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的目光缓缓回到了居民区。倒不是王聪觉得自己会和居民区打交道，而是因为那些在居民区里活动的机器人。让难以区分的机器人和人类共同生活，天狼星岛到底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无法发现那些机器人的电磁反应呢？
听说大战之前，人类世界里缺不了机器人。他们共同生活，和现在的天狼星岛一模一样。可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很多人怀念那个时代，机器人处理了所有的工作，人类只需要享受，只需要寻找快乐！在那个时代，人类生活中的享乐主义走到了极致，人类的科学成就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所以，天狼星是准备在这个小岛上再复制一次过去的辉煌吗？
这和阿吉所说的造神有关系吗？
个人智能助手突然弹出了新的消息，很巧，正是阿吉博士，“天野，安顿好了吗？我看到了你的日程安排。看来，三天之后的晚上，你将有时间体验天狼星岛普通人的生活。我给你设置好了路线，到时候，照这个路线来找我。”
他对我很有兴趣。
在光州的时候，王聪曾问阿吉，为什么我突然获得了上岛资格？阿吉博士说，那是因为他觉得张天野是个有意思的人。王聪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世界上也许有很多人一见投缘，但阿吉绝不是靠感觉行事的人，他可是人工智能方向的大学者呀！
他叫我来，肯定有某个特别的原因。
可这家伙嘴严得很，这些天一点儿口风都不透！
真头疼呀！
咦？
感觉到附近的动静，王聪突然睁大了眼睛。
隔壁那栋稍矮的六号楼突然有一束强光一闪而逝。那是夕阳在镜面的反射。有人拉开了七层的落地窗，然后又迅速关上，将夕阳隔绝在外。
只是个不起眼的动作，但就在那一瞬间，王聪察觉到那间屋子里有细微的热感波动。
那是一流高手催动全身力量时才会激发的热感波动。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有人在七层套房里交手。
大家才刚见着面，而且还只在全息网络里见过，现在就已经开打了？天才都这么急着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天才吗？
每层楼的套房都有全套的反探测系统。一旦关上门窗，系统自动开启，屋内的电磁和热感反应一概别想钻出去。真要是有人在屋里交手，外面的人发现不了。
住在七楼的人是叶书，是她故意开窗的吗？
求救？又或是故意让其他人发现？
王聪微微皱眉，打定主意不插手。自己对天狼星的机甲不感兴趣，也没兴趣提升实力，自己要的只是新晶。十一个受邀的天才机师，都是战斗力和才智上佳的人物，没一个是自己有把握对付的。最好的策略是避着他们所有人，大家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句，“张天野？”
王聪心念一动，身后多了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紫发姑娘。她不比王聪矮，二十来岁，紫发及肩。她的相貌虽然平平，好在明眸皓齿，笑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令人一见之下就觉得舒服。
王聪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哦，这个人是单无双。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单无双轻笑，“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在全息网络里见过。张天野，你这个搭讪的套路很老呀！”
王聪摇了摇头，不是全息网络，是更早之前。但到底是哪儿呢？
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见王聪的眼神有些恍惚，单无双不由愕然地打量自己，“难道是我穿错了衣服？”
王聪苦笑着摇头，“不，是我突然想起，自己也得换一套衣服才行。总不能穿着短裤和拖鞋去宴会吧。对了，你好，单无双小姐，我是张天野。”
单无双屈膝行了个古典的女士礼，“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王聪拳掌轻撞，微微点头，如同格斗场上初登台的格斗家，“请多关照。”
若有若无的杀气在两人之间蔓延，纠缠，然后骤然分开。
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同时露出笑容，其中意味，只有各自明白。
晚宴在本岛委员会外事委员的官邸举行，十二个人分别乘坐四辆车前往五公里外的官邸。很不幸，王聪得和李在成同一辆车；幸运的是，车上还有一个单无双。上车的时候，他和李在成互相点了个头，然后谁也不再看谁。
行车时车内无声无息，单无双冲张天野眨了眨眼，后者微微摇头。他明白单无双的意思，两个手下败将若是一起动手，肯定能把李在成修理一番。
这个提议的确令王聪有些心动。但他忍了下来。只要其他人不来招惹自己，他就不应该挑事儿。
何况，自己和李在成的恩怨，已经在八强大战里做了个了结。
看见街边悠闲散步的人们，单无双忽然说：“大约有四分之一戴着‘robot’标志。”
王聪好奇地打量路边偶尔出现的人们。看起来，岛上的居民已经习惯了机器人的存在，他们看起来非常的……和谐，他有些困惑，“很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按理说，外面应该有风声的。”
“是最近才有的。我听高晓红说，机器人一直存在，但他们之前在隔离区里活动。撤销隔离区是半年前的事情。”单无双撇撇嘴，“半年时间，还不够消息传到大陆。天狼星的管控果然了得。”
隔离区？岛上有一个隔离区？
撤销隔离区？是谁撤销的？本岛委员会吗？
王聪的思维转得飞快，“你可曾用电磁探测分辨他们？”
“用过，不行。也许得多找几个机器人试试。”
王聪微微一惊，“你是说，他们并不阻止我们和这些机器人接触？”
单无双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们的态度，也许很快就知道了。外事委员是天狼星的喉舌，他的态度就是天狼星的态度。也许今晚的宴会上，还会有机器人出席呢。”
“如果有，我会很乐意跟它喝一杯。”王聪撇撇嘴，“如果它们能喝酒的话。”
“稍稍注意你的用词。它，他，她，他们更喜欢后面两种称呼。我觉得，这些机器人愿意融入人类社会，接受人类世界的规则，而且不希望被区别对待。也许就像……不同的种族之间所希望做到的那样？种族平等？”
王聪嘿嘿一笑，“哪有那么容易的种族平等。”
他瞥了一眼李在成。后者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盯着窗外的机器人，一言不发。
王聪心想，我们可能正在历史的某个重要节点上。我们正在近距离地观看它，但它到底会怎样发展，我们一无所知。
“外事委员费南山先生，你们称他费先生就行。他也是光荣科技和锐金科技的独立董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自己想嘛，一个要和不同联邦不同财团打交道的人，一个能常年维持天狼星和平局面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长袖善舞这个词，大概就是描述他的。宴会上也有其它客人作陪，都是两家公司的科研人员，以及几个临时上岛的财团代表。”进屋之前，高晓红交代了几句，重点就是大家别拘谨，随意一点儿。
外事委员官邸在本岛南侧，是一座占地三公顷的独栋小院。主楼共三层，一楼东侧约两百平方米大小的地方是举行宴会的餐厅，餐厅外的宽大阳台还能容纳五、六桌人，沿着阳台往外是一片数百平方米的平坦草地。宴会的主人极为重视：费南山在餐厅门口亲自等待大家。
宴会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仅仅是和主人打个照面的功夫，马上就能看出哪些人参加过宴会，熟知礼仪，从而对他的家世有个大致的判断；也能看出谁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的初哥。
王聪就是个初哥。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要不是高晓红表示‘非来不可’，他宁可在公寓里待着。此刻，别人怎么做，他也就照做。无非是取下的外套放哪儿，男女见面的礼仪，吃饭时该注意的小动作。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其他人的举动。李在成和蘑菇头叶书的一举一动跟机器人似的，应该见过不少类似的场合；罗曼洛夫和汉娜本就是贵族，应对自然；阿布和红发刺猬头卡尔文竟然也极有条理；剩下的几个人就跟王聪差不多了，都是初哥。
哪些是穷人，哪些是富人，一目了然。
这场宴会是十二名受邀年轻机师在现实中的第一次见面，然而在自由选择座位时，大家却非常自然的变成了穷人坐一侧，富人坐另外一侧。
人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就是快速识别自己的同类。
王聪觉得很好，总算摆脱了李在成，要是再多待一会儿，他连呼吸都难受。在他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单无双也有同样的动作。看来，大家都已经忍了很久了。
王聪左手边的金发青年凑过来，“你猜这个什么费先生的致辞多长时间能结束？”
王聪耸耸肩，“我正在猜你是拉尔斯还是斯温。”
“结果呢？”
“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了。拉尔斯，我觉得他也就耽误大家一分钟。”
拉尔斯不由露出了笑容，“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致辞很无趣，而且没人会听。”
然而，当费南山致辞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而且一个字也不敢听错！
人已到齐，费南山先生敲了敲酒杯，走到餐厅中央，“大约五十年前，西大洋联邦的几家小财团合力买下了神圣之光的一部分科研成果，在此基础上组建了光荣科技集团公司；几乎同一时间，神圣之光的几名小股东和几位优秀的科学家改换门庭，成立了锐金科技集团。伟大的神圣之光消失了，光荣科技和锐金科技则在不断崛起。”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家公司不仅没有因为继承了神圣之光的不同业务产生分歧，反而扬长避短，开展了密切的合作。这个合作在四十年前达到了第一个高潮，那就是天狼星岛的规划。两家公司都将研发总部搬到了这座孤零零的小岛上，开始了一段亲密无间的旅程。从那时起，智慧之光在天狼星升起。”
“十五年前，在锐金科技的支持下，光荣科技推出了三架全新的A级机甲。在座的各位都是当今世界上一流的机甲天才，熟知这段历史，我就不细说了。不过，大家不觉得奇怪吗？锐金科技为这三架机甲做出了大量的努力，为什么推出三架机甲的时候，却只强调了它们是光荣科技的成就？”
“因为时移势迁，锐金科技的目标发生了改变。它相信，不是人类束缚了机甲，而是机甲限制了人类的想象力，使人类无法挥洒自己的天分！在三架A级机甲的研制过程中，锐金科技改良了大量的机甲材料。但它认为这些材料远远没有达到期望，所以不愿意居功自傲。在接下来的十五年里，锐金科技继续进行材料革新。这一次，它放弃了传统的金属材料，将目光转向了生物材料。”
“材料学和生物科学都是基础学科，从理论研究到实践有一段漫长的过程。你们肯定要问，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费南山的目光扫过神态各异的众人，将每个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当然有，因为今天，我们已经目睹了锐金科技在生物材料上所达到的最新成就！”
全场沉默，汉娜突然怯生生地问：“机器人？”
“不错，汉娜小姐，你注意到了他们。诸位在生活区里见到的机器人，与人类几乎毫无区别的机器人，就是锐金科技迄今为止的最高成就！”费南山用力挥了挥拳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甚至，我们可以不称呼他们为机器人了，因为他们和我们几乎完全一样：同样的皮肤，同样的内脏，同样的血液系统，神经系统……但他们有更好的新陈代谢，更优秀的细胞自愈能力，更强大的身体素质……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创造了我们！”
我们创造了我们？
众人只觉得气氛诡异至极，夜风里都透着一股寒意。叶书冷冷的问：“头脑呢？他们在想什么？”
费南山笑了，“很多。我们想什么，他们也想什么。当然，人工智能的思维方式很复杂，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见众人依旧惴惴不安，费南山意气风发，“在座的诸位之中，就有我们的创造物。各位享受美食之余，不如再给大家增加一个助兴的小游戏：如果你们能在晚宴上找出一位机器人朋友，我愿意给予一个小小的奖励。”
王聪微微皱眉，难怪生活区内那些挂着‘robot’的机器人都没有电磁效应，原来他们是生物材料制成的。与其说是机器人，倒不如说是生化人更为恰当。可他和叶书有同样的困惑。
身体的改造只是基础，头脑呢？
费南山笑了，“叶小姐，你刚才问过我，机器人在想什么。其实他们想很多事情，但唯独有一件事情不会想：他们绝不会思考自己是不是机器人！他们坚信自己是人类，这才是故事最有趣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