物。除了高耸的天线塔，其它记忆里反复出现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天成。
这里竟然是天成！
刹那恍惚，雷达突然报警！对手在十点钟方向，相距十一公里！
然而，此时的王聪对对手毫无兴趣。他缓步前行，钻进了火车站，他要仔细看看这座城市。
他想，对战管理系统仿真的天成市和自己记忆中的天成市有挺大的区别。眼前这些植物的生长还不够夸张，没有实际中铺天盖地的生猛感；雾气也薄淡很多；城市清洁系统还在运行，太阳能能源系统正在向多个系统输出能量，火车似乎也还能开动。看的地方越多，王聪的记忆也渐渐清晰。他突然明白，系统仿真的应该是几十年前的天成市。那时战争刚结束不久，彼时的天成和被观察者改造了数十年的天成当然不一样。
对战管理系统完全是随机选择对战环境，它肯定不知道我来过这儿。
但我可以去寻找曾经去过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点涌现，便难以抑制。
片刻思索后，王聪辨认了一个方向，缓缓前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当初自己晕晕乎乎撞见的那栋高大建筑，那栋像是航天飞船发射塔似的建筑。走了很远，一无所获，他越发紧张。
天空中有轻微的声响，雷达再次报警，对方离自己只有三公里了。
王聪默默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稍后，一架红色的‘大宇天龙’迎着日光飞来，在空中做了个二百七十度急转悬停。日光耀眼，令红色的机甲顿时像拥有了万道霞光！
王聪不由笑出声。这么拉风的出场，应该能博得不少女观众的喜欢吧？
‘大宇天龙’在三百米外的一栋十二层高楼楼顶停下，机师吴晖用公用频道问：“张天野，你在找什么？”
王聪耸耸肩，“随便看看，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有趣吗？”
“科技鼎盛时期留存下来的废弃城市，这个星球上得有好几千个吧。它们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而且，这是在全息世界里，如果在真实世界，你就更不会觉得有趣了。核辐射会让你无处可逃。”
王聪叹了口气，这个爱显摆的家伙，非得抓住任何机会表现自己吗？
“你大部分时间都在遗留区和海上，没见过废弃城市，觉得惊奇，倒也正常。要不先让你逛半个小时，然后我们再开打？”
吴晖说话时明明很有礼貌，但听着就是很欠打。王聪撇撇嘴，“你的意思是，和我动手，花不了多长时间？”
“你不这么觉得吗？”
王聪缓缓摇头：“那就开打吧。”
“不逛了？”
“不逛了。你打扰了我观光的兴致，所以我决定先揍你一顿。”
吴晖哈哈大笑，怪叫一声，“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