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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爽约失信非本意

要说让一位心仪的美貌佳人在木樨亭吹着凉风等自己,沈天扬也是不愿意的,可他现在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现在正被人套着头,捆在椅子上,不知坐在哪栋屋子内。

“就是他吗?”

“不会错的,就是他。林一飞的女婿——”

“也就是秦桧苟——秦丞相的孙女婿?”

“不错,可算逮着他了!这厮抢了艘车船从浔阳启航,跟飞箭似的一路来到两浙,中途都不带停留的,也不知赶个什么劲?”

“不管那么多,总之年里头不宜动刀兵,等年一过,就把他开膛破肚,装成十八个饭匣送到临安林一飞家去,好好震慑震慑相国府的胆魄,另外也能告慰一下弟兄们的在天之灵。”

“哥哥说的是!”

三个人,一个说话声音沙哑些,一个声音浑厚些,还有一个清脆些,正在商量如何处置被他们掳来的人质。

沈天扬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很快分析出了几条重要信息。

其一,这帮人极有可能是与相国府敌对的江湖豪侠组织,抓他来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杀掉;其二,因为他曾在江州州衙说过自己的身份,现在极有可能各地的豪侠组织,都知道了岳州湘阴人沈天扬是林员外的准女婿;其三,那个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的人,今天放假了,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正月十六就该上路了。

于是他开口了:“几位哥哥,新年好啊。”

“嘿,你小子还——真会说话,新年好新年好,财源广进财源广进。”老规矩,过年期间不能说脏话,因此这几位江湖义士此刻还挺客气。

“几位哥哥,”沈天扬道,“你们一直在我旁边说话,我全听见了。是不是打算正月十六,把我装进饭匣子里,送到我岳父大人府上呀?”

“呵呵,我就说没抓错吧?他自己承认了。”清脆声音道。

“我说你小子,还他——还挺淡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四——升天一点都不紧张。”浑厚声音说。

沈天扬笑着说说:“几位哥哥这么客气,只是套上我的头、缚住我的手脚而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小弟心里暖洋洋的,当然也就不紧张了。”

“会说话,会说话!”沙哑声音称赞道:“既然你挺配合,那么我们可以满足你三个要求外加写一封遗言,不过你提的要求若是放了你那可不算啊。怎么样?”

“好,既然如此,”沈天扬说,“我想把这头套摘了行吗?怪难受的。”

“没问题。”

三人取下他的头套,让他得以看清三人的模样。

声音清脆的那个个子不高,年纪三十左右,穿着一身裰衣,手里拿把扇子,倒像是个读书人,但左腮上有一块十字疤痕,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冷的天还拿着扇子,那估计只能是因为扇子不是普通的扇子,而是他的兵器;声音浑厚的那个,高高壮壮,眉毛很粗,一脸的络腮毛,衣服被肌肉撑得绷起,一看就是练家子;而话音沙哑的,是个没有头发、没有眉毛胡子,模样很怪异的中年男子。

沈天扬瞧细致后问:“几位,不知尊姓大名呀?”

“第二个要求了。”

“什么,问名字就算第二个要求了?”

“当然啦。”壮汉说。

“那我不问了不行吗?”沈天扬说。

“那可不行,从刚才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只要带着疑问的语气,那都算是提要求。所以——”学究模样的人道,“你说的‘那我不问了不行吗’就是第三个要求。既然你提了要求,我们便不告诉你我们叫什么了。”

“……”

“行了,三个要求都满足你了,”读书人模样的人说,“你还有什么遗言,就说出来,我帮你写下,送给你家里人。”

沈天扬说:“在此之前,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学究告知。”

“罢了罢了,那就再满足你一个要求,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几位因何故要杀我?”

那三人相视,同时一笑,而后学究告诉他:“因为你是相国府的人,不但是相国府的人,还跟那秦桧奸——秦丞相沾亲带故的。”

“就因为我和他沾亲带故,就要杀我?”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我们也是是非分明的人。你在浔阳渡口倚仗相国府的权势强抢民船,那可是船家赖以养家糊口的本钱。你抢走了船,人家明年怎么赚钱养家?”

“恐怕几位误会了,”沈天扬解释,“我并非强抢民船,而是征用。当时都说了,待旅途结束后,自会派人归还。”

学究叱道:“少在这儿巧言舌辩!你们借走的东西,何尝还过?相国府权势煊赫,上到残害忠良、欺君卖国,下到欺男霸女、压榨百姓,甚至还豢养刺客密探,暗杀反对你们的江湖豪杰,可谓是无恶不作!如今,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都开始拿着玄铁令到处抢东西,真是气焰嚣张到了极点!待我们看看,你这一路之上,都掠夺了多少民脂民膏!”

说罢,三人就开始扒拉沈天扬的衣服,看能从他身上掏出什么来。

首先被摸出来的是姨父梁成栋写给林员外的介绍信,第二件搜出来的是文林郎的官凭。

那学究模样的人瞧了,恨然道:“竖子也能混个从九品的散官,能人志士却报国无门。世道如此,都是你们这帮人害的!”

沈天扬也很无奈,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因为想着去木樨亭见心仪的女子,盘算着该如何开口,一个走神,他被人拿口袋套住脑袋绑来此处,等死之前还要挨一通训斥,成了所谓的狗贼与败类,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好在袖口里藏着两枚钢针,他小心扭动着被绳子勒得生疼的手腕,试图摸出那两根针。针虽然割不断绳子,但起码可以在绳子上打孔,孔隙多了以后,想要挣断也不是不可能。

与此同时,那位秃兄从他怀里摸出了一根金手链。

“瞧,这是什么?”秃兄问另外两个兄弟。

大胡子说:“看上去像是女人戴的。”

很快,三人就替沈天扬想出了一桩新罪行:强&;奸民女,还抢夺人家的财物,真是丧尽天良!

“这真不是抢来的——喂,你们小心点,别弄坏了!”

“哟,还挺关心这根手链的,”秃兄很快推翻了之前的推理:“看来这手链是你哪个姘头的吧?”

大胡子说:“大哥,能跟相国府的人扯上关系的能是什么好女子?必定是不干不净的贱女人,这手链也不干不净,丢了算了,别脏了咱的手!”

那学究劝道:“别呀,丢了多可惜,金本无罪,罪在其人。若真嫌不干净,咱把珍珠抠下来,链子融了。”

“这建议不错,”秃头说,“那就把炉子拎过来,把手链融了。”

沈天扬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们把手链融了,我怎么跟人家交待?这可是人家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在我这儿毁了,我就真成了罪人了!于是他大叫:“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这是我捡来的,原本今天打算还给失主的,你们可千万别把它融了呀!哎呀——”沈天扬情急之下,一不小心被针扎了手,叫出了声,一根针也落在了地上。

想不到那学究耳朵灵敏,竟听见钢针落地的声音,走过来弯腰捡起了那枚钢针。

“哟,这是什么?你还会玩绣花针呀!是不是还打算给自己缝件抹胸呀?”

这种话,放现在就相当于是说你还打算给自己做一套蕾丝的内衣。

大胡子笑道:“早看这小子长得秀气,没想到真是个二刈子!”

沈天扬被人嘲笑,不觉动怒,陡然换了副面孔说:“别看这绣花针小,不是一般人能玩的了的。”

“的确不是一般人能玩的了的,”那学究笑道,“所以呀,我要仔细瞧瞧你下边到底有没有。若是没有啊,那边罢了,若是有啊……”

另外二人笑问:“有怎么了?”

学究邪魅一笑:“就帮他切干净了。”

三人一齐大笑。过年期间不能随意杀人,但动手术显然不在杀生的范围内。

“你会后悔的。”沈天扬的目光猛然变得阴鸷起来,一边嘴角微微上扬,展露出轻蔑的冷笑。因为他已经有办法将脚从绳圈里拔出来,随时给予胆敢进犯的人致命一击。

“是吗?”学究并不会在乎一个年轻人的愤怒,在他看来,这就是典型的无能狂怒。他站在沈天扬的面前,撩起对方的门襟,就准备扒裤子。

沈天扬将眼一眯,就准备抽出脚来,给学究来一个严重肾亏。

但学究也察觉到了沈天扬的企图,霎时抖开扇子,弹出扇面内藏的三柄利刃。

在这种时候,就看谁更快了。沈天扬至少有九成把握,能给出致残一击。

然而,他都没想到,他还不够快。

“咚”的一声巨响,学究跪在沈天扬胯下,脑袋紧紧贴在地面,动也不动了。那声巨响就是他脑袋砸地发出来的。而在学究的背上,骑着一个穿黑衣扎紫束带的人。这人扎着短髻,其余头发在末端束成一束,披在背后,一看就是为了行动方便而设计的发型。

当此人抬起头来,正对着沈天扬时,沈天扬怔住了。

这是怎样一副面孔?冷冷的,甚至有几分凶狠,白白的,年轻的脸上却有风霜吹打的痕迹。而她的眉心像有一道竖纹,似有似无。因为这道似有似无的竖纹,这个双瞳犹如寒潭一样的女子就像是一位天使,但却是死亡天使。

月亮,是沈天扬看见这张脸时,脑中跃出的第一个词。

黑衣女子用力抬起左手,沈天扬才发现她手里拿了对峨眉刺,左手这一根还沾着脑浆与血液。

“你还真是麻烦,过年都不让人休息。”女子态度极其冷淡地对沈天扬说了一句。

至于女子右手的峨眉刺,早在她跳下来的同一时间,就丢出去,插在了秃头的侧颈上。而现在屋里只剩下大胡子一个对手了。

而那大胡子也不管什么顾忌不顾忌的了,举起朴刀大吼着劈向女子。

女子侧身闪开,抬脚一蹬汉子手腕,就蹬脱了朴刀,免得伤到沈天扬;随后,她抢步贴身,精准无误地将峨眉刺刺进了大胡子的喉咙。

顷刻之间,三人毙命。

沈天扬从没见过如此快、如此高效的杀人情景。此时,已完全陷入了震惊当中。

那女子从容地擦干净两根峨眉刺并收起来,替沈天扬松了绑。

“你是谁?”沈天扬揉了揉手腕问。

“明知故问。”

难道她就是暗中三次帮我的那个素未谋面的朋友?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诸葛龙晴还担心一直被人偷窥,没想到是个女人——女人!沈天扬正想到该为隐私担忧的不是诸葛龙晴而是自己才对,忽然看见那串金手链正躺在炉子上,忙拿起来,结果把手都给烧伤了。但他比自己的手更关心的是手链,手链是金子做的,自然没什么大碍,可中间嵌的珍珠就倒霉了,已经黑了一片。

“完了!”他绝望地叫了一声。接着忽又记起离木樨亭相会的约定时间已经过了足有两个时辰,更加“完了”。

原本美好的一天,被这三个奇形怪状的家伙搅和了,沈天扬愈想愈怒,渐渐控制不住,竟拾起地上朴刀,一刀斩掉了学究尸体的头颅,又一刀将学究的无头尸体从腰际斩为两段,以解心头之恨。

“他已经死了。”黑衣女子淡淡说。

沈天扬将刀丢下,喘着因愤怒而产生的粗气,面目狰狞。他感到头痛,用冰凉的手掌轻抚额头,须臾之间,神态竟又恢复如初。

“你是谁?”他问女子。

黑衣女子拱手道:“我奉相国之名,护送你去临安府。原本不想现身,无奈此处空间狭窄,情况危急,只得近身出手了。”

“从洪州就开始的吗?”

“正是。”

“好吧,多谢了。”

“不必客气。既然你没有大碍,在下暂时退下了。”

“等等——”沈天扬叫住她,说:“刚才这三人讲到,相国府权势煊赫,甚至还豢养刺客密探……你是刺客!”

女子低眉默认,却又说:“但并非是相国府豢养。我们只是受雇而已。”

“‘我们’?”沈天扬瞪大了眼睛,他明白这两个字代表着规模,替相国府卖命的刺客密探,绝对不是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数目。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临安之行,算是加入相国府的势力,得到这棵大树的荫蔽,但同时,也有可能被时刻监视,以防他做出任何对相国府不利的事情,毫无隐私可言。就像从洪州来平江的这一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吃的每一样东西、尿的什么颜色的尿,都尽在这黑衣女子的了解当中。

蓦地,他恐惧起来,指着这个杀人就像吃饭一样轻松的女子,喝道:“你滚!你给我滚!”

女子一言不发,就要退出门外。

沈天扬对她毫无反应的反应感到讶异,又喝一声:“站住!”

黑衣女子站住了:“沈小官有事吩咐吗?”

沈天扬问她:“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女子反问:“什么叫反应?”

“一个表情、一句话,你都没有吗?我可是让你滚呐。”

“好,那我退下了。”

“你站住!”沈天扬拦在门口,正对着女子的脸,试图从她那犹如寒潭般的双眼中探寻到什么,但很可惜,他一无所获。

“还有事吗?”

“你叫什么?”

“恕在下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那总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吧?”

“段。”回答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

“那么,段娘子——”

段姓女子挑起一根眉毛,似乎对这种当时对女子极为普遍的称呼并不是很适应:“你还是叫我冷月吧,这是诨名,你可以随便叫。”

“好吧,冷月娘子。”

“不要加后面两个字。”

“冷月。”

冷月微微一点头,示意尽管吩咐。

沈天扬明白了,其实这女子不能算是朋友,而应当看做是他的保镖。因此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你还是别躲在暗处了,知道有一双眼睛时刻在盯着我,我会很不舒服的。你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可以。”

“现在我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去吉氏府上拜码头对吗?”冷月替他说出了今天原本计划行程中的一项安排。

沈天扬更加肯定,这位保镖同时也兼有监视的工作责任,这让他愈发不适。

“不,”沈天扬说,“我要去木樨亭赴约。”

“迟了吧?”

“迟也要去。”

“恐怕人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那也得去,不然我岂不是失信了?”沈天扬感到很不舒服。之前,他还很好奇这位一直在暗中帮助保护自己的朋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等这个人真的站在面前,摆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孔、说着一些令人生厌的话来,他倒后悔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冷月说,“平江社是相国府最器重的一个军社,而平江社吉氏家族与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比起来,要重要得多。你觉得不去木樨亭是失信,那说好去吉氏府上拜访却又爽约,不是更大的失信?”

“你闭嘴!”沈天扬叱道,“我的行程,还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

沈天扬揣起金手链,推门出去,却因为人生地不熟,不知去木樨亭该走那条路。还是冷月给他一指,他才急匆匆赶忙忙奔至木樨亭。

然而,正如冷月所预料的,木樨亭空无一人。

说好的在木樨亭相会,我将手链归还,结果却让人家干等几个时辰。估计她早就生气回去了。我在人家眼里会是怎样一种形象?不守信用、戏耍女子?

沈天扬的内心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要挽回自己的形象,因此他毅然决定:直接去人家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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