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对于愿意接受审讯这件事, 游昭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这种自我怀疑只持续了一秒, 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欣然走进了专门为他打造的隐秘审讯室。
一旁的东区顶级药剂师表情紧张，同样紧张的还有主审军官, 他在宣读了游昭的自愿接受审讯的签字文件后, 犹豫着不知道如何开始。
游昭静静等了片刻, 问道：“那边开始同步审讯了吗？”
“是的。”
游昭皱起眉：“那你们在等什么？”
被责备的军官脸色一白——在东区里, 他并不是最有资格执行这次任务的人选, 但偏偏雷德斯长官被点名到那个嫌疑人那里……
“如果是担心责任问题，我已经签署了自愿书, 出现的任何后果与你无关, 赶快开始。”
游昭神情淡然地说道：“如果你不希望被指控渎职的话。”
“是。”
一整管神经药剂注射到身体里的时候，游昭冷静地感受到身体的排斥反应，肌肉收缩, 心跳加速，神经反应加快……
但很快，反应渐渐褪去, 游昭恢复清明的神志。
药剂师面露惊讶, 考虑到游昭超凡的体质, 他已经按照a级体质的十倍剂量调配，没想到这么快就失去了效应。
不愧是sss级的天选之人，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身体自愈能力，药效甚至还没等到正式审讯的开始。
主审军官不得不终止计时，让药剂师加大剂量, 药剂师在观察了仪器上游昭的数据后，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大了几倍的剂量。
这次，只维持了五分钟。
药剂师流着冷汗继续调配，他内心焦灼不安，他当然可以直接使用最大剂量，在不考虑后果的情况下。
但，这可是游昭啊！谁有这么大胆子真的把他当做死刑犯一样不计后果。
在连续三次审讯被迫中断后，主审军官手微微发抖，这是怎样强悍的身体素质。
“直接使用a001，不要重复做无用功。”游昭命令道。
“但是……好吧。”
片刻后，a001被申请调配过来，药剂师小心翼翼地将透明色的液体吸入针管内，手微微颤抖——这种药剂原本被开发用于虫族俘虏的研究，只需要1ml，就可以短暂地切断它们与虫族女王的思维链接，达到控制庞大身躯的作用。
而且，目前还没有人类注射的数据。
药剂师小声说：“这种药剂需要配合电击，才会发挥作用……”
主审军官看了游昭一眼，点头同意。
这次果然奏效，游昭的面容不复之前的淡定从容，电击让他的肌肉不停收缩，产生一种淡淡的焦糊味。
这种折磨持续到十个小时的时候，游昭突然出现了心脏骤停的现象，这吓坏了一旁原本就忐忑不安的药剂师和主审官员。
可是根据游昭的自愿书上的条款，审讯一旦开始就不能终止，药剂师只能抖着手给游昭注射些缓和的药剂。
在众人忐忑的等待中，突然听到一声“继续”。
24小时倒计时重新开始。
这种药剂和电电机联合带来了一种副作用——游昭的心脏开始了阵痛感，不剧烈，但是绵长且不容忽视。
这种一丝一丝抽痛的感觉，令恍惚中的游昭回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某些场景。
大概在击败虫族母星之后，游昭曾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境地，倒也不是真的无所事事，他还依旧是忙碌，只是头上悬着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了地。
彼时人类最大的敌人被彻底消失，消灭了长达几个世纪的隐患，所有的工作重点转为星球自身建设，很多事物都变得轻松而愉悦。
特别是宋烬远因伤离世后，东区高层每日更是喜笑颜开——宋烬远没有子嗣，也没有培养合适的继承人，甚至他的离世也是几天后才被人发现。
宋烬远的遗嘱更是十分简单，他要求将自己的骨灰撒入宇宙中，再无其他附加条款。
西区群龙无首，在东区高层的推波助澜下，他成为了整个全人类当之无愧的军事领袖。
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实现了父亲的期望和自己的人生目标。
之后他那卓越而漫长的一生中，写满了无上的荣耀和至高的军功，他在群众中有着史无前例的高支持度。他被评为史上最伟大的人之一，他带领一代代人类沐浴在稳定而祥和的生活中。
当他的能力开始衰退的时候，政治格局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联邦的势力崛起，他想，是时候该为自己而活了。
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巨目四望，身边却再没有一个人。
唯一愿意一直守望他的人，早已被他当作政治礼物送了出去。
游昭不觉得后悔，却在得知宋烬远和江叙的尸体一起被焚烧化灰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状态。
他好像才明白，这世上终归只剩下他一个人。
游昭对伴侣的兴趣一直不高，军区高层却屡次劝说他挽回希夜——毕竟那是全球最适合他的伴侣人选。
希夜身份高贵，外貌突出，更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他身体素质相匹配的人类。如果他们结合，一定能够传承最优质的基因，引领人类走向下一个巅峰。
所有人都这样说。
好吧，那就见见吧。
希夜也应该怀念江叙吗，如果他不经意引入这个话题……游昭常年死寂的心突然跳动起来。
他十分渴望有谁能够跟他聊聊关于江叙的事情，他有许多的话想说，一直堆积在心里，满到快要放不下。
可惜这一场见面并不如他预想的那么温情，游昭甚至还没有找到机会提到江叙的名字，希夜就冷笑着推开了餐盘。
希夜说：“真可怜。”
带着莫名的尖锐和愤恨，不知道说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两人端坐在环境优美的高级餐厅里，悠扬的音乐中，他们两个彼此对望，却望不到对方的心里。
他们两个好像都出了一些问题。
后来高层们终于放弃撮合他和希夜，新的毫无血缘的继任者被培养起来，他终于拥有了大量属于自己的时间。
于是像是所有无所事事的人一样，游昭爱上了星际旅游，他去了许多地方参观了虫族遗址，那里到处都是虫族的墓碑，令人震撼。
在很多虫族星球的遗迹上，都立有英雄纪念碑，以纪念先辈人们为了人类的幸福而做出过的牺牲。
游昭因此多了一个爱好，在乐此不疲地在茫茫多的英雄头像里寻找江叙的身影，像是在寻宝一样，每次都会带给他无上的惊喜。
还好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记得他。
[江叙：原西部军区三级将士，一生致力于为与虫族的抗争而奋斗，享年24岁。]
这一段简简单单的话，概括了江叙短暂的一生。
是英雄吗？
游昭努力回忆起来，江叙远没有所有人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每次他背着宋烬远来见自己和希夜的时候，还会偷偷说宋烬远的坏话，说他是那么的不近人情，让他的身体又多了许多处伤口，在医院躺了多久才终于能够起身。
他对于宇宙中的景色永远那么好奇，游昭至今保存着江叙曾经发给他们星云的各种绚烂瞬间。
有时游昭甚至产生一种幻觉，江叙不是出去执行血腥而危险的任务，而是一个保持着童心的星际摄影者。
不近人情的只有宋烬远一个人吗？游昭这样问过自己。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
这样想着，他甚至开始嫉妒起能够和江叙的骨灰一起被撒进宇宙的宋烬远，而他却一个人在荒凉的星球上，看着冰冷无情的遗址。
游昭偶尔觉得会疑惑，他已经如此成功，为什么就偏偏得不到最简单的幸福？
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有一个可爱的恋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过着普通的生活。
因为自身情感的死寂，就越发依恋曾经拥有过的鲜活。导致他只要一想到爱情两个字，脑子里便再没有别人的身影。
他余下的人生再也没有遇见过类似的人。
他发现自己拿每一个遇上的人都与江叙相比较时，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注定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不会再有未来和憧憬。
可笑的是，当上天终于又给他一次机会，多年心如死灰的游昭，面对鲜活的江叙时，却笨拙的发现他根本没有爱人的技巧。
他掌握和运用过无数的技巧，却偏偏掏空全身都无法找出一种模式，与这个他思念了无数次的人的相处。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多次拙劣且恶劣地，用强制手段，一次一次试图将江叙绑在身边。
但游昭从不自怨自艾，他不近人情的想：光是这样，也觉得很满足。
江叙能够爱他更好，如果不能，也不是个糟糕的结局。他现在已经无比幸福了。
甚至江叙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面对他露出的每一个表情，都令他置身于无上的幸福之中。
这正是他祈求过无数次的礼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再失去。
头脑一阵剧痛，游昭猛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才过去5分钟。医生说你最少休息半个月才能恢复。游昭皱着眉说。
因为对方这句话，游昭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他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不实感中，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江叙犹豫的说：“你现在最好不要说太多话，不利于你身体的恢复。”
但话说到一半又叹口气说：“算了，你说吧……我会认真听。”
游昭缓缓地说：“我梦见……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你在德科军校毕业后成为了我最忠诚的手下，我们合作无间，后来你被迫投向了宋烬远那边……”
江叙原本只打算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但听着听着他觉得不对劲了，这个故事怎么这么熟悉？
当游昭说梦中的江叙死在一次和虫族的斗争中时，他不安的调整了坐姿，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卧槽游昭梦见的是他们上一世的事情啊啊啊啊啊啊！
“你应该觉得很奇怪吧？事实上，我几乎一闭上眼就是这些梦，里面的场景真实到我几乎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梦中我对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这导致我后悔终生，一直试图在宇宙中寻找你的身影……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
游昭低低地笑了：“很可笑吧，一个人竟然会把梦境当做现实，并且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被我吓到了吗？”游昭从来坚毅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一丝脆弱，他苦笑道：“希望你不会因此觉得我疯了。”
“这不是你的错。”江叙摇头说：“在古人类时期，有一个成语叫做庄周梦蝶，讲的是有一天有个叫庄子的人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后却发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于是他陷入了到底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的哲学思考……人类本来就是建立在幻想和感情的基础上的动物。”
江叙此刻突然有些理解，游昭对他的感情了，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惊悚和无由来。
听完江叙的话，游昭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嘴角带着笑意：“有时候你真的让我很惊讶，不得不说你的比喻十分精妙。那么，你觉得我是爱上了梦中的你，还是现实中的你呢？”
江雪思索了一下说：“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是我唐突了。”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向你梦中的我一样，向你献上我的忠诚，毕竟你救过我的命。”
游昭放下手，露出那双令人心醉的蓝色双眸，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江叙：“你是说未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不管什么时候都相信我我信任我吗？”
江叙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有限的生命里。”
他这话说的到底有些心虚，事实上他在等着系统的命令，随时都会离开。
游昭叹了一口气，十分突然的。
江叙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并不是在拒绝你，我是说……就算做不了情人我们也可以做的朋友，或者兄弟……”
说着说着，江叙声音越来越小。
卧槽他刚才竟然敢给游昭发好人卡！他真是飘了！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在可惜，我们刚刚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就不得不分开。”
游昭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联邦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江叙不明所以，病房大门突然被礼貌地推开，露出管家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他弯下腰说道：“他们已经到了。”
随后进来两个人，为首的青年军官身材挺拔，整张脸洋溢着肉眼可见的精气神，他向床上的游昭行了一个礼后，出示了一张调查令：“我们奉希夜首领的命令，接受s级嫌疑犯江叙的调查，带他去联邦。”
游昭望着江叙，哑声说：“虽然很不甘心，但你在那里确实更安全。”
一旁的两个军官看向江叙：“跟我们走吧。”
终于走出基地大门，江叙面对灿烂的阳光不适应地闭上双眼，因为自由的气息感受到了些微的快乐。
在去往联邦的漫长路程中，他因为连日的疲惫和飞船里摇篮似的轻微摇晃而感到无比的困倦，在得到了两旁看守军官的允许后，江叙缓缓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连日的困意和疲惫一扫而空，浑身说不出的舒适，江叙缓缓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对上希夜放大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