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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六

五十六

徐明义乃朝中重臣, 加上从龙之功, 又有众多门生, 根基深厚, 朝廷众人怎么都想不到谁敢去拔老虎须。也因此,奏章弹劾一出之后,徐党在观望着循序渐进地给徐明义说话。

御史台以不久前那位在殿上不会说话的蒋侍郎为切入点, 在调查那位蒋侍郎生平政事时, 查到了他们一家在黎州霸占良田坑害百姓的作为。此等人如今能做帝都官员, 全赖与徐明义的关系匪浅。

徐党为了徐明义, 就此事与御史台论了起来。可不仅是御史台, 就连吏部都参上一脚。吏部提供了一份近年官员考核的资料,发现由徐丞点头批准的官员政绩上都有很大问题。不仅如此, 还有户部, 户部着手调查了徐家的产业来源。

连续几日后, 徐党后知后觉明白了, 这么一大股势力并非是其他人针对徐丞,乃是圣上对他动手了。于是当兵部以宛州援军迟迟未动问责徐丞时,徐明义便明白女皇为何如此针对他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 是禤景宸知道他在谋划的事情了。可冷静之后, 却隐约明白,可能是女皇在为了昭帝之死向他追责。

他在源州多年, 原本就算不得清白。此番罪名,倒是可以洗净,只是询问念望时, 念望却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如今据八月十五不过两月,诸事已准备好了,大人距离那至高之位不过一步之遥,缘何还要这一人之下的位置。”

徐明义觉得念望所言很有道理,可又隐约觉得不对。但他最终决定以退为进,上奏与女皇请辞,在九月重阳之前交接完所有的工作。

这夜正在写奏章时,徐明义的门被敲开了。来人十分罕见,乃是多年未与他说话的徐仁青。徐仁青站在屋外,身披夜色,静静地望着案前的徐明义,不发一语。

徐明义觉得诧异,望着徐仁青,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从他听从念望的建议,在十年前休了徐仁青徐仁礼兄弟的母亲,另娶一门新妻子后,仕途平步青云。可也因此,与自己仅有的两个孩子离了心。

徐仁青站在门口,望着越发陌生的父亲,开口说道:“四年前,宛州援军一事,父亲也参与了吗?”当年,军中各贵族参将消极用兵,以至于援军在宛州平白耗了许久。以至于徐仁青孤身一人,没法突出重围应援昭帝。

徐明义看着不远处的长子,停下了笔,皱着眉头问:“你这是为谁来责问父亲?”

徐仁青对他的神情再熟悉不过,他后退了一步,将门关上,落了一句,“若是父亲真做了,我劝父亲还是请辞,告老还乡吧。”他熟悉自小一起长大的女皇,却对抚养他长大的父亲日渐陌生。

徐仁青一步步走出院子,耳聪目明的他听得屋中传来砚台被砸碎的声音。徐仁青仰头,望着一点亮光也无的夜空长叹了一口气。

屋中的徐明义愤愤,口中一遍遍骂道:“小畜生,你不想想我这是为了谁,为了谁!”

在徐明义的打算里,昭帝死后,徐仁青就有机会与禤景宸在一起。可是他根本不了解徐仁青,在徐仁青的爱慕敬仰里,并没有与禤景宸在一起的奢望。

他追逐禤景宸多年,早在她嫁给昭明太子之时,就已看清,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成为禤景宸愿意携手的伴侣。他只能作为臣子,挡在她身前,一起与她守护着这万里江山。

事情随着徐明义的请辞奏章越演越烈,女皇根本没有平息事情的意思。徐党一脉,但凡查出身上不清白的,该贬的贬,该罚的罚。偌大的一个徐党,在女皇的强势之下,破开了一个缺口,只等着入秋诸事了结之后被清算。

在朝廷忙忙碌碌之际,来自溯北的使者已到了源州城,而各州军演的兵马开拔,也来到了源州城。

原本军演是要由各州刺史带队的,可这一次女皇下旨,令各州刺史镇守驻地,不用还朝。也因此,来到源州的参将们压力都很大。

今年的军演与贵族公子们例行的出猎合在了一起,为了彰显大国威仪,声势颇为浩大。

在这样的盛大阵仗来临之前,源州城率先迎来的却是七月十四的中元节。

在楚人传统的节日里,中元节乃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节日。传说,中元节这一日,升往神国的天梯与流向归墟的河道会对生人打开,令红尘的思念传到已逝之人那里。

而这一日,许多游荡在世间没有归处的孤魂野鬼也会来到凡尘,勾引生人去替代他们的罪孽。这一日,早已被话本子写尽了所有传奇的故事。

在中元节之前,到达源州城的溯北使者来拜访过一次苏合世子。他们的到来令苏合十分不开心,钟离朔瞧他这个模样,放下了这一日在镇北侯府与家人过节的打算,准备傍晚出门带苏合到河岸边逛一逛。

却不曾想,这一日钟离幕却找上门来了。

“溯公子,我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事。”阳光灿烂的夏末里,钟离幕坐在镇北侯西府凉爽的亭子中,望着对面像极了长姐的少年,情真意切道:“我求了林先生多日,他才肯告诉我。那一首《无题》的原谱,在你这里。我晓得爱曲之人对谱曲的珍爱,可这曲谱乃是我姐姐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我皇姐昭帝,乃是自焚殉国,她生前留下来的东西在叛军入城后全部被销毁了。实不相瞒,此刻葬在皇陵里的乃是一具空棺。”

“我钟离家自古有奉先人遗物焚香的风俗,楚国的诸多帝王都能在东陵接受香火。唯有我皇姐……”钟离幕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的泪咽了回去,哽咽道:“在这世间没有留下一物,就连后人的香火都受不得。”

“对溯公子而言,此乃一份珍稀曲谱。于我而言,这是我皇姐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钟离幕起身,对着身前的少年作揖,诚恳道:“我求溯公子,能够将那份谱曲交给我,无论溯公子想要什么,哪怕是倾尽云州我也会为公子找来。”

他眼角的泪水令钟离朔动容,钟离朔在反思,自己醒来以后就下定决心斩断前尘,究竟是对还是错?

钟离幕是她身为昭帝时唯一的一个血亲,难道这也应该割舍吗?而今,以她一人之力,就真的能靠近皇后吗?

她想着那个夏日蔓延的流言,深刻觉得自己的单薄无力。这江山她虽然不想要,可是看着皇后一人辛苦,也着实不该。

钟离朔思量了片刻,与钟离幕说道:“这是昭帝留在世间的一件东西,三阳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自该要给的。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今日苏合世子要与我一同前往凉水岸边,我怕侍卫们不许,三阳可否将世子接出来,与我一道观河灯?”

钟离幕大喜,说道:“别说是接世子,就算是陛下我也要开口为你去请了。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我搜集了许多尺八曲谱,要赠与你,待会就给你送到府上来。”

“我还搜集了古董字画,你挑着看看。”

钟离幕着实开心,他在林梦蝶那里屡屡受挫,却不曾想会在乐正溯这里如此顺利。钟离朔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就这一个就可以了。”

钟离幕一口应下,当即前往皇宫,将苏合接了出来。而这一日,钟离朔穿上了许久不穿的白衣,将道髻松开,顶上的发以玉冠束起,令后脑勺的长发铺散在背后。

她的腰间挂着青岚送的尺八,戴上了青玉。

今夜乃是中元节,世说百鬼夜行之日,走在路上的生人皆要覆上面具,充当魑魅魍魉以保平安。

于是钟离朔又以白狐面具附在脸上,就这么潇洒的走出了镇北侯府。

这一夜,她不是来自澜州的侯府公子乐正溯,而是云中城街头最受年轻女子喜爱的见鹿公子。

钟离幕于夜色弥漫中,在凉水岸边终于与钟离朔会面。见到她这一身装扮,钟离幕愣在了原地。他望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白衣少年,脑海中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云中王府身穿白衣面戴白狐的少年。

少年伸手,说道,“随我来。”

钟离幕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放到少年掌中,可是有一个人却比他更快。那是一只属于孩子的手,白皙柔软还带着胖乎乎的肉感。钟离朔看着被她牵着一脸乖巧的苏合洒脱一笑,“到河边放灯去。”

她说着,牵着苏合前往了流淌着无数河灯的凉水河畔。

钟离幕跟在他们身后,有些失神地跟了上去。

河灯如同繁星,在夜幕下缀满了黑暗的长河。钟离朔蹲在河岸,为苏合的河灯提上他父母的名字,帮着他一起放到了河里。

今日的河水,能将河灯承载的思念带到归墟,也能流往神国。苏合仰头,亮晶晶地望着钟离朔,问道:“阿爸阿妈真能收到吗?”

“当然。”钟离朔点点头,看着同样覆着面具的钟离幕,笑问:“云中王不准备放河灯吗?”

云中王呆呆望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慌张地落下了两个字——昭明。

钟离朔见着这连个字,心情十分复杂。她看着钟离幕提醒道,“你不写你父母的名字吗?”

“写的。”钟离幕垂首,将自己父母亲的名字端正地落在了河灯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溯公子今日这装扮,令我想到了我皇姐。她少年时,也与溯公子这般喜欢穿着白衣,腰挂尺八,面覆白狐。”

钟离幕想着那道萦绕在儿时记忆力最美的一道风景,不由得笑了一声,说道:“她只要出门,云州街头楼上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会给她摔玉扔帕子。在我们云州,这是春风一度之意。许多人都很喜欢我皇姐,她是我们云州最出彩的一个人。”

是的,在钟离幕的心中,钟离朔是从他们云州出来的人。

钟离朔想着那几年难得快活却又麻烦的日子,也跟着轻笑了一声,“只是像而已吗?”

她说着,提笔,在自己的河灯上落下了两字。

钟离幕抬眸,接着昏暗的灯火,见着眼前的白狐公子稳稳当当地落下了两字,“阿烟。”

这是幼年时,他每一次与钟离朔来放河灯,钟离朔都会落下的名字。钟离朔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个人是谁,可是钟离幕却知道,这是少年时的钟离朔一直都在思念的人。

钟离幕一怔,却见落下最后一笔的公子抬眸,轻唤了一声,“三木,该放灯了。”

灯影绰绰,晦暗不明。钟离幕隔着一张面具,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他盯着从面具中露出来的漆黑双眼,呆在了原地。

钟离幕手中的墨笔落下,染黑了他新穿的锦袍。

作者有话要说:  三阳是表字,对外的。

三木是小名,自己人才会喊。

重申一下背景:

楚巫,信东皇,男女皆可婚

固定思维觉得女子穿男装的古文就是女扮男装在这里不适用。女子能当官,一个很梦幻设定的世界。

撑过了前面二十章就应该明白这是什么类型了。

线索全部都在楔子和第一章里,不信你回头看看,现在写的事情哪一个是里面没有暗示的。(昭帝死因,刺帝之死,宛州之援,女皇的天命等等。)

我还要说啥来着……你们最近对人家好冷漠嘤嘤嘤……

先对云中王掉个马,然后姐弟一起搞事情,因为忽悠云中王是钟离朔的长项啊,毕竟一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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