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醒了。
他发现自己被夹在一些物件之中，只觉脑袋很痛，浑身无力，费了半天劲才睁开眼睛，当他睁大眼睛后周围还是一片漆黑，而且还在不停地颠簸。
“掌柜的，咱们急匆匆的跑出长安干嘛，不是还有些货物屯在车上吗？”
“蠢货，昨天你又不是没瞧见那动静，多吓人。”
“那不是陛下上山灭贼吗，再说咱们是正经生意，你怕什么。”
“我们是正经生意，但咱们是卖佛香的啊，还是卖给鹿山的香。你记住，有命才能赚钱。”
“唉，怎么会呢，洪福寺的高僧们人多好啊，咱们每次上山都还留吃斋饭。”
“嘘！慎言！你不要命了，现在鹿山所有人上都是反贼。”
前方传来对话，元秋知道自己在一架拉货的马车上，藏身在一堆货物之中。元秋听见前面说起了鹿山，试图起身前去问韩小屋和元来的下来。元秋刚准备下车，勐然想到他也是鹿山的人，韩小屋和元来要是没事，自己先自投罗网，韩小屋和师父不得气死。
“掌柜的，我怎么都不觉得洪福寺的高僧是反贼。昨天圆谷大师就死在你我面前被那些官兵砍死，我想他应该是想来找我们买香吧？”前面传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唉，他被官兵逼问，死也没说是来找我们的，这可真是，唉。”
“对啊掌柜的，圆谷大师死都没有牵连到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反贼。陛下到底为什么非要处死洪福寺所有人啊，韩小屋跟元来明明已经伏诛了。”
“给我闭上你的破嘴，这些跟咱们都没关系了！懂吗！回到昆城一个字也不许说，听见了吗！”
......
师父和方丈，圆寂了。
元秋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方丈师父圆寂了他会怎么样，但那也是假设地想想。
当元秋真正面对韩小屋和元来的死亡，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个稀烂，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亲人死亡会让人这样痛苦。元秋在货棚里开始干呕，前襟全是他的泪水和鼻涕，还有呕出的苦水。
元秋不敢哭出声音来，死死地憋住，眼睛布满了血丝，嘴唇被咬得鲜血直流，牙齿随着身体剧烈得颤抖着。
每当元秋试图停止哭泣，巨大的悲痛又再次袭来，他想起小时候随着元来下山买酒，想起被元来一顿胖揍然后跑去找方丈撒娇，想起他们三人每年中秋都在一起喝酒。
又想起，他们已经死了。
“掌柜的天黑了，我们用不用找间驿站。”
“不，给马喂点草，稍作休息就接着赶路。”
坐在车驾的两人下车，将马捆在一棵树上，坐在一棵树下架锅生火，煮些米饭。
元秋已经精疲力竭，不再流泪，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泣几下，一阵饥饿感袭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内层衣服的口袋，竟然摸到一些银两和干粮，自己腰上的酒葫芦有水。元秋恍忽间忆起，那些银两是他进长安城借来给韩小屋看病的，干粮和水有可能是圆谷方丈赛进去的。
他粗略点了点干粮，撑一个月大概没什么问题，撇下一小块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完后咽下肚，结果喉咙生疼，如同被刀片划过一般，一股血味从喉咙冒出，元秋连喝一口水。
“掌柜的，咱们一整年都没几天呆在昆城，为什么你要在那什么乌衣巷买个店面。”
“我本来想着做完鹿山这单，就不往外跑了，后半辈子就在昆城开个小店。结果现在还屯了这么多货，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卖得完”
“吃完就走，抓紧时间。”
......
正是秋季，今天难得出了太阳。
一架马车行驶在路上。
昆城实在太远了，元秋在马车后面的货棚里呆了足足有三十五天。时间证明元秋的对粮食数量的估计是错的，他已经饿了十天了，身子虚弱得不行，连水在昨天就喝完了。
马车可以说是日夜兼程，因为鹿山之事，车夫尽量选择了小路行驶，本来两千里的路程不知道被刻意拉长了多少。
前方再次传来声音：
“掌柜的，咱们都快没吃的了，怎么还没到啊。”
元秋也想问问车夫是不是不认识路。
“快了，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元秋已经饥饿地胃痛，还有些脱水，对生的渴望让他选择求救。
马车的货棚响起一声又一声呼喊，车驾上的两人疑惑地勒马，下车察看。
“两位施主，可否施舍一些食物给我。”
车棚的帘子被掀开，元秋时隔一个月终于看见了光，秋季的太阳本不大，可对刚刚重见天日的元秋来说格外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看见两人的模样。
一位富商打扮的中年人，和一个头带方巾的小厮。
“你......你是和尚？”
“是，我是鹿山的和尚。”元秋因为之前听见他们二人曾议论过鹿山僧人，并且多有同情之意，于是坦诚相待。
富商与小厮听见他是鹿山下来的和尚明显很吃惊，鹿山的和尚不是死光了吗？眼见这人又是哪来的。
富商随即答道：“竟然是洪福寺的高僧，我这就去拿一些水和粮食给你。”也不问元秋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的马车上。
富商拿来一些昨日剩下的米饭和水，元秋立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得太勐又大喝一口水顺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了。
小厮看他如此形象，好奇地问他：“这些天你在后面都没吃饭吗？”
“吃完了饿了几天，真是谢谢二位施主了。”然后吞咽声大过了说话声。
富商向元秋走来，右手拎了一些点心，说道：“你慢点吃，我这还有些点心，不够再吃就行。”
元秋恢复了些力气，双手合十向富商说道：“施主大恩大德真是无以回报。”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寒光乍现，迅速地向元秋心脏位置刺去，富商一直藏在左手袖中的匕首显露出来。
“不用你回报，吃饱了就上路吧！”
元秋大惊，勐然侧身躲避，跳下马车，匕首只差一分就插进他的心脏。
“愣着干嘛，还不杀了他！到时候他被官府抓了把咱俩供出来，再多的钱也没处花！”富商对着小厮大喊。
那小厮一怔，然后立刻作出反应，抽出腰间防身的长剑，恶狠狠地砍向元秋。
富商这些年敢只带着仆人就四处行商，自然有几分武艺傍身，
富商见偷袭未果，反持匕首，右脚踢向元秋下身要害，匕首迅如闪电划向其颈，与此同时，小厮站在元秋身后，长剑向前横砍，如同排练多次，默契十足。
可对于元秋来说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
元秋一把抓住富商左手，向上一折，匕首脱落，手骨卡卡作响。匕首还没落在地上就被元秋握在手中，然后山身向富商身后绕去，将匕首放在富商脖子上。小厮见状不由恐慌，他和富商行商这几年从来没有这般狼狈。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元秋恼怒地问道。
“小师傅，这都是我的错，放过我那仆人，我一人负责。”
“小师傅你也知道，鹿山现在是众失之的，我害怕卷入其中才起了歹心，你放过我的仆人让他走吧。”富商面露悔恨，说的话听起来真诚无比。
元秋思考片刻，将匕首从富商脖子上拿下，说道：“我念你们救我一命，这事就算了，咱们就此别过吧。”说完便把匕首还给了富商。
富商连声道谢，叫小厮过来，给这位小师傅鞠躬道歉。元秋没有注意富商悄悄使了个眼色。
元秋正准备说不用行此大礼，匕首长剑再次袭来，两人恶狠狠的眼神表明了要让元秋丧命于此。这次攻击来得过于突然，元秋再次夺剑下意识地刺向拿着匕首的富商，剑尖插入了富商脖子，霎时富商大口吐着鲜血，喉咙的血液溅到了元秋脸上。小厮见着富商死亡，愤怒冲上大脑，赤手空拳就向元秋冲来，元秋长剑瞬间抽出，刺进小厮的胸膛。
这是元秋第一次杀人，还是连杀两人，可是他想不明白富商主仆为什么要杀他。在他的印象里，大周人人热情善良，鹿山山脚的居民从来都是有难就帮，从不推辞。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打破了他的认知。
元秋明明亲耳听见富商二人说，说他们他们爱戴鹿山寺庙，尊重圆谷方丈，语气中充满了替鹿山冤死之人打抱不平的情绪，但是为什么知道他来自鹿山后，立即就起了杀心。
元秋终于注意到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剑还插在小厮身上，富商尸体上的血洞还在流着血，呆滞地瘫软在地。
半晌，元秋回过神来，强忍胃中一阵恶心，扒开富商的衣服，搜出一沓银票和一张店契。他将两人尸体拖进山林就近掩埋，把有血迹的土地翻了个面，再用枯叶遮盖。
做完一切后，元秋回到事发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驾车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