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轩朱雀社的曹管事引着一中二小三艘船率先出阵，开向敌船。
对面城北社的人指着曹管事的船对自家头领道：“哥哥快看，是曹二狗。”那管事看仔细后笑道：“原来是那个说话声音总像在嘴里含着枚卵蛋的‘曹含蛋’啊。弟兄们，不要吝啬，好好招待招待他。”
很快，几十支箭就像毛毛雨一样打在曹二狗指挥的三条船上，只杀伤了五六个人。按理来说死五六个人伤亡不算大，但问题是这死的五个人里，有一个是旗语船工。这下曹二狗没了和大哥金鹏通讯的人，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来作战了。
事实证明，曹二狗勇气有余，智慧不足。他率领船只冒着箭雨贴近敌船，甩出抓钩，钩中了左侧一艘中型船只，打算跳帮。中型船对中型船，跳帮近战，胜负五五开谁怕谁啊。但问题是，曹二狗还带着两艘小艇，这两艘小艇在老曹的瞎指挥下，陷入了敌船的重重包围。
城北社绝不是吃素的，他们见对手以锋矢阵型杀来，立刻集体调整船只朝向，穿插运动起来，很快就将朱雀社的三艘先锋船裹在阵中。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顿时如倾盆暴雨一样泼在小艇上，瞬间将敌手的先锋力量歼灭一半。曹二狗此时近战正酣，根本不知道小艇上的人已经死绝了，他攥着把手刀杀得很欢，似乎忘了这本就不应该是一船对一船的战斗。城北社有两艘船贴近曹二狗的船只，丢出抓钩来了次反跳帮，登船的人很快就清理掉了停留着的几个社众和十几个水手。
这时才有人提醒曹二狗：“哥哥，我们的船被人占去了！”
曹二狗回头一看，果真如此，原船上铁十三的那帮人还冲他发出嘲讽的笑声呢。曹二狗当即慌了神，不注意背后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跳帮上来的喽啰们不能及时抢夺脚下的这条船，军心浮动，战意大减。此消彼长之下，争夺中的船只上的城北社社众处于了上风，一顿激烈搏杀，将来犯之敌杀戮殆尽。
过了一会儿，即将贴近敌阵的朱雀社船只上的人看见城北社船队重新调整阵型，阵中开出来一条船，船头挂着颗滴血的人头，人头的嘴里咬着两颗卵蛋，右耳里塞了根割下来的棒棒，仔细一瞧，原来是曹二狗管事已经实践了自己的外号。
两个与曹二狗相交甚好的刘管事、苏管事见状，怒不可遏，即刻命手下加速前行，誓要灭了挑衅敌船，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那艘挂着人头的船见对手逼近，立刻猥琐地缩进了阵中。就在刘管事行至挂人头敌船原先所在位置的时候，两旁两艘装载近百人的大船将其夹在了中央。刘管事暗叫一声“不好”，箭矢便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船只相碰，发出可怕的嘎吱声，一些中箭落水的社众抬头喘气，还想捡条命，当场就被船体挤压而死。
箭雨过后，两旁城北社的人跳上甲板，以几倍的人数优势集中打击。刘管事身处刀剑丛中，身披数十创，血流殆尽，哀嚎一声，气绝身亡。
刚刚交战半个时辰，朱雀社就损失了四条船，折了两个管事以及社众水手一百余人。不过金鹏横行建康水域十几年，也不是吃素的。他见处于锋矢阵型前端的先头舰船处于下风，战况不利，立刻下令调整队形。凭借着老练的船工水手，朱雀社船队很快就在湍急的江流上摆出了鹤翼阵型，对露头的两艘城北社大船形成了反包。
箭矢破空的“嗖嗖”声不绝于耳。大船甲板上的人避让不及，也尝到了箭阵的滋味。
关键时刻，城北社的两艘大船一艘横过来挡住正面，另一艘倒退回了后方，转而又有五艘中型船补位，分别寻找临近目标迎击。
“他们都被射死了，快上去抢船！”头发稀少中间微秃，外号“沙丘头”的苏管事命令己舰勾上那艘已经停在江心不动的城北社大船，叫人跳帮抢船。这要等打完回去，拖到一艘大船必定是大功一件。
苏管事因见己方船队都在两翼照应，放宽心大胆带人跳帮，上了敌船甲板，果见满满死尸皆遍插箭矢。苏管事还有闲工夫四处看了看，对左右道：“这条船可比咱的好多了，叫船工也上来，接下来咱们就用这条船作战了。”
岂料就在他们的人都上来后，甲板那层死尸盖住的下面忽地跳起来一帮活人，突然发起了袭击。苏管事措手不及，当场被人用锤子把那只长了两寸高发髻的稀薄“沙丘头”敲瘪了。
不过，毕竟这帮装死的人数量有限，发动完突袭后，随即就被登船的朱雀社社众宰杀完毕。
金鹏在后面看得清楚，铁十三的船队总共只有五艘大船，被他抢了一艘，目前双方战损大体上可以看作是相当的了，金鹏算是宽了心。
随着战斗的进行，双方阵型出现了穿插，局势陷入了胶着，误伤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快，两方都达成了默契，暂时不用弓弩一类的投射武器。不用投射武器，就表明耗时久而且残酷的集体肉搏战开始了。
金鹏在后面观察着战况，而后问身旁的宋忠：“鄂州剑社的人呢？”
宋忠往右方看了看，将情况告诉了金鹏：“大哥，他们暂时没有动作，估计是怕死吧。”
金鹏朝鄂州剑社舰船方向瞅了瞅，眉头一皱，随即他唤来旗语船工：“告诉沈兄弟，战况胶着，只差一锤定音，叫他们速速参战。”
旗语船工得令，跑到右舷打出旗语。
此前一直跟着大部队徐徐行进，但就是离阵线总保持一段距离的沈天扬看见了朱雀社旗舰上发出的旗语，觉得是时候做些实事了。他正欲命舰船侧袭城北社船队，梁嫈却拦住了他，道：“先不急，再看看情况。”
沈天扬手搭凉棚，远远一望，只是微笑，却不言语。
纪天晖见沈天扬就是不着急动弹，忙问：“沈兄弟，为什么你不下令支援？”
沈天扬却说：“纪大哥别着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纪天晖没想到沈天扬还有这闲心，便问：“什么故事？”
沈天扬一个睨笑：“你知道什么叫纳投名状吗？”
“什么意思？”
谢雍容飘然走来，手中团扇摇曳，她将故事娓娓道来：“什么意思？就是说啊，有一帮人想发横财，过上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逍遥日子。可光坐在家里向怎么能发财呢？于是他们投靠了一个帮派。而每个新加进来的弟兄都要纳投名状，意思就是出去干一票。过去是要沾点血的，现在只需劫财即可。可是呢，我开头说的那帮人实在是过于耿直了，逮着一条船不但劫了财还溺杀了船上的人，又赶巧被劫杀的人正好是他们新加帮派的仇敌，这群二愣子哟，觉着自己有靠山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愣是堂而皇之地把死人给人家送回去了，你说这投名状的分量足不足？”
讲完，谢雍容微笑着闭上眼，聆听着左前方两只舰队上的人搏斗发出的厮杀声，一脸云淡风轻。
这时一直看着旗语的沈天抒提醒道：“大哥，金鹏船上又打了遍旗语，再不回他说不过去了吧？”
谢雍容睁开眼朝左船看了看，吩咐道：“就说我社社众不擅行舟，待熟悉了船性，就会立即出阵。”说完，她假装站立不稳，扶着栏杆踉跄了几步，带起一阵香风。原来是社众们很配合地在瞎操作，搞得船只原地打了个转。
纪天晖指着战阵说道：“此等战况，我们若是加入，必定一击夺胜啊。”
谢雍容抿嘴摇头，然后道：“二虎相争，一豺犬战，虎伤而犬死。”他们这帮人现在都是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状态，加入战斗的确能增加友军胜算，只是于友军有利而于己不利。万羽堂才刚刚起步，势力微弱，遇事必须将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才行。
沈天扬笑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给他们摇旗呐喊助威吧。”
这下可苦了金鹏。
金鹏气愤道：“唉——鄂州剑社不是和城北社有着大仇吗？他们的副社和军师至今生死不明。这沈天扬为何‘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啊？”
康永道：“大哥，我早跟您说过，外人到底是靠不住的。若想杀败铁十三，还得靠咱们自己。”说着，他招呼随从：“拿根绳索给我，我上旁边这条船，看我陷阵无双！”
“哥哥且慢！”宋忠叫住了他。
康永显然不满，阴郁道：“宋兄弟为何阻拦我，是不是怕我抢了铁十三的人头？”
宋忠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弟兄谁拿了铁十三的首级还不是一样？我担心的是，那沈天扬一直按兵不动，是不是别有目的？”
康永很耿直，但却是个明白人，说道：“他能有什么目的？他无非是有畏战之心罢了。”康永言毕，抓着绳索荡到了旁边一艘中型木船上，随即指挥船工开赴战斗激烈的前线。
此刻，四十多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挤在江心，几乎拼成了一小片丘陵，一千多人就如同成堆蚂蚁一般在这片丘陵上搏杀。
康永率领船只撞到最右侧一艘敌方小船上，顿时将船上的敌人连同友方像碰倒板车上的青菜一样冲落水中。小船嘎吱吱响了一阵，甲板越来越矮，整艘船慢慢悠悠沉入了江底。而朱雀社与城北社人马都是善水性的，即便船只沉江，落水的人依然在江流中操刀格斗，一具具如萝卜一般赤条条的躯体很快被放出血来，浸染了江水。
康永也将自己所在的船拼接入了这片木质的丘陵，而后引着弟兄冲进人群中，犹如一把尖刀将纠结在一块儿的混乱阵型拉出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他们踩过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沾了两脚黏糊糊的液体，直奔垓心争夺最为激烈的一艘船。这艘船正是最初靠死了刘头领和苏头领才夺下来的那艘大船。如今大船位于当中，宛若丘陵中部的最高峰，谁夺下这里，谁就能获得最为全面的视野，为己方增加胜算。
康永的参战引导了战局风向的转变，城北社被这个狠人的搏命一击打击了士气，颓势减显，但见康永杀近，便退避不战。最终，康永成功地占下了船阵正中的大船。
可是朱雀社的人刚占下大船，并将力量往中央集中的时候，四周的舰船却退开了，短暂维持了一个多时辰的“丘陵”顿时不复存在了。战势又回到了最初的运动战。
城北社的人意思是既然这么喜欢那条大船，你爱占就占去，我们不陪你玩了。
康永见对手似乎有撤退的意向，立刻指挥众头领分开船距，寻就近目标追击。不过十几条挤在一起的船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分开阵线的，他们又不是专门训练过的水军，这种复杂的协调工作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而就在他们几乎是从零开始学习协调舰队运动的时候，围在他们四周的敌船开始放箭了。朱雀社的人几乎被插成红毛丹，接连倒毙，损失惨重。你们人都堆在中间，不赏你一阵飞蝗箭雨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一直停船不动的沈天扬发现江滩附近还有一帮渔民正在驻足观战，其中不乏两鬓如雪的老渔民，他们看到长江上船队厮杀，或许能想象出传说中当年黄天荡之战的情景。
谢雍容忽然睁开眼道：“可以动了。”
沈天扬回意，走到船头，问左右：“铁十三的旗舰何在？”
一名社众遥指前方：“那艘楼船便是。”
透过交错的帆布与桅杆，沈天扬终于看见了那艘五桅黑帆，高如楼阁一般的巨舰，那便是铁十三的旗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