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副武装的布尔加科夫重达九十公斤，不过王聪连几百公斤的救生舱都试着扛过，倒也不觉得这个重量有什么问题。他奔跑如风，一分钟后，两人已经钻进了生活区。苏哲的住处位于生活区西北角，要想不被人发现，潜行靠近，至少还要五分钟才能到。
“这会儿有人在监视苏哲吗？”
布尔加科夫小声回答：“有两组人监视他，我们的特勤肯定被调开了，护卫处的人肯定还在。”
“我们怎么避开监视？”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或者，不避。”
王聪心想，这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AI事务局在天狼星就你们两个人吗？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帮上忙？喂，我可不希望稀里糊涂的卷进什么麻烦里。”
布尔加科夫没有回答。有资格更改智能警卫系统的一定是AI事务局内部人员。此时，他哪敢相信其他人？
王聪有些窝火，“面具仔，你还行不行？别死在我背上了！唉，应该送你去医院的……找什么马晓龙嘛……”
布尔加科夫突然压低了声音，“换个方向，西侧两百米。”
两百米外，是小岛西侧的海滩公园。
王聪毫不犹豫钻进公园，刚要问布尔加科夫接下来去哪，后者突然示意他停下来，小声说，“放我下来。”
“搞什么？！”虽然摸不着头绪，王聪还是将布尔加科夫放下。
靠着一棵小树，布尔加科夫勉力站定，他递给王聪一个小纽扣，“监听器。待会儿我会一直往前走，走到北面那座悬崖上方。这个监听器很好用，但距离不能太远，别超过三百米。”
王聪眼神清亮，“悬崖上有什么？”
“有我，有马晓龙，也许，还有想要杀我们的人，计划了这一切的人。”布尔加科夫沉声说，“甚至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人，我不知道的事情。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对吗？”
他眼睛里的那团火正在缓缓熄灭，王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生命正在慢慢凋零啊。
布尔加科夫幽幽说道：“我可能会死，马晓龙也可能会。但我需要有一个人知道这一切，张天野，我不奢望你做什么，只要你知道就行。世界是个无耻的谎言，可总得有人知道真相。”
王聪犹豫片刻，“那天晚上开枪示警的人，是你对不对？你在保护我和苏哲。”
布尔加科夫苦笑，“怎么现在说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其实很想目送你过去，然后扔了这个监听器，扭头走人。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和我毛线关系都没有！你们AI事务局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马晓龙也好，你也好，和我是朋友吗？当然不是！”王聪恨恨的说，“可如果你帮过我和苏哲，我要是现在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难免会有些内疚。所以，麻烦你赶紧说，‘枪不是我开的，我也没有帮过苏哲。’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走了！”
布尔加科夫眨了眨眼，“张天野，我很想这么说。不过……让我自私一次吧，不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王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面具仔，既然要自私，麻烦你就真的自私一点。活下来！明白吗？虽然我跟你一点儿交情也没有，但我还是要你活下来！我有太多困惑了，你要是死了，我他妈问谁去？！不准你今晚就死掉，懂吗？”
布尔加科夫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王聪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了效果。但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离开树林的时候，王聪听见了自己的叹息。
布尔加科夫慢慢走上悬崖，那里有青草，野花，有扑面而来的海风，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石头和石块。
最大的那颗石头旁，躺着一具尸体。
马晓龙的尸体！
马晓龙的血还是热的。他全身上下多处受伤，柔性护甲支离破碎。显然，他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斗，最后才因为气力不支，被人一枪打爆了脑袋。
只是看见护甲的创面，布尔加科夫就能想象马晓龙在短短十分钟的逃亡里经历了多么残酷的过程。马晓龙在被警卫系统攻击后，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必然会死。
因为那个凶手既然动手了，就一定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会给马晓龙留下任何机会！
马晓龙没有机会，自己也没有。幸运的是，首先进入十六号小院的是倒霉的张天野，他吸引了警卫系统的注意，让自己有了后续出手的机会，要不然，自己在十六号小院时就已经死了。
没有机会的马晓龙最终逃到了这儿，没有机会的自己现在也来到了这儿。
我们的命运本不该在这个小破岛画上句号的，我们原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北方的冰原，西部的雪山，还有我要去杀的人。
但现在，我却不得不停下来。
布尔加科夫闭上了眼睛。
几个人从三面围过来。布尔加科夫没有阻拦他们，甚至也懒得看他们一眼。
既然布尔加科夫敢走出来，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敌人的准备。
来人在布尔加科夫身旁七、八米外站定，除了身后的悬崖和大海，布尔加科夫已经无处可去。包围圈之外站着一个小个子中年人，他藏在黑暗中，气呼呼地问：“怎么只有你？张天野呢？”
布尔加科夫冷笑道：“这是我们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蔡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躲藏的？”
小个子赫然是AI事务局派驻岛上的另一个特勤蔡俊！
蔡俊脸色一变，哈哈大笑，“你早猜到是我了？”
“有权限修改十六号院警卫系统的人，只有我们三个。警卫系统攻击了我，也攻击了马晓龙，当然就只能是你在做手脚了。”布尔加科夫缓缓站起来，“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哈哈！现在还问理由，有必要吗？”
“就要因为马晓龙不放你离开天狼星，你害怕机器人，所以就要动手杀了我们？不对，这个理由还不够。不够你投靠费南山，不够你用生活服务处的人来杀我们！到底是什么理由才能让你背叛AI事务局，铤而走险呢？”
“你脸上就剩一双眼睛了也还能活这么久，看来还是有道理的。眼神挺好，”蔡俊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支烟，阴笑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银色面具后面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你到底是男是女？俊不俊？不会跟马晓龙有一腿吧？嘿嘿，你能比我老蔡还好看吗？”
无人敢因为蔡俊自鸣得意的幽默感发笑。
布尔加科夫喃喃自语，“我们和本岛委员会的冲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费南山没理由突然命令你下手……是你自己想动手？到底是什么理由，逼得你必须现在动手呢？难道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被马晓龙发现了？”
蔡俊神色一变，有些不耐烦，“别废话了！告诉我张天野在哪儿，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为什么你这么关心他？你好像很希望他现在这儿？哦，懂了，死了两个人，总得有个凶手，所以你发匿名信息让他去十六号小楼。你要嫁祸给他？为什么是他？他看起来像杀特勤的人？”
蔡俊愣了片刻，哈哈一笑，“面具仔，你还真是挺聪明的。啧啧，聪明人就是活不长呀！张天野在光州就和AI事务局打过交道，嫁祸给他，合情合理呀！”
“很好，现在就差一个问题了……”
蔡俊眼神玩味，“怎么，还想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了才去死？或者说，想让我主动给你留下证据？想多啦！我用了最好的反探测和反监视器。在这座悬崖上，你连声音都别想录下来，更别说全息影像了。面具仔，怪只怪你和老马的关系太好，要不然，我本可以留着你的。”
这就要死了吗？布尔加科夫摇了摇头，“不是要说这个。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蔡俊，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被总局训了一顿，大家非常沮丧，找地方喝了顿酒。”
蔡俊脸色变了变，“老子喝的酒多了去了！”
“我们三个一起喝酒，只有那一次。当时马晓龙提醒过你一句话，你也不记得了吧？”
蔡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AI事务局做事，给费南山当狗，区别很大。”
蔡俊脸色很难看，“我做事情，别扯上费先生！”
布尔加科夫哈哈大笑，“蔡俊，你左右看看，有谁信这句话吗？听我最后一句，你和晓龙总算也相识一场，别糟蹋他的尸体！”
他猛地向后一退，纵身跳下了悬崖！
蔡俊等人追上来，一时枪声大作！一直到布尔加科夫沉入海水中，海浪暂歇，枪声才渐渐消失。蔡俊示意两个人找路下海，一定要把尸体找回来！
“这人可是跟我合作了五年的好兄弟，一定要确认他死了才行，明白吗？！”
“张天野呢？”
“那小子倒是机灵，竟然扔下布尔加科夫跑了。不过，他跑不了的！”
蔡俊嘿嘿阴笑，谁也逃不过我的算计！
“你确定能躲得过监控？”说这话的是浑身滴水的叶书。从海里把布尔加科夫捞出来，还得躲得蔡俊派来的那两个人，即便是和张天野联手，她也已经累得够呛。
这会儿，她不希望再遇到其他的麻烦了。
“不确定，赌一把。”王聪擦去脸上的水珠，“天狼星很小。无论是16号小院的警卫系统袭击我们三个，还是那个叫蔡俊的家伙追杀马晓龙，按理说都不可能逃得过天狼星安全系统的眼睛。可既然蔡俊敢动手，肯定是确认了今晚做事不会被三型人工智能发现。所以我觉得，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它也没理由发现咱们。”
叶书冷哼，“自圆其说，自我安慰。”
王聪懒得理会这家伙的讽刺，背着无声无息的银色面具人来到了阿吉先生小楼后门处。叶书敲开门，和阿吉说了几句话。阿吉看起来非常苦恼，最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王聪马上背着布尔加科夫从阴影中钻出来，冲进了小楼。
虽然是心理医生，但古尔吉娜果然有全套的急救工具和手术用品，甚至还有一个微型智能手术台！王聪松了口气，将垂死边缘的布尔加科夫交给古尔吉娜，然后将阿吉先生拉到一旁，小声说了事情的始末。阿吉脸色苍白。
“小子，你来这儿已经很不够意思了，竟然还告诉我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可不想和AI事务局扯上关系！”
王聪挠挠头，“阿吉先生，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况是他先救了我，要不我已经被那个破警卫系统打死了。要是把他直接扔去医院，谁知道蔡俊和费南山还会搞什么鬼？帮人帮到底嘛！再说，古尔吉娜也是医生……”
“等等！她可是心理医生！”阿吉郁闷坏了。她是心理医生，我是科学家，帮你和苏哲搭上线，我俩已经够冒风险的了！
王聪的确有些惭愧，片刻沉默之后，王聪惴惴不安，“你知道面具仔的来历吗？直到现在，除了知道他是AI事务局的特勤，名叫布尔加科夫，马晓龙的死党，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天狼星，特勤和科学家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兴趣招惹谁。”阿吉苦笑道，“我只是听说过这个银色面具的家伙，还是因为古尔吉娜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AI事务局的特勤到底在岛上干嘛？”
“我哪儿知道？不过，你自己动脑筋想想。天狼星上的人，要么忙着‘造神’，要么在制造人工智能，还有的在制造战斗机器人……这些事情，哪一个不是AI事务局反对的？他们的目的是把所有已知和未知AI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我们制作AI的目的偏偏是为了摆脱控制，寻找更多的可能性……大家目的相冲，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简直是个奇迹！我想，马晓龙他们在天狼星待久了，一定浑身不自在。”
王聪扶额苦笑，“马晓龙不自在，费南山肯定也不自在。可都这么多年了，费南山的确没有突然下手的必要。”
“费南山这人不简单，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至于我们这些科学家……科学家都是好脾气的人，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阿吉先生心中一惊，“别一直说他们了。马晓龙的死和你没关系，别瞎凑热闹！”
叶书鬼魅般出现在他俩身后，冷冷地说：“有的人就是喜欢找死。”
王聪有些尴尬，马上转移话题，“人怎么样？”
“哼，死不了，而且他想见你。”
布尔加科夫躺在病床上，全身都用白色软被盖着，脸上依旧戴着银色面具。要不是他正在输液，声音微弱，其实很难看出他现在的情况如何。毕竟，全身上下，这人能让人看得清的依旧只有他的眼睛。此时王聪才意识到，这双眼睛是湛蓝色的，几乎可以用‘美丽’二字形容。
上一个有这般美丽眼睛的人，还是安娜。
布尔加科夫向王聪松开手掌，他的掌心有一个黑色的纽扣，像是从某件衣服上扯下来的。
“全息记录。”
王聪有些诧异，“我听蔡俊说过，他做了信号干扰处理，你不是什么也记录不了吗？”
布尔加科夫眨了眨眼，“是马晓龙的。”
检查马晓龙尸体的时候，他悄悄扯下了这颗纽扣。蔡俊把马晓龙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也就是标配全息记录器拿走的时候，并不知道马晓龙身上还有这个备用的全息记录存储器！
里面到底记录着什么秘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