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奇怪的，”段纯说，“最奇怪的是，一个寻常的女儿家，对着满地的血污竟然没有半点厌弃的意思，就蹲在院中和人聊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纪天晖没有回答，他盯着段纯，眼睛眨也不眨，嘴巴张着，像是犯愣了一样，许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段纯一时没明白这位纪大官人为什么是这种反应，等沈天抒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她才明白过来。刚才她犯了一个错误，她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出了上面一番话。而等她想要纠正这个错误时，已经晚了。
“你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奇怪？”
“哪里奇怪？”
“刚才……不是你原本的声音吧？”
“可能是因为生病不舒服，所以偶尔会这样吧。”段纯掩饰道。
“不对，你得的又不是咽喉和肺部的疾病——”纪天晖看了眼前“沈兄弟”许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问：“你是谁？”
江湖上有种伪装的技艺叫易容术，而易容术中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是锤炼演技，训练声音与动作，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中等则是借助化妆，与表演相结合，以不同的妆容哪怕出现在朝夕相处的人面前也可以迷惑对方；下等才是贴所谓的人皮面具。而段纯在易容这一项上其实也只是处于中等和下等之间水平。她只能在短时间内迷惑别人，却瞒不了与易容对象亲近的朋友，因为她靠面具和装束可以伪装出沈天扬的外貌，却伪装不出沈天扬那双和善可亲的眼睛。
“你不是我沈兄弟，你是谁？”纪天晖顿时警惕起来，往后撤了一步，右手握住了佩剑剑柄。
沈天抒忙说：“纪大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就是我哥呀。”
“不，他不是你哥！”纪天晖出于保护的意识，扯住沈天抒的胳膊要往自己的方向拉。
段纯也没想到，自己的伪装骗过了那么多人，到最后居然被一个傻乎乎的纪大官人给看穿了。说到底，还是她的主营业务还是刺杀，易容并不是她最擅长的行当。
“快说，你把我的沈兄弟怎么样了？你为什么假扮成他的样子来到林府，你的目的何在？”纪天晖接连问出数个问题，并让沈天抒站到自己身后，他自己护在这位看似娇弱需要人保护的小妹妹的面前。
段纯啼笑皆非。还为什么假扮成沈天扬的样子来到林府，目的又何在？就是那小子叫我来帮他忙的好不好，还拿泄露我的身份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嘛！
纪天晖盯着段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天底下所有习武之人里面，他可以拍排在第四，他的沈兄弟是第三，新认识高崎英高前辈和师父韩万山分别位列第二第一，能暗算沈兄弟并假扮他混进林府的人，其实力一定在自己之上。
而段纯也静静地、轻蔑地看着他，想瞧瞧这位老哥到底打算怎么样。
岂料纪天晖注目良久，忽然若有所思地说：“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真的？”
“没错，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不然不会记得你的声音。”早说纪天晖有语言方面的天赋，但凡和语言沾边的领域，譬如说话的声音，他都异常敏感。
“你敢肯定你见过我？”段纯知道已经露馅，干脆就用本来的声音反问纪天晖。
“没错，我不可能忘记你的声音，”纪天晖道，“这个轻慢、孤傲，总像是对谁不屑的声音，实在是太有特色了。把这个声音和我过去见过的人联系起来，就只有一个人最为匹配。”
“和谁匹配？”
“你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一直躲在暗处给我沈兄弟当保镖的冷月！”纪天晖说完这些话，攥紧剑柄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当保镖的人，应该没有理由去谋害被保人。而他的这一判断是正确的。
如此一来，沈天抒和段纯二人，也不免产生了和沈天扬隔三差五会产生的同样的疑问：这位纪大官人，到底是真的头脑缺根弦呢，还是故意装的？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有一种病症，叫间歇性聪明。就是一个人平时很单纯，思维很简单，也很容易上当受骗，但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就会突然性地犹如历史上的各位智者先贤附体，变得异常聪明。只不过所谓特定的环境是什么样的无法框定，智商上线的持续时间也没有一个准数，在间歇性的聪明结束以后，患病者也并不会察觉出任何异常，也无任何不适感觉。所谓难得糊涂，正是如此。
以上内容，纯属瞎编。
但纪天晖的确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单纯的同时又十分市侩，糊涂的同时又很明白，平时总犯傻被人骗，偶尔却又异常精明。最关键的是，他非常有钱，真乃奇人也。
段纯折服道：“不错，我是冷月。”
纪天晖问他：“你为什么假扮沈兄弟，他人现在在哪儿？”
“他……”段纯正待要回答，有府中仆人叫她：“姑爷，员外爷叫你呢。”
段纯只好对纪天晖说声“待会儿再讲”，便随着那仆人先去了。至于沈天抒则跟在师姐身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提醒。
来到林一飞所在的正厅，段纯就上前一步，叫了声：“林员外。”
“呣？”林一飞疑问的语气似乎表明他很不满。
沈天抒在旁给段纯使了个眼色，段纯才明白，改口称：“岳父。”
“哼！”林一飞更加恼火了，怒道：“你还有脸叫我岳父？”
“那不然叫什么？”段纯小声自语。
“之前叫你不要去藏娇阁那种昂贵奢侈的地方，你信誓旦旦地保证，的确是做到了。可我万没想到，你是不去藏娇阁了，却去了那些下流肮脏的下处寻花问柳，染上这种丢人的风流病，令老夫颜面无存！唉——”林一飞重重叹了口气，又叫女婿走近点，看了看那张大花脸，凝眉摇手。
对于林一飞的反应，段纯倒是很满意，因为看着不肯付钱的雇主的未来岳父如此失望，她是相当痛快。
“听仆人说你好些了？”训斥了一通后，林一飞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如是问道。
“是，身上的疮都开始结痂了，估计不日就能痊愈。就可以再出去浪了。”段纯回答。废话，疮都是贴的，想什么时候结痂，不就什么时候结痂。
“啊？”
“以后再也不会出去浪了。”
“也是你造化好，”林一飞说，“就当是老天爷给你的一次教训吧。早就告诉你男女之事一定要万分慎重，不然就是一辈子的痛苦。你这回长记性了，下次就不要再犯了——也没有下次了，花柳若是二次发作，基本上也就没救了。”
“看情况吧。”
“什么？”
“我是说，小婿再也不会犯了。”
“嗯。”林一飞点点头，他同样也感到有一丝怪异，这个老实听话的准女婿，今天嘴上怎么这么没正形的？
林一飞正奇怪着，女儿林妙湘进来了。林妙湘刚叫了声“爹”，看见一脸毒疮的“沈天扬”，就满脸厌弃，跟躲瘟神一样赶紧避开，快步走过去，到了父亲身边。
沈天抒低声提示师姐：“这是我哥婚约上的未来夫人，林妙湘林二娘子。和她说话，可千万要注意点。”
段纯冷笑道：“我知道，来这儿几天，她的‘恶名’就已如雷贯耳了。”
听到师姐的冷笑，沈天抒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