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准备，我看貌似也没什么需要额外准备的，”沈天扬对沈秀如说，“今天跟我一起去平江，把事情办妥了再回来。”
“平江？”
“难道不是在平江？还会临时迁址不成？”沈天扬早已背熟了整册暴雪坊现役甲级刺客的花名册，花名册上有写着，暴雪坊两浙西路分坊的坊址设在平江府。
沈秀如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但心中也颇有怨言，免不了要表现在不悦的神色上。
这自然逃不过沈天扬的眼睛，他便问妹妹：“怎么，你不愿意？”
沈秀如没有接茬。
“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大可说出来，我也不会强迫你——”沈天扬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你只有一次决定的机会，如果你还愿意待在你那组织里，我就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帮你了，绝对不会。到时候富贵生死，但凭天意。”
听完哥哥所说的一番话，沈秀如不禁鼻子一酸，眼圈泛红，哽咽了起来。
一边的段纯似乎对沈天扬的态度相当不满，斥责道：“人可以绝情到这个地步吗？”
“绝情不绝情也不是由我决定的，”沈天扬反驳道，“而是取决于她自己。”随后他又望向沈秀如，问道：“你想好了吗？我可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最好今天就做出决定，如果你考虑的时间太久，我只当你决定一辈子就待在那地方了。”
哥哥催促甚紧，又说出那些冰冷无情的话来，令沈秀如感到自己一颗炽热的心好像被丢进了冰窟里，痛不可当。沈秀如右手捧着心，低眉不语。
沈天扬冷冷道：“最后问你一遍，随不随我去平江？去不去？”
段纯在旁边瞧得早就恼火了，她立马叱了沈天扬一声：“有你这样讲话的吗？你这是对自己亲人说话的态度吗？”
“这是我的家事，还请段娘子不要参与。”沈天扬刻意将“段娘子”三个字说得很重，这显然包含着一丝威吓的意思。
段纯瞪了沈天扬一眼，随后拉着沈秀如的左手，柔声说：“师妹，你别理他，我们——”
“我去。”沈秀如终于应声了，她抬起头注视着兄长：“我去平江，随你一起去。”
“好。”沈天扬的神色总算有所缓和，并展露出欣慰的微笑。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沈天扬拧起眉头，不知道妹妹又有什么问题。
“从临安到平江，来回也要好几日。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沈天扬松了口气说：“这我早就考虑到了——”同时他看向段纯。
段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沈天扬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的身材与我较为相似，又样貌英气，精心打扮一番应当很像男子，所以想请你扮成我的样子——”
“等等——”段纯伸出右掌道：“你让我扮成你的样子，你想做什么？”
“请你扮成我的样子回林府——”
“去林府做什么？”
“装病，”沈天扬说，“你除了潜行暗杀外，同时也擅长易容，甚至还懂仿声，我想让你假扮我装几天病，应该不在话下吧？”
段纯眉头紧蹙，眼神中尽是戒备：“这些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沈天扬道：“不用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就问你帮不帮吧？”
段纯发出一声冷笑，说：“我凭什么要帮你？”
沈天扬微微笑道：“就凭我知道你是谁，你的身份、你的出身、你的年纪，都在我的了解当中。好好权衡一下吧。”
段纯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两只拳头都攥紧了。但最终她还是将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因为她知道，沈天扬是在威胁自己，如果她不答应，这小子完全有可能将她的真实信息散播出去，届时她就会处于极大的危险当中，别说接委托了，就连像今天这样穿着寻常女子的打扮外出都不可能。段纯只能恨恨道：“好，算你狠。那我帮你的忙，能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
“你——”
“除了我的感谢。你满意吗？”沈天扬乜了她一眼，说：“我可是在威胁你，你以为？”
“哼，你厉害。”段纯道：“但我不明白，你去平江几天而已，为什么非得找个替身来帮你装病？”
“我不是为我自己，”沈天扬看着妹妹说，“我是为了她。尽量减少任何可能的怀疑。”
“好，那你打算我假扮你几天？”
“说不准。”
“说不准！”
“多少天之后回来就是多少天。忍耐，对你们秘坊的人来说，应当不是件难事吧？”说罢，沈天扬一手抄起剑，一手紧紧握住沈秀如的手腕，拉着她便走，宛如一阵风一般。
沈天扬拉着沈秀如出了寄香居，雇了辆马车，便由北出城，朝平江府方向而去。
沈秀如就好像犯了错误一样，坐在车厢里，一直低着头，两条胳膊抱着并拢的双腿，一路上沉默不语。
如果是往常，沈天扬见妹妹这副模样，一定会询问一番，如果是遇上烦心事了，必会安慰几句。但今天，他对妹妹欺骗自己的事相当生气，自把她带出寄香居到现在，都没对她讲一个字。
一直等车行至郊外三十多里，才由沈秀如先开口，她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你那叫瞒吗？分明就是骗！年纪不大，却懂得骗人，而是明明骗着人，还能成天喜笑颜开，好像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我是该夸奖你呢，还是该表扬你？”
沈秀如再次低低埋下了脑袋。
“你和你师姐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一部分。”
沈秀如闻言，忽地抬起头，脸色发白，水眸中更是透着慌张，可当哥哥看向自己的时候，她的眼神又飘忽不定，尽量避开哥哥的目光。
沈天扬教训她道：“你当初和我商量的好，你和你师姐一人一万两，正好够摆脱你们那吃人的组织。你可倒好，想着把你哥哥搏命换来的钱，全数交给一个外人——”
“师姐她不是外人。”沈秀如辩解。
但沈天扬不想听，他所目睹和听到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拿着巨款送人，却丝毫不考虑自己。这叫什么？行善还是积功德？这就叫蠢！由内到外、蠢到极致的蠢！
“她还算要点脸，没有接受。但我看她终归是杀人越货的恶事做多了，戾气太重，这种人绝对不能深交。”沈天扬说着，“等此次事情了结，你和你的师姐不要再有任何来往！”
听到此话，沈秀如呜呜地哭了起来。沈天扬漠视片刻，终归于心不忍，连连哄劝，好声安慰，谁料她却反而愈哭愈凶，都打起抽来。
沈天扬有些手足无措了，说道：“瞧，哭得都打抽了，好啦好啦，我不会逼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和我去把退坊一事办妥，往后你和你的师姐交往，我不会干涉，行了吧？”
沈秀如犹泣不止，上下抽气道：“不要，你只是随口一说宽慰我的罢了，不稀罕！”
沈天扬急道：“我不是随口一说。”
沈秀如断断续续道：“你不知道……你不懂……”
沈天扬焦灼道：“我不懂什么？”
沈秀如梨花带雨道：“你不懂师姐对我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在外面，师姐对我而言，就和在家里的哥哥一样。”
“什么！”沈天扬顿觉五雷轰顶、三观尽毁，被震撼地几乎没有力气再接茬了。
沈秀如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天扬叫道：“罢罢罢，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去平江把事情办妥当，你再怎么耍我也不想管了。”
面对油盐不进、感情扭曲的妹妹，沈天扬已然心如死灰。他心里想的真的和嘴上说的一样：只要去平江把事情办妥当，往后妹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都不想管了。
只不过，他直到抵达平江以前，都不会料到，自己已如死灰的心，竟然会死灰复燃。当然，这和另一个人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