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觉得我很软弱吧？”
在由军师诸葛龙晴倡导下的，关于“深入贯彻落实三项任务，加快建成全方位、全过程、全覆盖的社团绩效管理体系，提高财政资源配置效率和使用效益，增强鄂州剑社领导层的公信力和执行力”的研讨会结束以后，沈天扬坐在自己屋前的走廊栏杆上，对身旁的沈天抒道，而同时他又完全不让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的眼神有任何接触。
沈天抒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我想的是，咱们身在别人家里，受了点气也是应当，就该忍着。”沈天扬道：“但不是一直忍着。忍耐总要有个限度，可在没有本钱以前，就没有资格谈这个限度。尽管林员外总说我是恩人之子，一口一个贤婿地叫着。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么想。其实林妙湘的行为，就代表着其他人的想法。我不过是个外来的乡巴佬，凭什么住在政事堂林员外的家里，还要当他的未来女婿？这叫什么？这就叫攀龙附凤。他们觉得我不配！”
“哥，”沈天抒终于开口了，“你别这么想。”
“我没有这么想，”沈天扬咬着下嘴唇。不过，类似于什么“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因为只要相国府的势力存在一天，林家的权势也就同样存在一天，那么林一飞的女儿林妙湘就可以瞧不起他一天。
“算了，不谈这些了，”沈天扬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怨念上，他问妹妹：“后天我们要去灵隐寺参加军社大会，那天你有事吗？”
“你让我陪林妙湘，不出意外，还是看着她。”
“不要陪她了，咱们没那么下贱，她喜欢玩炸子火药，她自己爱死不死。后天你随我一同去灵隐寺吧。”
“可能不太方便吧。”
“为什么？”沈天扬不明白妹妹有什么不方便的。
“你忘了我是暴雪坊的人了？”沈天抒反问。
“对，的确不方便。”沈天扬差点忘了这茬，妹妹是暴雪坊刺客水月，她如果跟自己去大会，应当以什么身份、用什么名字参加，都是问题。而且就算让她躲在暗处充当岗哨或者耳目，大会来的那么多军社，怎么可能没几个高人，肯定会发现她的。
“既然如此，”沈天扬说，“那么那天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就当是休假。”
“呣……我还是想陪着哥哥。”
沈天扬没有答应，因为那天小巷里的事，使他对妹妹产生了一层隔阂。他说：“不如找你师姐去。你们俩不是很久没有碰面了吗？”
“师姐？她说不定正有委托在身上呢，我还是别打搅她了，别又像上次……”
上次沈天抒的突然出现，直接导致了沈天扬被吉家人当成贼，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骨朵，险些丧命，至今沈天抒仍为此内疚。
不过沈天扬宽慰妹妹说：“上次不怪你，我还得谢谢你，若不是你说钱塘县保安堂的白娘子医术高超，说不定我就不用来林府受气了。”他本不想再提不开心的事，奈何年轻气盛，心中有一股子怨气，宽慰别人的同时还是忍不住说两句泄泄愤。
提到白娘子，沈天抒倒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前一阵子，咱们不是还碰上过白娘子的妹妹小青吗？”
是遇上李天师被明月斋和保安堂一块儿围殴的那次，不说都忘了，沈天扬便问她：“后来给没给人赔钱？别和人结下梁子。”
“没有，”沈天抒给了最令他担忧的答案，道，“不但没给，二娘子还放出一只异兽吓唬人家。”
“什么异兽？”
“一只蛇獴。”
“蛇獴？”
“对，就是二娘子和张哥他们俩养的那只灰獴啊，你没见过吗？”
沈天抒将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给哥哥听，沈天扬才并不感到惊奇，因为他早就可以肯定，保安堂的两个女子，的的确确是修炼数百上千年的远超常识所存在的东西。而且经藏娇阁一夜观星，他甚至可推断，那白娘子可不仅仅是潜伏在人世修行的蛇妖。而当听完妹妹的叙述，沈天扬十分严肃地告诉她：“和明月斋结下梁子，都未必有跟白娘子结下梁子严重。”
“为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啊？”
沈天扬刚想告诉她自己的推论，心底却又忽地生出隐隐的担忧之情，最终，他摇摇头，只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跟我你还卖关子？”沈天抒嘟囔着嘴不满道。
“难道不行吗？”直到这会儿，沈天扬才终于正眼看向沈天抒。尽管这个妹妹对他有着一种禁忌的感情，可他又舍得一直用冰冷的态度和语言去打击妹妹吗？毕竟她是自己的亲人啊，而且这位亲人还能让自己在纸醉金迷、处处是风刀霜剑的临安府里感到一丝温暖。
不过能给他带来这种温暖的不仅仅只有妹妹一个人，那位世交兄弟纪大官人也可以。纪大哥有个毛病，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容易上当受骗，早先是被传剑艺健身操的韩万山骗学费，今天是被藏娇阁的姐儿欺骗——当然这一条存疑，而前两天，他又被李天师给骗了。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各部门休假过端午，太学也同样放假。沈天扬等人就怀着多少有些紧张忐忑的心情，结伴去往灵隐寺，要参加他们此生所参加的第一次大型集会。
而走在坊间的路上，听着诸葛龙晴给各人分配的各种职务，沈天扬也不免发出了和张天锋曾发出的同样的感慨：“连丫鬟车夫在内，总共才七个人，还管领管事的，就别分那么细致了。”
“谁说是七个人？”诸葛龙晴回了沈天扬一句。她本来意思是至少还有如今身在洪州的谢夫人和梁嫈两个，但岂料这句话让沈天扬发现了一个问题。
“李天师人呢？”
“你说那个骗子啊。”纪天晖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经常被人骗了，如是说道。
“他怎么成骗子了呢？”沈天扬感到奇怪。
“这老家伙原来一直在诓咱们，原来他根本就不是道士！”纪天晖恨得直咬牙。
“他不是道士？”
“你不知道？”纪天晖反问沈天扬：“他在灵隐寺出家当和尚了。人还能出两回家不成？以前他就是个假道士！”
“纪大哥你说他在灵隐寺又出家了？”
“是啊，剃了光头，不过胡子没剃，披上袈裟，却拿着道家的拂尘，整个一四不像。”
“李道长为什么要改宗？”沈天扬委实不明白。
“当然是为了这个啦！”诸葛龙晴指指纪天晖手中拿着的手抄版《军社大会参与手册》，道：“大部分与会社团都借宿在灵隐寺，他是为了咱们打探消息，才牺牲了一头‘秀发’的。”
“既然是帮咱们打探消息，已经打探完了，怎么还看不见他人？”沈天扬皱起了眉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说，“快一个月了，都没见着他，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是在躲着我？他到灵隐寺剃度当和尚，果真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吗？”沈天扬总算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行了，别管那么多了，”诸葛龙晴说，“大会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咱们快进去吧，不然没位子坐不就尴尬了？”
“你快告诉我，”沈天扬板起了面孔，“李道长这一个月以来，究竟在忙什么？”
“嗐——你管他呢，咱们快进去挑座位，他迟到爱站着是他的事。”
“你们有事瞒着我。”沈天扬心细如发，轻易就看出诸葛龙晴催促众人进灵隐寺，是想要掩饰什么。
诸葛龙晴依旧打着哈哈道：“一整本册子整理出来给你看，还能有什么事瞒着社主你呢？”
沈天扬看出她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意搪塞，但一时却又想不出李天师狠下心改行到底是要干嘛，加上诸葛龙晴催促甚紧，他有点想不继续深究了。
然而他万没想到，一向沉默宛若透明人的张天锋淡淡在旁边提点了他一句：“据说端午这一天阳气最盛，阴气最重。”
沈天扬霎时间就明白了。
“二娘子，你先进去占位子，我去去便回。”
“你去干什么？”诸葛龙晴急问。
沈天扬不再作答，而是紧攥佩剑，回身举步，疾行而去。
还有半个时辰多一点，军社大会就要开始了，这位领头的社主反倒先脚底抹油溜了。眼瞧着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诸葛龙晴也拦不住，她只能不悦地看向张天锋，眼中尽是疑问与责备。
张天锋很干脆地表示：“我把他追回来。”旋即负刀而走。
而纪天晖见他们两人走了，自然也丢了句“我也去”就跟去了。
诸葛龙晴无奈地抚摸着宽阔的脑门，喃喃自语着：“必定要发生的事果然阻拦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