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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上)

宋绍兴十二年九月,江州,一家客栈。

火,大火,熊熊烈火吞噬者桌椅、床榻以及整个房屋。但没有一个人求救,因为满地都已是死不瞑目的尸首,惨不忍睹。少年在火场中穿梭,寻求逃生,但猛然间,他看见一个怀中抱着一柄长刀的年轻男子,用一双噙着泪、瞳仁中又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瞪向自己。

少年一个激灵,挣扎着就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这个叫沈天扬的十七岁少年,擦擦额头上的浅汗,脑海中还残存着刚才噩梦的场景,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晚饭吃太多了不消化。”

他再想睡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因为除了刚才的噩梦,困扰他的还有一个月以前在老家私塾诗歌比赛上,教书先生给他作业的点评。

“头一句,‘三尺寒篱水成冰,冰花片片结窗楹。’孩子,现在还没到冬天呢,你家窗户上结冰啊?第二句‘楹联犹书七载恨,恨己难摘日月星。’多大年纪,什么深仇大恨让你恨七年啊?是你爹被人杀了,还是你妹妹被人拐了?还‘摘日月星’,你想当皇帝啊?第三句‘星移斗转空余影,影中宛坐不动尊。’诶哟,我都感动哭了,终于有一句没什么太大毛病的了。最后一句‘尊本务文费心力,力当逐财与虚名。’写诗歌的确都是白费心力的事情,人活一世,就应该争名逐利。孩子,你很诚实,但诚实不见得是好事,因为太直白了,让人看着不舒服。就凭最后一句,老夫我不得不给你个末等(倒数第一)。”

他娘的!

沈天扬气得捶了下墙壁,把手捶得通红。他不光是气先生给他排了倒数第一,更气的是那天前三名都是屎尿屁一类的打油诗,作者分别是湘阴县知县的儿子、岳州首富家的二郎以及教书先生自己的宝贝孙子。尤其是那个孙子,二十八岁,二百八十斤,整天挂着两根清水鼻涕,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还拿了个第三。先生称他们是真情实感,自然流露,感动人心,令人涕泗横流,不给前三,天理难容。

“颠倒黑白,这世道就是有钱有势有权的人的天下啊!”

沈天扬恨恨道。同时也恨自己家三代贫穷,现在连上私塾的钱都没有了,只能去隆兴府投亲戚。寄人篱下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俗话说“穷不过三代”,意思就是等到第三代,已经穷的娶不起媳妇了,自然也就不会有第四代了。

沈天扬深感传宗接代的责任重大,心情沉重,更加睡不着了。

眼下,沈家能不能有第四代,就全指望着隆兴府的那个富亲戚了。

提到富亲戚,沈天扬想到随身带着自己母亲托识字的人写的一封介绍信,他每天早晚都要看一眼,确认没有丢失,今天晚上反倒忘了看,可别弄丢了!

想到这儿,他一骨碌坐起来,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服,摸索一阵没有摸到;于是再拿另外一件衣服,寻找半天,还是没有。

坏了!不会真丢了吧!

沈天扬心凉了半截,没有了介绍信,谁认你这个外甥啊!他急得翻箱倒柜,把行李翻了个遍,依然找不到那封信的影子。

这下完了,没了信我投不了亲戚,也没脸回去见娘了呀!

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靠着窗沿,呆滞地看着月光透过窗户缝,洒在自己的脚尖上。

然而,一点黄色火焰忽地燃起,小桌上的烛灯被点亮,而蜡烛以上两寸的地方,有一封信,信封上写有“梁佳才亲启”五个大字。

梁佳才,名成栋,字佳才,正是沈天扬的三姨父,也就是他要投的富亲戚。

我的信怎么会在这里?沈天扬起先想不通蜡烛是怎么被点亮的,而后顿觉毛骨悚然,再等看清信是被一只手拿着,惊恐地几乎要大叫出声。而就在他要叫出声的时候,一柄明晃晃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天扬这下看清,是一个身材妖娆、模样艳丽的女子跷着二郎腿坐在小桌旁,左手拿着信,右手握着剑。他心道:我刚才找了半天东西,怎么都没注意到有别的人在屋里?他正要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时,对方开腔了。

“想要这封信是吗?”女子的声音像是浸了蜜糖一样,甜甜腻腻的。

沈天扬问:“你怎么进来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女子看样子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又问了一遍:“想要这封信是吗?”说着,将信往下移了一寸。

“可别!”沈天扬惊得背上发了一层汗,连忙叫道:“这封信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们家能否发迹,全指望它了,大娘子你手下留情!”

妖冶女子浅浅笑道:“是么?看来我没有猜错,它对你而言的确十分重要。”

沈天扬看女子把信往上抬了一截,松了口气,可脖子上还有一柄剑架着,令他不能彻底放松。“大娘子您到底是哪一位?为什么要潜入我的客房,拿我的东西威胁我呢?”

女子说:“我不是威胁你,我是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帮你做一件事?”沈天扬蹙起眉头,心想:拿我的命还有我的信来要挟,请人帮忙有这样请的吗?这女人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要是我没法答应她的要求,可得想一个脱身的主意。沈天扬盘算着,右手忽然摸到地上一根针——是刚才翻行李时抖出来的绣花针。他悄悄拿起针,盯着蜡烛,很快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岂料女子对他说:“别藏了,我知道你手心里有一根钢针。你觉得是你的飞针快,还是我的剑快?”

她怎么知道?还知道我会丢飞针?

“我仔细盯着你呢,当然一丁点小动作也看得一清二楚。”想不到女子不光看见沈天扬干什么,甚至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好吧,遇上道行深的了。沈天扬值只得老老实实放下绣花针,聆听对方到底有什么要求。

女子道:“明天午时,我要去嵇少文嵇大郎府上做客。嵇少文面善心狠,还是相国府的爪牙,我担心直接去恐有不测。我一路走来,就发现你的身材与我最为相似,又容貌俊美,精心打扮一番应当很像女子,所以想请你扮成我的样子——”

“等等——”沈天扬伸出右掌表示拒绝:“让我扮成你的样子,我堂堂男儿要扮作女人?再说了,大娘子你谁啊?而且听你话的意思,明天你要是去赴‘鸿门宴’,让我假扮成你,岂不是让我去送死?也太不——”

女子冷哼一声,同时将剑和信往各自要命的地方移动了一寸。

“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吧?哈哈——”其实沈天扬本来想说的是“太不厚道了”,但畏于女子的淫威,只能被迫就范。

“脱衣服。”女子命令道。

“脱衣服,现在?”

“等明天再换上,我怕你适应的时间不够,会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

“有道理。对了,还没请教大娘子——”

“鄂州剑社社主,谢雍容。”

“原来是谢夫人呐,久仰久仰!”沈天扬说话的同时,视线一刻也未从介绍信上移开。他心里忖道:这女人要我与她互换身份,分明就是想让我替她去死。我可不能傻乎乎地真去送死。现在信在她的手上,我得想个办法,既夺回信件,又要保全性命。

他解着衣领,才发觉身上的是贴身的亵衣,于是挤出笑脸对谢雍容说:“谢夫人,我身上的已经是亵衣了,直接换外套不就行了吗?”

想不到谢雍容说:“既然是演,就要演全套的,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要换,少一件衣物,步伐动作都大不一样。”

“全身上下的衣服?”

谢雍容倩笑颔首,极富媚态。

“那……”沈天扬瞥了眼脖子上的宝剑。

谢雍容会意,立刻将剑拿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是现在!

沈天扬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重新捏起绣花针,猛一弹指,蜡烛顷刻熄灭,屋里顿时漆黑一片。他翻了个身,躲开长剑一击,就扑向小桌,要夺谢雍容手中的介绍信。

然而,他还是慢了半拍。

“慢着!”谢雍容的剑尖指在沈天扬的喉结处,喝道:“小兄弟你怕是忘了,毁掉信件不一定非要火烧,撕掉也是一样的。”

沈天扬定睛一瞧,才发现屋门大开,原先在谢雍容手中的信此时已经拿在门外另一名女子的手上了。好啊,原来你还带着同伙呢!

“身为一社之主,我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外出呢?”谢雍容得意一笑,而后对门外的几个女子下令:“徒儿们,把他抓住,扒光咯!”

“是,师父。”

几名清秀的女子疾步走入屋内,手上还扯着一块黑布,一头挂在窗户上,一头挂在门口,刚好将客房一分为二。

沈天扬叹息一声,知道这一劫躲不过,只能老老实实,和谢雍容互换了衣装。

有句话说得好: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但沈天扬接下来的经历,会让他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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