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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第九章】

段云亭待了半晌没有听到动静,不由得坐起身来看她。却见沈秋握着折子,双眼直直地盯在上面,神情有些异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到她背后站定。

俯下/身子,眯起眼,视线从她的肩头越过,看向那奏折。

身后紧靠而来的触感,让沈秋忽然回过神来。本能地一颤,却发现段云亭正极近地贴在她身后,教人退无可退。

她只能往前缩了缩,收敛起心神。心下只道,这姿势虽是暧昧了点,但若是男子与男子之间,倒也无妨……无妨……吧?

“哦?西秦二皇子要来?这倒是件新鲜事。”片刻之后,段云亭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沈秋只能颔首,道:“初定于两个月之后。”

“让朕仔细看看。”段云亭忽然伸手握住奏折的一角。沈秋原以为他是要将奏折里夹着的书信拿过去,谁料他只是扶着一角,便就着这般动作眯着眼慢慢看着。

他人比沈秋高大几分,又正俯着身子贴着她站着。自她身后这般伸出手,恰好便是一个类似于环抱的姿势。

感到他湿热的呼吸清晰地洒落在自己脖颈处,带着温度的心跳仿佛也隔着衣衫隐隐透了过来,沈秋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只觉所有的知觉仿佛都集中在了相贴的那处,那里每一分细微的动静都足以牵动全身。

而段云亭却仿佛毫不知觉,只是分外认真地看着那奏折。时不时地还前倾一下/身子,似乎是遇到了看不太清楚的地方。

他此刻的表情可谓是从未有过的正直严肃,除却看奏折的速度比以往慢了太多以外,单看他面上的神情,是决计不会教人想到别处去的。

而沈秋的一分一秒却忍得格外艰难。她不住地催眠着自己“你是男人你是男人你是男人”,但心跳还是止不住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胸腔来。

“陛下……可看清楚了?”捉摸着段云亭这短短的奏折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沈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嗯。”段云亭无比镇定地收了手,直起身子,似是仍在沉思,“爱卿你说,西秦同我东齐已有三十年未有往来,这西秦二皇子忽然来访,会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时让沈秋忘了方才的尴尬,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只是她又极快地将其否认,毕竟若当真为了寻她而来,来的该是冀封,而非他二弟。

只是,想起昨日她于街上看到的那极似冀封的背影,沈秋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冀封的气度风姿,极少有人会像到让她错认的地步。莫非那身影……会是冀禅?只是距这奏折上所言的时间分明还有近两个月,他却为何提前来此?再者,西秦皇族来此,又何必隐瞒身份,来得如此无声无息?

否定掉心头的那一丝怀疑,沈秋觉得,或许当真是她多虑了。自己离开西秦来到东齐的消息,或许冀封根本不知。也许,他早已放弃了寻找自己。

如此,应当是最好了。待到他真正释然甚至淡忘的那一日,自己也才能回到西秦,心平气和地同他将一切都说明白。

“爱卿在想什么?”段云亭忽然的问话,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沈秋赶紧低头清了清嗓子,道:“臣在想,西秦二皇子此番前来,或许便正是为了改善两国久无往来的状况。如此,应是好事一件。”

“确是如此。”段云亭颔首,却忽然发现沈秋话音落了,神情似乎又有些飘忽。

故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无声地看着对方。

方才沈秋看着奏折时,眼底闪过的瞬间惊惶,他不提起,并不代表并未看出,也不代表着,他不好奇,不在意。

不过,他一向便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有些事,并不急在这么一时。

*****

次月初,苏逸风尘仆仆地自边城而返。

段云亭见他回来,讶异之中也不忘了损他几句,“苏爱卿此番怎生如此听话?莫不是这些日子玩过火了,手头当真拮据得紧了?”

苏逸初闻此言颇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回忆起奏折里那奇奇怪怪的话,又看了看一旁沈秋忍笑的神情,以他之聪明,当即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段云亭批复的奏折,递了过去,表情十分认真。

“实不相瞒,臣是因了这句话,才火速赶回的。”

段云亭狐疑地伸手接过,低头一看,立刻被上面的字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只能伸手点点沈秋道:“哈,好你个沈丘,敢假传圣旨啊!朕要罚你做十年御前侍卫长!”

沈秋闻声急忙跪下,惶恐道:“陛、陛下饶命!陛下还是让臣蹲大牢去吧!”

段云亭看苏逸一脸憋笑的神情,不以为意道:“做朕的御前侍卫长乃是尔等的荣幸,旁人求还求不来!哼,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三人闹了一通,苏逸忽然想起了什么,才提起正事道:“臣听闻……西秦二皇子冀禅下月底要前来出使?”

“确有其事。”段云亭恢复了正经,余光瞥了瞥一旁的沈秋,道,“此事朕已派人开始着手准备。”

沈秋可以感觉他投来的目光,然而但她望过去的时候,对方却已然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若说那日陡然看到冀禅要来的消息时,一时只是震惊不已,那么时至今日,心中所剩的,大半已是矛盾和犹疑。

因为她明白,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已然摆在自己面前:继续留在东齐,或者随他回西秦。

念及后者,沈秋只觉得无论心底已做好了怎样的准备,这一刻来得似乎仍是早了些。

或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做好准备,去重新面对冀封。

说来以她的性子,绝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却唯独在冀封一事上,总无法果断。

也许是因为她心中知道,从小到大,唯有这么一人,会对自己的一切毫不介怀地包容。也正因如此,自己在逃婚之后,每每想起他,心中便涌起挥之不去的愧意。

正暗自沉吟间,忽听苏逸道:“东齐与西秦久无往来,这冀禅此番无征无兆地便来出使,臣只觉得……”话未说完,声音便低了下去。

段云亭知道他生来比旁人多个心眼,便笑道:“久无往来,也终有破冰的一日。朕知你心头少不了重重顾虑,只是此番是他来我东齐境内,若当真有何不轨之举,又怎能逃得过朕的耳目?”

苏逸心知段云亭也不是糊涂之辈,既已着手准备,便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于是他稍稍释然了几分,道:“既如此,想来是臣多虑了。”

“不如这样,”段云亭沉思片刻后,忽然挑眉一笑道,“既然爱卿对此事颇为挂心,不如此番接待来使一事……便交给爱卿主持吧!”

苏逸一听顿时苦了脸,心道这便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并非他不愿干正经事,而是朝中人人皆知,户部那几个尚书侍郎无一不是分斤拨两的主儿。虽然好处是由他们管着钱粮的这些时日,每一笔账目记载得清清楚楚,谁也别想从他们手里贪污滥用一分一厘,但更麻烦的是,遇到正常开支每每需要拨款拨粮的时候,也得同他们软磨硬泡好几回。哪怕是段云亭下了圣旨,人家也能从账目里捉虫似的挑出些“铺张奢靡”之处来,一遍两遍三遍地上疏。

苏逸知道段云亭也是被那帮耿介的大臣弄得没法子了,才把烫手的山芋直接扔了过来。如此他倒好,落得一身轻松,自己以后的麻烦却是少不了了。

毕竟这迎接来使一事事关国北齐西秦两国,虽不可铺张,却也不能过于抠门,损了国威。苏逸悲哀地想,自己以后可有的磨了。

但底是推拒不得,便只得讪讪地拱手领命。

段云亭笑得灿烂,闻言颔首,还不忘在他肩头拍了一拍,鼓励道:“苏爱卿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对付那几个老顽固决计不在话下!朕看好你哟!”

苏逸对他无话可说。默然片刻,忽地灵机一动,道:“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段云亭挑眉看他。

苏逸抬眼瞥了一眼沈秋,道:“臣恳请陛下借沈大人一用!”

段云亭也跟着瞥了一眼沈秋,道:“你要他有何用?”

苏逸不紧不慢道:“沈大人原是西秦人氏,故而对西秦国情,饮食并生活等习惯均十分了解。此番接待西秦来使,我等若要做到尽善尽美,这其中细节便绝不可有所闪失!”

段云亭心下虽不愿,但见他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又无法反驳,沉默了片刻便只能道:“那……借一个月吧。”

“一个月不够,”苏逸摇首,正色道,“直到使臣离去为止。”

沈秋在一旁哑口无言,心道自己不过开了个小差的功夫,怎么就被人讨价还价地商量着要去买了?但听到苏逸最后半句话,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便赶紧出口道:“不可!”

“有何不可?”段云亭苏逸二人同时回头道。不同的是,苏逸依旧挂着那公事公办的脸,而段云亭眼底倒似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沈秋心道自己若是在冀禅面前晃悠哪怕一下,此番便是不想回,也得回了。迟疑了一下,她扯着理由呐呐道:“臣在陛下/身边已久,若离开的时日过长,此处恐怕要落下不少事务,便且……一个月罢,一个月足矣。”

她话音刚落,段云亭便得意道:“啧啧啧,苏爱卿你听听!沈爱卿果真是向着朕的,果真是离不开朕的!”说罢还转向沈秋扬眉道,“对吧?”

沈秋只能“呵呵呵”地装傻。

苏逸见状便也只能放弃,摇摇头道:“那便依沈大人所言罢。”说罢对段云亭一拱手,顺势把沈秋一拉,道,“那臣今日走马上任,这便将沈大人带走了。”

段云亭似乎是没想到这一出,闻言一惊,道:“你……”

沈秋对他耸耸肩,作无奈状,随即转身开开心心地随苏逸离开了。

二人推门而出,走在回廊里,她对苏逸笑道:“大人这是看我太过劳苦,有意救我于水火之中么?”

苏逸全无所谓地笑道:“哪里哪里,我这是公事公办。”

沈秋盯着他看了看,终于道:“实则苏大人对北齐出使一事,还是存有顾虑吧?”

苏逸转头看她看他,眯起眼笑道:“看来沈大人倒是十分了解在下。”

“岂止我一人,”沈秋心下只觉得他君臣二人笑起来,实在是一个德行,叹了叹道,“陛下若不曾看出你这层心思,又怎会当真答应让我离开一个月?”话一出口,暗暗觉得怎么有些怪怪的,便一时没说话。

而苏逸似乎并未挂心,沉吟了片刻,却忽然问道:“你在西秦生活多年,可知那冀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秋闻言一时沉默。冀禅此人,自己过去出入宫中时,虽也同他打过许多照面,然而论起二人之间的真正往来,却着实是屈指可数。

并非她不理会冀禅,而是对方为人太过沉默疏离。虽是时常与冀封同出同入,然而若说冀封如同一潭温润柔和的水,那冀禅便是他身后一块不可触碰的冰。

虽是兄弟二人,性格却是差之千里。

沈秋沉思片刻,道:“冀禅此人……性格有些清冷孤僻,同太子冀封倒是关系密切。”言及此,她话音顿了顿,笑道,“只是我虽是西秦人,却也不过区区一个庶民,对皇族之事也不过略有耳闻而已,各中细则只怕也不甚明了。在西秦习俗一事上还能略尽绵薄之力,于此事……实在爱莫能助了。”

苏逸闻言看了看她,很快一笑道:“无妨无妨,我也不过随口问问而已。”

*****

既然已经被“借让”出去,就终于不用被段云亭鞍前马后地折腾了。至少,可以落得一个月的清闲。

——如果你当真以为如此,那可就太天真了。

最初的十日里,沈秋也是这么以为的。然而便只在第十一日,在她同苏逸商量仪仗布置的时候,段云亭不甘寂寞的圣旨,便穿过大半个皇宫,遥遥地来了。

见颁旨的宫人火烧屁股一般地匆匆步入殿内,口中直喘着粗气,二人俱是一惊,心道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便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定,等待宣旨。

“沈——丘——接——旨!”然而,只听那宫人用尖细而高亢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日批阅奏时,忽觉腹中饥饿。沈爱卿速去巧手阁购杏仁酥三盒,天黑前务必送至御书房,不得耽搁!——钦——此!”

话音飘飘然落下,苏逸沈秋二人对视一眼,苏逸忍俊不禁,沈秋欲哭无泪。

“沈大人,还不快快起身接旨?”那宫人将圣旨卷好,看着她无比镇定地道。

“臣……谢主隆恩。”沈秋哀叹一声,只能认命。这种大张旗鼓宣圣旨只为让她买杏仁酥的事,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段云亭干得出来。

“陛下反复交代过,此事万分紧急,还请沈大人速速动身吧。”那宫人面不改色地留下这么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着离天黑也没多少时候了,沈大人还是快去吧,我给大人放几个时辰的假便是。”宫人走后,苏逸在一旁揶揄道,“看陛下这情况,怕是饿得不轻。若是迟了,这罪责定然不轻。”

沈秋横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她如何不知,段云亭若是当真要那杏仁酥,随便派个宫人去,此刻东西都已然在路上了。横竖是几天没人折腾了,心里空虚得紧吧。

无奈之下,她匆匆换了身便服,便往宫外去。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连宫外采购这一茬都赶上了?虽然只是个御前侍卫长,但在段云亭身边这么久,细细算来,还有什么是她没干过的?

心中愤愤然了一阵,便只想赶快将东西买回去交差了事。然而事与愿违,待到沈秋归返的时候,不仅天已黑了,而且她两手还是空空如也。

不过身后倒是跟了两个兵卒模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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