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扬忙拱手笑道：“我这表姐气性忒大了，我替她给金大哥赔不是了。”
“女人嘛，无甚打紧。”金鹏倒也不放在心上，笑问沈天扬：“沈兄弟，你观战之余，觉得我这个康兄弟武艺如何？”沈天扬托着下巴思量须臾，道：“看似平常，其实刀法、步法都很纯熟，出来单练，恐怕这里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金鹏笑道：“沈兄弟内行，有眼光。我倒不是说你俩再对练一番，我只是问一问，若是换做沈兄弟你与他对阵，你觉得结果会是如何？”
这金鹏，倒似是想探探我本人的深浅了？沈天扬两手托着后脑，身子往后一仰，略显慵懒道：“若换我，但一击而已。”
对于沈天扬的说法，金鹏并不敢表示怀疑，因为他也听去过军社大会的兄弟说过，这位沈社主在大会上力挫震天轩的老对手明月斋的老大吕谣媛，让他来对付康永，只怕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其实一个人再厉害也很难同时应付超过三个人，广泛来看，每一个人都是战五渣，所以更多的时候，名声的威慑力要比实际能力来的威慑力更大。
双方渐渐进入友好和谐的交流氛围，沈天扬又敬了几杯酒，方才旁敲侧击地对金鹏说：“金社主，讲道理罗大哥真是颇具慧眼，派您来洪州发展势力。最近都开始在赣江上巡察，设立哨卡了。”
金鹏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既然罗大哥信任我，我这个做下属的就要替他把事情办好嘛。”
于是沈天扬接着说：“不瞒金社主，在下也是初任社主不足一年，对军社管理这一块并不是十分熟悉。在下想请教金社主，像震天轩朱雀社这样设立哨卡的，一般除了收一些道路管理费，还需要做些什么？”
“那做的事情可多了，”金鹏道，“咱们可不光是收钱，也得办实事。除了进行巡察，检查过往路人是否有贼徒、犯人，有时也要协助衙门，进行劳役，甚至抗洪抢险，我们也要出力。不然洪州的官府，怎么能容许咱们在各地设立哨卡收取钱财呢？”
“喔……”沈天扬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那你们平常负不负责帮别人婚丧嫁娶？”
“婚丧——啊？”金鹏诧异不已，不解问：“沈社主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来？”
沈天扬冲门外叫了声：“张五兄弟，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名船工模样的男子进了大堂，在沈天扬的鼓励下，他直接向金鹏道出了自己落难的经过。他说前些日子被雇去载着一户来自平江府的人家旅行，结果昨日上午在赣江口遇到三艘朱帆船拦路收费。那来自平江的乘客倒挺大度，准备花钱消灾。原本这事已经过去，怎料乘客的闺女晕船，走上甲板透气，被朱帆船上的人看见。这帮人竟然见色起意，杀上客船。船工们与乘客反抗，打退朱雀社的社众，岂料这帮人怀恨在心，潜入水中凿穿客船船底，将船工们悉数杀死，掳走了那平江府来的小娘子，丢上一艘朱帆船，不知去往了哪里。
听完了张五的叙述，金鹏脸上的表情更加显得惊讶了。
沈天扬盯着金鹏问：“金社主，那朱帆船应当是你们朱雀社的吧？”
金鹏良久没有回答。
估计是说不出话来反驳了吧？沈天扬心里冷笑，心说我看你怎么处置你那帮手下。
岂料张着嘴却沉默许久的金鹏，问出一句话来：“张五，昨日凿沉你客船的朱帆船，是往北边渡口还是往南边渡口去了？”
沈天扬不由得眉头一蹙，问：“北边渡口和南边渡口有什么区别吗？”
金鹏却说：“有区别，区别大了，北边渡口不是我朱雀社的！”
恰在此时，一名少女急匆匆地闯进来，连连叫着“沈社主”，将一张字条递给了沈天扬。
沈天扬抬头一瞧却是诸葛龙晴的贴身丫鬟、暂时留在身边靠信鸽当传声筒的秋盈，他接过字条一看，彻底慌了：急车船覆。
这四个字是马锦棠的字迹，而且相当潦草，看来是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草草书就，让信鸽带来的。
张兄弟和诸葛二娘子会怎么样？沈天扬顿时满头大汗。
而这时康永说出一句话：“这必是铁十三所为！”
沈天扬问：“铁十三是谁？”
康永回答：“洪州本地社团，城北社社主，人称赣江龙。”
金鹏道：“沈社主有所不知，我震天轩朱雀社毕竟是外来势力，尽管已经在洪州站稳脚跟，但并没有将整个洪州都囊括进来。赣江北一直是那铁十三的地盘。他用白帆、我用朱帆。我与他曾斗过几次，互相都没有占到太多便宜。没料到这孙子现在居然开始用起冒充老子为非作歹、败坏老子名声的下三滥手段来，真是气煞人也！”
沈天扬用袖子擦了把汗，急切道：“快说一说，这个赣江龙还有城北社究竟是怎样的？”
金鹏道：“先别急，且听我详细道来。”
沈天扬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恨恨道：“果真是下三滥的卑鄙小人，总使凿船底这种绝户手段！若叫我见到他，必定加倍奉还！”
“好！”金鹏竖起大拇指道：“就冲着沈社主的这句话，我们便是盟友了，你我两方合力，必定灭了他铁十三。”接着，他才详细讲起朱雀社与赣江龙的恩怨来。
其实金鹏与铁十三发生矛盾，主要原因就在于一开始赣江流域都被铁十三掌控，而铁十三设定“河道管理费”十分高昂，每次金鹏的货船经过铁十三的势力范围，总要被刁难一番，甚至发生过被扣押船工的事情，再加上建康一圈儿竟然还有渡口被别人占着，换哪个船运大王心里都不会痛快的，故而金鹏痛恨铁十三就在情理当中了。当然，铁十三痛恨金鹏的原因大体上和对方痛恨自己一样，此外还多了一条：金鹏在上游、铁十三在下游。试想一下，金鹏在上游洗脸，他就要喝金鹏的洗脸水；金鹏在上游洗脚，他就要喝金鹏的洗脚水；金鹏如果在上游撒尿，他就要……
“我麾下目前有四百人，而铁十三差不多也有四百人，从实力上来说旗鼓相当。如果加上沈社主现在手头的二十来人，我们的胜算就过半了。”金鹏先从人数上简单分析了一番。
“等等，四百人？”沈天扬打断话头，问：“震天轩不是有数万社众吗？为何金社主手上只有四百人？”
“嗐——”金鹏倒了碗酒仰起头一饮而尽，脸上浮现了红晕，他倒像是有些赌气地说：“我问你，我震天轩的总社在哪儿？”
“兴元府啊。”
“兴元府离这儿多远？”
“……”
“罗大哥，他不厚道啊……”金鹏竟然摸着眼泪，嚎啕痛苦起来，连虬须都跟着发颤，他哭道：“罗大哥总共就给我五百多人，让我来千里之外的洪州发展分社，你以为这叫什么？这其实就是‘刺配边疆’啊！啊哈哈……我被罗大哥流放了！沈兄弟，哥哥命苦哇……”
这回轮到沈天扬安慰金鹏了：“金大哥也别太伤心，兴许罗大哥是想让你立下大功劳，将来在八天王里排个守卫呢。”
“也许吧，但我就是心里难受，震天轩几万人，他就给我不到六百。”
等金鹏哭完了，这阵伤心劲儿过了，沈天扬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金大哥说‘胜算过半’，难道金大哥打算与他硬碰硬火并？”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震天轩与城北社若是大战一场，势必会引来官府的注意，如果至少略占上风得胜倒还好，大不了往后船运生意给一个人做，但若是两败俱伤，两派的家业恐怕就要一股脑收归官家所有，经营多年却替他人做嫁衣了。
金鹏问道：“还是要使点手段？”
“那是自然。”
金鹏考虑稍许，道：“若依你所言，使何种手段为佳？”
待他发问，沈秀如忽然接过话头，说出了自己刚刚思索出来的计策。金鹏听罢，未免有些一惊：“以官兵来治铁十三？”
“正是，”沈秀如似有些得意道，“金社主恐怕不知道，洪州通判梁成栋梁大人，正是沈社主的姨父。”
金鹏闻言喜道：“如此说来，梁通判必会鼎力相助咯，如此甚好。”
三天之后，从下游经城北社帮工装载护送的一艘货船经过震天轩的渡口，原以为像往常那样斗几句嘴、交点过路费就了事了，却不料被四周冒出的快艇堵住，连人带船被扣在了渡口里。而后，金鹏手下的帮工很“自然”地从货船里找出了几种海上来的违禁香货与皮货，然后上报官府。当然，这些货物都是金鹏的手下从自家大仓里转存过去的。
不久后，果如沈秀如预设的那样，府衙的差人过来接手案件，收缴了货物、扣押了货船并且抓走了铁十三的帮工。然而，与沈秀如预设的不一样的是，差人抓了铁十三的帮工之后就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了。对此金鹏表现的倒不是很着急，他也知道铁十三势力大，偶尔查到一两次，官府都会与他私下里了结，别说范成大是知府，就算让包拯来当知府也是一样的。
“看来火候还不够。”在自己的屋子里，沈秀如判断道。
“你想搞成何等火候？”沈天扬挑动眉毛，语气似有些不对。他隐隐觉得，妹妹会有更加胆大的计划。
“就说铁十三想造反。”
果然不错！沈天扬抹了把额头，盘桓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沈秀如与沈天扬心有灵犀，知道大哥担心什么，她缓缓眨了下眼，道：“大哥你不是说必要铁十三加倍奉还吗？张哥哥和诸葛娘子生死未卜，其他遇难的人，加起来也有十条人命，让他满门还报，不过刚刚够数而已？”
“这是自然。我担心的是——”沈天扬抿了抿嘴道：“姨父是否会同意这种做法？”沈秀如咬了下嘴唇：“管他同不同意，先出口气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