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而立之年，生的鹅蛋脸，原是个很温柔的模样，可此刻看着他的眼神里，却带着点凶。
不止如此。
确切的说，除了凶之外，还有些怨气和心如死灰。
这妇人，唐怀章再熟悉不过。
毕竟，十余日前，他才英雄救美过，其后还暗中去探望过人家好几次。
徐沅婷。
他的未婚妻。
直到那妇人朝着自己走过来，唐怀章这才终于回了魂儿，呐呐的张口：“婷儿，我……”
一声婷儿出，徐沅婷终于忍不住，脚步加快，几乎是踉跄着走到了唐怀章的面前。
她红着眼盯着眼前人，呼吸都紊乱了起来，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叫了一句：“唐、修、明！”
三个字出，唐怀章便觉得一颗心都往下沉。
他这会儿哪儿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给识破身份的？
白微对于上个世界的自己很熟悉，但这个世界他已然改掉了许多，可是对于今生的自己，还有谁比青梅竹马的徐沅婷更熟悉的？
恐怕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徐沅婷就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而其后的英雄救美，更让她确认了自己是谁。
亏得他还以为自己隐瞒的极好，其实早就掉马了。
不止如此，还有今日这一场相认。
徐沅婷显然就在外面听着，她看的真真切切，也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一想到当日在她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坟茔，唐怀章便觉得脑子里嗡嗡响。
“我……你听我……”
唐怀章开口，却连语言都阻止不好了。
他待要再说什么，却见徐沅婷先点了点头。
眼前人死死地咬着唇，一边点头，一边冷笑：“你很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红着眼睛转身走了。
唐怀章整个人都蒙了，还是白微着急的拽了拽他的袖子：“师父，你冷着干嘛，快去追啊！”
今日这一场，是她们早先便商量好的，为的便是让唐怀章承认自己的身份。
可是当初抱有期望的是徐沅婷，但这些年受尽委屈的也是徐沅婷。
白微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也知道她是怎样无望的过着每一日。
如今突然知道唐怀章还活着，在欢喜的同时，难道徐沅婷当真半点怨恨都没有么？
自然是有的。
先前急切的想要知晓他是谁，抱着那点念想，尚且还不明显。
眼下她真的见到了人，确认了身份，先前的那些委屈和怨气，也都一股脑的涌了上去。
这会儿徐沅婷转身就走，白微顿时便慌了。
而更慌乱的人，显然是唐怀章。
早在白微开口的同时，他便下意识的抓住了徐沅婷的袖子。
妇人离开的动作一顿，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唐怀章的脑子便越发的慌了起来。
他几乎是仓惶的抓着人，带着恳求道：“婷儿，你听我解释。”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慌乱，连带着那一双眼睛里都是恳求。
徐沅婷只是盯着他，眼中满是泪意，却不发一言。
见她这模样，唐怀章便更慌了。
“对不起。”
他抓着徐沅婷的袖子，只觉得这袖管太过空，十二年前的人还是少女，脸颊莹润，肉嘟嘟的模样，既娇憨又可爱，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可十二年的功夫如一把最利的刀，将她整个人都几乎削的剩下了皮包骨头。
若非对她太过熟悉，若非这些年的思念未曾有一时半刻放过他，若非他将眼前人都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哪里还能将她和记忆中的人对的上号？
“婷儿，对不起，是我混账。”
越是悄悄靠近徐沅婷，知道她这些年过的日子，他便越觉得混账。
在外十二年，风霜刀剑他未曾皱过眉，看知道徐沅婷守着坟茔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他便恨不得将自己凌迟。
有刀在切割着他的心，他连说话都困难。
徐沅婷被他抓着不得离开，索性也不挣扎，只是盯着他看。
“唐修明，你梦到过我么？”
她一句话出，唐怀章却是楞了一下，他看着眼前人，不知作何回答。
怎么会没有梦到过呢？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梦到过往，梦到她，然后便瞪眼到天明。
看着唐怀章的神情，徐沅婷便已然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抿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里都带着颤：“我没有梦到过你，十二年，唯梦闲人不梦君。”
都说人死了魂灵不灭，若是在天有灵，是会托梦的。
可是十二年里，她没有一次梦到过他。
不是未曾怨过的，她有许多次坐在他的坟茔前，期盼哪怕他有一点点的感知，知晓她在等着他，好叫梦里瞧一眼呢？
方才白微的话，也是她想说的。
哪怕，就一眼呢？
可是没有。
这些年，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徐沅婷突然便想不起来了。
她死死地抿着唇，克制着要落下的泪，却让唐怀章骤然绷不住了。
“婷儿，我……对不住……”
他这一生，自认俯仰无愧于天地，可唯独对不起她。
徐沅婷盯着他，眼前人还带着人皮面具，她不知道他此时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陌生的脸上，却带着她最熟悉不过的表情。
记忆中的人跟现在重合，叫她连说话都哽咽了下去：“你确实对不住我，唐修明——”
她一句话出，便猛地抬起手，朝着唐怀章的脸上打了过去。
唐怀章只觉风声凌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打。
可她的手，却停在了他的脸前。
那一巴掌带着怨气和委屈，可到底没舍得落在他的脸上。
她怨恨的，可怨恨和难过的源头，却是源于爱。
若非将这人爱到了骨子里，哪儿能撑到现在呢？
更何况，她不开心么？
知道他可能活着的时候，她三天都没有合眼，生怕一闭眼，这就是个梦。
梦醒了，一切都是空的。
她无数次坐在那座坟茔前，疑心自己现下身处梦中。
当年的尸首是她背回来的，人是她亲手埋葬的，可是现在，却突然有个从天而降的惊喜，说，他还活着。
她比谁都希望他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