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黄昏，整座鹿山也变得萎靡起来，余晖洒落在原是青绿的山上。即使鹿山郁郁繁森，也有金色透过树叶洒在土地。然而鹿山之中，依然有着络绎不绝的身影，有想在天黑前赶回家的香客；也有从洪福寺来或去、正上山下山交替巡逻山林的和尚。
鹿山之上一切好像都是动的。
除了后山的不回寺。
一个小沙弥正蹲在院子里，端的是马步，手持一支小木棍，不断地尝试着刺中吊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的圆环。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半个时辰了，腿和手已经微微颤抖。让人称奇的那张可爱的脸依然是坚毅的神情，看起来了已经习惯了。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元来一脸痴醉地读着道家经典，坐在从山下刘夫子家顺来的摇椅上摇摇晃晃。
韩小屋这个时间理所当然地缩在了被窝里，鼾声大作，彷佛要从鹿山传到边塞，以五十鼾翻塞外声。
三人就这样各不相扰，十分宁静。
“铛~”
洪福寺钟声作响，钟一响就意味着坐禅时间到了，僧人们纷纷进入法堂，整理好衣裳便坐在垫上，诵起了《愣严咒》。
小沙弥一听见钟声，啪地一声瘫坐在地上，手中的木棍也扔在了一旁，小脸从坚毅瞬间变成了气喘吁吁的虚脱样。
“师....父，我们...我们...不是和尚吗？你为什么要读那些书呢？”小沙弥问道。
元来从摇椅上站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对小沙弥说道：“你是个屁的和尚，你受戒了吗就我们我们的。”
小沙弥一脸不服气地说道：“还有一百天！一百天一到我就是一名光荣的和尚。”
元来不屑地说：“一个喝酒吃肉的和尚？”
小沙弥正了正脸色，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你吃佛还有理？”
“佛以后吃我不就好了。”
元来被气笑了，说道：”那佛祖以后在我们三个每个人身上都吃一口？”
小沙弥想了想，说道：“我们三个人还打不过一个佛吗？如果他要吃我们三个人，不见得我们就会输啊。”
元来正准备义正言辞地纠正小沙弥的思想，一间木屋门开了。
韩小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苍老的脸上甚至还带有一丝怒意。扶着门框，自顾自地说道：“老夫早晚有一天要把洪福寺那破钟给拆了。”
元来说道：“师父，这话我听您说了快五十年。”
韩小屋斥道：“废话，拆了不得我赔他一个吗，咱们寺哪来的钱。”
元来怏怏地看了方丈一眼，表示认同。
韩小屋稍微打.asxs.精神，对元来说道：“我刚刚听小酒窝说还有一百天他就能受戒出家了。”
因为山下的大小姐们戏称小沙弥为小酒窝，韩小屋听说后大喜，他懒得起名，也不会起名，现在终于不用每日徒孙徒孙地叫了。此后就以小酒窝来称呼小沙弥。
“是的师父”
“唔，你知道的，我对起法号一向都没有什么主意。”
“何止是法号，您连一本佛经都没读过。”元来十分小声地说道。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师父，我说这事就交给我吧。”
“什么屁话，不回寺第三代传人的法号自然是你我师徒二人共同商定，怎么就交给你了。”
“那您刚才说您对法号没有什么主意？”
“所以让你从佛经或者山下那刘夫子的书里挑几句喜欢的段落，我来从中挑字赐法号。”
“哦哦，您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韩小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灵魂回到了人间，对小酒窝说道：“今天练完功了吗？”
小酒窝回道：“回方丈话，练完了，写字跑步刺圆环一个没落下。”
韩小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今天正好我们爷孙三代都在，就把你法号给你定了吧。”转过头对元来说道：“现在就去挑一挑句子，咱们争取天黑前把法号这事解决掉。”
元来一边称是一边心里反驳着：咱们爷孙三代哪天不在？真是年纪越大事儿越多。
半个时辰后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嗯？！这句好！小酒窝以后就叫如来！。”
“......师父，如来是释迦牟尼也就是佛祖。”
“.......你挑的什么破句子换一句。”
......
“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这句不错，小酒窝你过来，以后你法号就叫非法，后人必称你为非法法师”
“师父，长安府最近正在严打非法活动。”
“元来，你是不是也想换个法号？”
元来欲哭无泪，说道：“师父，我哪知道你只挑最后两个字的啊。”
一个时辰后
小酒窝已经昏昏欲睡，靠在石碑，小脑袋时不时突然点一下。
元来高大的身影变得很是虚弱，韩小屋神情也越发郁闷。很显然，两人经过长时间的对峙，都很不愉快。
韩小屋长长的白胡子突然炸开，象征着此次战争的结束。
“罢了，小酒窝佛缘未到，法号一事日后再言。都休息吧。”说完便走回木屋。
小酒窝闻言一下子精神起来。
元来则是如获大释，感觉今天的空气从来没有此时这般清新，鹿山从未没有对他如此亲近。他随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酒，勐喝一口，对小酒窝说道：“佛经上说佛祖经万劫方才修得正果得无上尊位，然而我们每日好似都在受劫，人的一生大概三万多天，也就说我们要度过三万多劫，这可比佛祖还佛祖，如来还要如来。”
小酒窝很自然地接过酒壶，小小地喝了一口，愁眉苦脸地说道：“那我们一生都在受苦，要受三万多劫，死亡岂不是解脱？可我不想死哇。”
元来皱了皱眉，严厉地说道：“你可不要读那些佛经读傻了，跟洪福寺那些傻和尚一般，天天念经拜佛以求个来世幸福，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那三万多劫怎么办？”
“你笨啊，万劫出了一个佛祖，你有三万多劫，三个佛祖才能比得上你。”
小酒窝眼中闪亮，说道：“师父，你说得对，而且我现在有酒喝，佛祖在佛国莲上坐着肯定不敢当着万千佛和菩萨的面喝酒。”
小酒窝又喝了一口，白白胖胖的小脸上已经出现了红晕，迷湖地说道：“只要能和师父、方丈一起喝酒，什么都好。”
韩小屋在屋子里拿着酒葫芦，听了这话，也笑眯眯地喝了口酒。
“噗”
韩小屋把刚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破门而出对着元来大骂：“孽障！你怎敢把我的酒换成水，看我不拿书敲你两个大包......”
“嘘”
元来用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已经进入梦乡的小酒窝，小酒窝吞了屯口水，笑了笑，应该是个甜梦。
韩小屋哼了一声，便走入木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