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扬起头颅，猛地振翼，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无数青铜钉将它撕扯得血肉模糊，瀑布般的龙血从如山的躯体上狂泄而下。虽然龙没有叫，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疼痛，仿佛亿万柄利刃正在疯狂地剐碎它的骨骼和筋肉。
那将死的生灵傲然站立，靠近它的黑影们都被碾压得粉身碎骨。它已经不能飞翔，但四肢依旧强劲有力，大地在巨力下翻腾焚烧，地壳开裂后岩浆洪流般涌向四面八方。
在这灭世的风景中，魔龙挺立在血池般的炎流里，全世界都回荡着它沉雄而洪亮的声音——
“身为水之元素的主宰，温蒂尼，你曾是与本王同等高贵的存在。”
“然而，如今你已从神座堕落、匍匐在人类微贱的野心之下。”
“此等卑劣愚昧之徒……没资格活再下去！”
巨龙发出震撼天地的怒号，如有一千个太阳同时爆发，数千度的高温将剩下的黑影瞬间汽化。后肢猛地一蹬地面，它竟然扇动着折断的翅膀滑翔起来，扑向了凌空的少女！
银发的女孩伸出手，周身的温度以惊人的速度骤降。幽蓝的寒气弥漫整幕天宇，甚至凝出了一滴滴晶莹剔透的冰雨。
“再见了……恩。”温蒂尼声音漠然。
她抬起手，烈焰与极寒正面相撞，时间被凝固在了这短暂的一刹间。耀眼如流星爆发的光芒刺破黑夜，世界仿佛倒悬过来。
……
燥热的、含着浓郁血腥味的狂风吹来，心莹慢慢恢复了神智。天地之间被无穷无尽的红炎充斥着，在她周围形成一道火焰砌成的高墙。
赤焰中忽然现出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整个火墙和周围的大地一齐裂开了。红莲烈火中，幽蓝的龙息被长长吐出，从头颅开始，重创濒死的红龙穿越火墙莅临至此。
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遮蔽天日的巨龙缓缓悬停在心莹的头顶，烈焰狂舞，天地一片妖艳的血红。
心莹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手脚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干涩。她跌坐在原地，就这样呆呆地与红龙对视，深红色的龙瞳直径甚至超过了心莹的身高，仿佛一面巨大而幽深的魔镜。
从修长曼妙的龙尾开始，直至脊背中段都被化为了诡异的冰雕。且那股至寒的神秘力量还在不断地向前蔓延，龙身上的火焰节节败退。
“人类……”
听不见的声音在心底幽幽升起。那是龙在低吟，迟钝如心莹也能感觉出其中蕴含的惊人愤怒，如此深彻而又疯狂。
灼人烈风中，红龙张开了庞大的龙吻，心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它獠牙上森寒的反光。龙是要吞噬她，它就要死了，但绝不会放过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类。
腥风扑面而来，世界一片漆黑。心莹顿时失去了意识。
……
可怕的元素乱流充斥在天地之间，形成了一个直径达数千米的冰火漩涡。哪怕是温蒂尼，也不敢轻易踏足其中。
足足一个多小时后，那疯狂绞杀的冰火漩涡才完全消散。白衣白发的女孩自高空缓缓降落，以平静而苍茫的目光扫视整片大地。
岩浆缓慢地流淌着，天空下起了冰雨，两者接触时腾起大片白茫茫的水雾。视线被白雾所阻，一切如真似幻。
温蒂尼站在白雾萦绕的中心，漠无表情。尽管双目冷蓝，她的眉目五官却是标致的东方美人。素颜如月，白衣广袖，如传说中长居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血液沿着指尖滴落，她的血也是淡蓝色的，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在屠龙之战中她亦身负重创，可那张小女孩般的脸依旧冷得像是冰雪。
当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掠过了某个角落时，微微停顿了一瞬。那是被烈火化为焦炭的一截枯骨，枯骨的主人是她曾经的属下。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她顿了顿，才淡淡地继续道：“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少女抬起腕骨伶仃的手，用力一挥。一刹那所有白雾都凝成冰雨，淅淅沥沥地降落下来，把残存的火苗完全扑灭。
迷雾散去，山峦般宏大的龙骨露出了真容。后半身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完全覆盖，而前半身则化为了古铜色的骨架，头颅虽无力地垂落，却仍保持着振翼翱翔的傲岸之姿。
它死了。
温蒂尼静静地看着一具这硕大无朋的尸骨，小脸上无悲无喜。巨龙空空的眼洞黑得叫人心悸，转瞬间这个极盛的生命就化作了尸骸，如此地荒凉和悲切。
她默了一默，突然向着垂下的龙首走了过去。
“沙拉曼德，我的兄弟。”
温蒂尼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一如预料般清冷悦耳，“正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才会如同了解自己的手足一般了解你——地狱之王啊。”
“虽然掌握四元素中至为暴戾的火炎之力，你却是我们中最狠辣狡诈的一人。故作壮烈的死亡，不过是为了隐匿你断尾求生的意图。”
她一拂衣袖，下摆轻轻扫过枯朽的龙首，霜白的寒气立刻蔓延上去，把山丘般高大的颅骨瞬息化成了冰雕。
女孩眼神一凛，变成冰雕的龙的上颚猛然炸裂，溅起一片大白色的冰屑。而温蒂尼不为所动，翩然飞身，掠上了巨龙残存的下颌。
“果然……”
——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女，被龙藏在口中，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状态。
“把无关的人类秘术师强行卷入灵界，将其藏匿于某个隐秘角落。以毁灭躯体为迷惑，意识却寄宿在秘术师的魂魄之中，一步步积蓄东山再起的力量。”
“……而当你的实力略微恢复之后，就会吞噬宿主的意识，用人类之身混迹红尘。以苍茫众生为掩护，就好像一滴水融入了浩瀚的海洋，即使是我，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你的所在。”
“完美的计划，不愧为炎之精灵王。”温蒂尼轻轻鼓掌，眉目生寒，“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仅仅杀死你的肉体是不够的。对于不朽的你我而言，身躯不过是灵魂的一层躯壳，随时可以更换。”
“解脱吧，我的兄弟。回归我们诞生的所在，那里亦将是你我最终的归宿之地。”
少女俯下身，素手轻柔地抚摸着心莹的额头：“已经没办法了。恩的灵魂已经与你一体，现在的我，还没有办法将它剥离出来。”
“所以，安息吧……人类的小女孩。”她淡漠地看着昏迷的少女，指尖冷意凝聚。
“好久不见。”
背后忽然有人淡淡地说。温蒂尼骇然回头，清秀绝伦的少年在远处逆光而立，对她微微点头。清澈的水幕笼罩着他的全身，白色校服却一尘不染，如一袭素白的古衣在夜风中飞舞。
“你还是那么漂亮，琅嬛。”男孩脸上扬起了清浅温暖的笑，轻声说。
“是你……”温蒂尼瞳孔战栗。
……
岩浆逐渐平静，慢慢地凝成了生青色的石脉。冰雨被凝固在半空中，一滴滴无声地破碎，霜白的寒气弥散在天地之间。
天幕漆黑，世界死寂。
一切都消失了。地狱般的业火与严冰、鬼魅般令人敬畏的黑影、咆哮的魔龙与盛装的少女……一切的一切都宛如泡沫中的幻影，破灭无痕。
萧音珩沿山脉般的龙骨攀行，一眼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心莹。他低下头，凝视着女孩那张呆萌而熟悉的脸，不禁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靠……不是吧？怎么又是你？”
“这个世界……”萧音珩俯下身把她横抱起来，对空悠然叹息。
“……还真是小啊。”
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在他背后，天地轰然倾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