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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世界四 大唐才子10

第七十四章

摆了小半日的摊, 做了四笔生意,挣了三十两银子外加三十文铜钱——虽那三十两有勒索之嫌, 但这个挣钱效率实在是高,小书一路上眉开眼笑, 连挨得那几顿臭骂都不放在心上了, 喜滋滋道:“公子爷, 您怎么知道那家伙的猪是他自己偷去卖了的?”

林若在看书,头也不抬:“算的啊!”

小书不满的嘟囔:“公子您又耍我!”

林若好一阵无语:在他这个书童心里, “公子的卦不准”这个结论还真是根深蒂固。

算了, 不准就不准吧!

林若摇头,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那汉子是收了别人的钱故意来找我们的麻烦的?”今天小书表现的让他都有些惊讶了——他知道自家的书童察言观色体会自己的意思的本事是一流的,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有洞察之能。

“啊?”小书惊讶道:“还真是这样啊?”

他惊呼了好几声,才道:“小的不知道啊!小的是故意这样说来污蔑他的——周围好多人看着呢,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抢钱, 多不好意思啊!”

林若扶额,他忽然有点手痒, 有点想捶墙:好吧,我错了,我真不该高估了我家的小书童。

小书还在大呼小叫:“哎呀呀, 小的就说嘛,小的猜的都比公子爷您算的准!随口一说就说中了!公子公子!下次不如小的也去摆个卦摊,这样我们就可以挣两倍的钱了啊!”

林若叹气, 不说话了。

小书自己得意了好一阵之后,才又道:“公子爷,您还没告诉我,您到底是怎么知道那家伙的猪是他自己偷去卖了的呢!”

林若继续叹气——处于兴奋状态的小书,若是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只怕会一直喋喋不休下去,只得道:“看那汉子和他家孩子的打扮,显然生活很困窘,对于那种人家,一头猪足以抵的上半年收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结果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一夜加半日,已经病急乱投医到了找人算命的地步了,可那汉子脸上却不见丝毫焦急,只有懊恼和烦躁。那么多生意兴隆、看着仙风道骨的卦师他不去找,偏偏到我们摊子上来,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而且我问他猪是怎么丢的、什么时候丢的,他答得不耐烦,听得也不仔细,哪像是急着找东西的模样?显然是他自己做了家贼,来做个样子应付老婆孩子。”

小书哦了一声,继续追问:“那公子爷您怎么知道他是去赌钱了,而且还输的精光?”

林若道:“他说话的时候,右手的大拇指一直在中指和食指上摩挲,这是摸牌九的动作,若不是上瘾很深的赌鬼,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对这种赌鬼来说,手里有银子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拿去赌?而且他眼带血丝,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显然是整夜未睡,若他不是去赌了,难不成是去找那头早就被他卖了的猪不成?我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应该是输了钱,至于有没有真的全部输完……谁管他呢?”

“那也不一定,”小书想了想道:“可能他故意找上一整夜,好让他娘子不起疑呢?毕竟他娘子那么凶,他肯定也是怕的。”

林若道:“你注意到他家孩子的裤脚上,有许多浅色的、看上去有几分锋利的条状污渍没有?”

“有吗?”小书挠头道:“污渍怎么了?”

林若叹道:“这是清晨走过草地时,露水留下的痕迹。显然连那七岁的孩子都漫山遍野的找去了,可他的裤脚上却干干净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小书再次哦了一声,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公子,他们家已经这么穷了,又丢了猪,小孩子那么可怜,我们还拿了他们三十两银子,是不是太那个了……”

林若冷哼一声道:“将这种害人所得的钱留给他们,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下次继续害人吗?这三十两银子,显然那妇人是知道的,她来的时候为何情绪那般稳定?因为她的损失已经有所弥补……”

他说了一半忽然停下,顿了顿叹道:“好吧,其实这些都是借口,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害的人是我啊!他们害我,我还将他们害我所得的钱留给他们……你家公子爷我像是那么蠢的人吗?”

小书又哦了一声:他家公子好有道理哦,他家公子总是这么有道理!

耳根终于清净了,这一趟下来,林若感觉比算卦还累,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睛养神,忽然耳边传来小书的自言自语:“我就说嘛,公子爷哪有那么准的,差点吓我一跳……”

林若:“……”

说起来,这个时代民风淳朴,普通百姓大多不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哪怕是不会卜卦,想做个神算也不要太简单:譬如早晨那一对夫妻,丈夫手里提着安胎药,口里问着什么时候能有子嗣,眼睛却不受控制的一个劲儿朝他娘子肚子上瞥。还有他娘子,那副紧张兮兮护着小腹的模样,就差没直接说自个儿有了身孕了!

******

秦王李世民向来言出必行,林若回府不久果然接到了他的帖子,约他晚上在“会宾阁”小聚。

“会宾阁”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却又不限于“楼”,在酒楼后面,修有多座清雅的小院,地方宽敞、环境清幽又无闲杂人等打扰,若有需要,还可让店里的伙计请来歌舞助兴,是以长安城里有些家资的,大多喜欢在此聚会。林若也是这里的常客,他与那些同窗日常聚会的地方,除了城外一些风景秀丽之地,便是会宾阁了。

或许秦王正是想到这一点,才约在此处。

林博远看着帖子叹气,这帖子偏在他休沐在家的时候送来,光明正大的都让他有些头大了。

“阿若。”

林若无辜的看着林博远:“伯父想一起去?”

林博然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别闹。”

林若一头黑线,林博远叹道:“阿若啊,伯父……”

说到一半,却又一顿,道:“伯父也约了几个朋友小聚,这会儿就该走了。你晚上早些回来,别喝多了。”他家侄儿不是蠢人,有些事不需他提醒。

林若含笑应了。

林博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别玩火。”

将帖子塞进林若手里,转身出门。

林若低头看着帖子,也微微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该说李世民是狡诈还是大气的好。

当初在罗城,当他表明自己的立场时,李世民虽一开始有些恼羞成怒,但最终的选择却是成全。

可他一面帮他免于太子疑心,一面却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结交之心,先是公然宣称是林若的一卦让他免于血光之灾,如今又光明正大的下帖子宴请……但在此同时却又偏偏替林若瞒下了最关键一环——他主动救他的那一簪。

这让林若想对他生出恶感都难。

若李世民这些举动,并非出于本心而皆是心术的话,他林若,甘拜下风。

拿到帖子,林若并没怎么为难:虽然不知究竟,但看太子建成的态度,他此刻显然已然成了香饽饽,而李世民此举,无疑让他这香饽饽变得更香了。

既是香饽饽,行事倒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且李世民帖子已经下了,他若去了,李建成心中难明留下个疙瘩,可他若不去,只怕又要想:“他林若一个布衣书生,伯父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何来的底气拒绝秦王?是否因他们私交甚好?”

反倒是去了,更显坦然。

……

秦王李世民的邀约颇显诚意,不仅地方是林若惯去的,连人都只带了林若熟悉的几个侍卫。林若进门的时候,李世民正一个人自饮自斟,林若轻笑一声,道:“怎的客人还没到,殿下这做主人的,倒先喝起来了?”

李世民示意他坐下,到:“本王想着,本王大小也是个王爷,本王请客,做客的总要来的早些吧?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自己先喝杯闷酒了。”

林若道:“可是若早到了,做主人的还未准备好,岂不是更显失礼?”

李世民摇头失笑,道:“如此倒是本王来早的不是了?罢了,你总有许多歪理可讲,本王说不过你。来,喝酒。”

说着亲手给林若斟上一杯,林若举杯道:“先借花献佛,谢殿下没有落井下石,让伯父在太子府,还能有个容身之地。”

李世民知道他说的是簪子的事,抬手饮了,淡淡道:“在你心里,我李世民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会利用你救我之举,险你于不义?”

林若道:“若真这样想,那日草民便不会出手了。但无论如何,谢还是要谢的。”

说着将酒杯再度斟满,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神色微缓,接过酒杯,悠然道:“今日令伯父收到帖子,是不是为难的很?”

林若苦笑:“殿下是故意的?”

李世民点头:“是啊,是故意的。”

他这般坦然,倒让林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问问为什么?”李世民反问一句,却不等林若答话,又兀自道:“因为我很生气啊!”

他慢悠悠的喝着酒,道:“那日看你趁本王遇刺,骑马离开,当真是生气的很。本王征战沙场多年,不是没在危急时刻被人背弃过,却从未这般生气……哪怕是被你所救,还是一样生气,不,应该说是更生气……”

林若不解的看向李世民,道:“草民与秦王,原本就非同路人,谈何背弃?”

“是啊,”李世民自嘲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道:“所以很生气。”

他五指一合,手中瓷杯发出一声脆响,化为碎片落下:“……更生气。”

林若皱眉,又取了一个酒杯斟满,放在李世民身前,淡淡道:“承蒙抬爱,草民受宠若惊。“

坐下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眉眼瞬间舒展开来——还真是好酒,除了不够烈。

李世民盯着林若好一阵,见他自饮自斟,偶尔吃点下酒菜,模样自在的很,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生气也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我李世民自认恩怨分明,从不肯欠人什么,今日,我们先把帐算清楚。”

林若笑笑不语,他和李世民立场不同,这般将帐算清楚以免日后束手束脚,倒是甚合他的心意。

李世民起身取出两个小匣子,道:“如你所言,捡的总比不上买的名正言顺。前不久本王又捡到两件东西,你准备收本王多少银子?”

他打开木匣,其中一只木匣不出林若所料,正是他那根玉簪,而另一个木匣里,装的却是一只看着有些眼熟的竹笛。

李世民见他目光落在竹笛上,伸手取出来把玩,道:“本王一直想问你,当初你掷了瑶琴,可说是迫不得已,那这竹笛,为何也要扔了它?”

林若看着李世民,问道:“殿下不知道?”原来是那只啊,这位秦王难道有收集癖?一只普普通通的竹笛也要派人去捞。

李世民反问道:“本王应该知道?难道林才子是嫌这笛声入了本王这粗人的耳,污了这竹笛不成?”

林若失笑,道:“殿下可真是……”要说真不愧是做王爷的,这么离谱的理由竟都想的出来。

摇头叹气:“那天……我吃了烤鱼没洗手啊殿下!”

李世民微楞。

林若道:“这笛子是我随手做的,又不值什么钱,当时被我弄得脏兮兮、油乎乎的,不扔掉难道再揣回怀里?”

李世民半晌无语,好,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很接地气,想到这位大才子将琴扔了还让小厮偷偷捡回去卖钱的行径,竟完全吃惊不起来。

只听林若继续道:“这竹笛不值钱,殿下若喜欢,拿去就是了,原就是扔了不要的。至于这簪子……殿下不如还我?”

李世民反问:“然后你再拿去卖掉?”

“呃……嗯。”

林若原想否认,可是一想,这簪子可是戳过人眼珠子的,总不能再插到头上去吧?不卖难道留着做传家宝啊?

李世民叹气:“不如卖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林若这次答得飞快:“承惠白银一百五十两,谢谢。”

李世民想起白天他对那赌鬼说的那句“承惠三十两“,心里一阵不舒服,道:“银子没有,簪子有一个,要不要?”

林若苦笑:“殿下不如还是将我的这支还我算了。“

李世民不理,从怀里取出一只碧玉簪,放在林若面前,道:“就这么一根,你爱要不要吧!”

知道林若的顾忌,又道:“放心,我不至于拿自己送的东西来害你,此玉是我意外所得,没人知道它是我的。”

林若不语,拿起玉簪在手中把玩片刻,这玉簪虽然造型朴拙,雕工普通到近乎拙劣,但玉质却强过他那支太多,笑笑塞进袖子,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李世民见状微微一笑,又道:“这笛子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本王总不能白要你的东西,更不愿捡人不要的垃圾,所以,就算你一文钱好了。”

果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出来,推到林若面前。

林若对铜钱最感兴趣不过,伸手拾起来把玩,发现这铜钱分量比一般的要重几分,图案也清晰细致的多,显然并非市面上流行的那种。

只听李世民又淡淡道:“日后你可以拿着它,从本王手里换一个人……不管他做过什么,只要你拿这枚铜钱,本王饶他不死。”

林若了然,知道这才是他那一簪的答谢,秦王殿下的命比旁人贵重,一只手换一条命,也算公平买卖。

笑问道:“是不是草民拿着这铜钱来杀了殿下也没事?”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是本王没事,你自然也没事。若本王死了,谁又来给你兑现这铜板?”

这个人倒是不迂,林若笑笑,继续研究,一面道:“这钱有什么特别?殿下下次见到能认得出来?”

李世民神色变淡,带了几分漠然道:“本王攻下洛阳,灭了王世充之后,父皇赏了我两个筑钱作坊,却是旁人没有的恩宠。所以我留下工匠雕刻出来的第一枚母钱,做个纪念,想着父皇待我,终究是不同的……”

他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不过你说的对,再看见它我未必认得,所以你若要拿它来换人,最好亲自来。旁的人,本王是不认的。”

言下之意,却是有没有铜钱无关紧要,只要来的人是林若便可。

林若不置可否,将铜钱也收了,又道:“殿下既有筑钱作坊,想必这种母钱有不少,可否多给我几枚?”

“嗯?”

林若叹气:“我的卦总是不准,我想着是不是找的铜钱不对,也许换成那什么母钱,说不定就准了呢?”

竟在这会儿还想着他的卦,李世民一时无语,好气又好笑道:“本王倒觉得你的卦准的很呢!”

停了停又道:“你的卦准不准的且不说,那句‘血光之灾’却是帮了本王的大忙,否则本王身边怕是要折损不少人手,这些人都是随本王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若是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若……”

他语声微顿,道:“这个人情,就用林博远来还如何?”

见林若不语,李世民淡淡一笑,道:“若他追随大哥,一路飞黄腾达,这句话只当我没说过,若他有一日,生死握与我手,我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林若看着李世民,半晌才叹道:“殿下不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吗?”

李世民这一段话,几乎明白表示他有夺位的野心了,浑然忘了对面坐着的,明面上还是太子那边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他是太子的人,反倒不怕说出来,这件事反正双方都心知肚明。

李世民嗤笑一声,道:“怎么?直到现在,阿若竟还想置身事外不成?”

林若耸耸肩,随口道:“我是小人物。”他是小人物,皇位更替这种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李世民眼睛紧紧盯着他:“你是小人物,还是只想做小人物?”是无力插手,还是不想插手?

林若默然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殿下是聪明人,草民便也不掖着藏着。”

“论公,殿下雄才大略、知人善用,太子殿下英明仁厚、沉稳谦和,两位日后无论谁继位为帝,都是有为之君,都是百姓之福。论私,哪位殿下与我,都唯有恩义,”林若道:“既然如此,我又不想飞黄腾达,为何要卷入这场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正义可言的战争,和一些与我没有任何仇怨,甚至还是为民为国的好人好官们,杀的你死我活?”他求的只是明哲保身,从未想过要左右逢源,和这些人虚应故事,李世民胸怀大度,他反而可以直抒胸臆,省了日后没完没了的试探。

说话间,他直视李世民双目,李世民脾气不好,听完这些话想来又要发怒,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他等着李世民翻脸,谁知李世民看了他许久,忽然噗嗤一声失笑起来,似自言自语,又似反问林若:“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正义可言的战争?”

他回过神来,将杯中酒猛的一饮而尽,道:“前不久,有自称是为了我好的人对我说,说我不是嫡长,并非正统,不该因一己私利谋夺江山……这难道不是道理?这难道不算正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双眼死死盯着林若,等着他开口,林若落败,无奈叹道:“这天下、这江山,谁不是因一己私利在争、在抢?起事时都喊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成事后可见有将皇位让给别人来坐的?若轮正统才能继位……请恕我斗胆问问一句,当今天子、殿下的父亲大人,可算正统?”天下只有一个,皇位只有一个,想要就得抢,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若真都讲正统大义,如今怕还是禅让制,秦皇汉武周天子,哪个算正统?

李世民依旧盯着他不放,道:“那人说,就算我得了江山,这谋朝串位、弑兄杀弟之举也会遗患无穷,日后我的子孙也会争相效仿,以致骨肉相残、血流成河……”

林若反问:“你为何一定要弑兄杀弟?”

李世民看着他不说话,林若叹了一声,道:“若殿下成事,日后是骨肉相残还是清净度日,殿下的后人自己来选,若殿下不成事,日后皇室便是一派和气,又与殿下何干?”这天底下哪里有一派和气的皇室?皇室骨肉相残,不是从他李世民而起,更不可能因他李世民而灭。

李世民盯着林若看了好一阵,忽然大笑起来,猛的站起来举起酒壶,直接仰头倒进嘴里,就这样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林若耸耸肩:李世民野心早起,岂是旁人几句话就可以消弭的?他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既然他想要心安理得,那他就给他个心安理得好了,反正歪理这种东西,他满肚子都是。

又微微皱眉,从怀里掏出簪子——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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