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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温泉

不知萧煜是不是看出些端倪,故意想寻音晚的把柄,从出院门到上马车,音晚哀求了许多次,哪怕让她去嘱咐青狄一些事,萧煜统统都不许。

他好似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让主仆二人有机会暗通,被音晚聒噪得烦了,便道:“你若舍不得那丫头,本王这就让人杀了,带上她的尸体上骊山埋了。”

把音晚吓得忙噤声。

这一路音晚都在想对策,想来想去都是死路,一筹莫展。

萧煜这个人霸道蛮横,若是野起来,音晚根本拦不住,按照他往日里在床榻上的那股疯劲儿,难保去一趟骊山,不会真被他鼓捣出个孩子。

音晚陡觉脊背发凉。

她不能给他生孩子,孩子绝不能在父母仇深似海的时候降生。况且,她生的孩子,萧煜根本不会像对伯暄那样地去疼爱。

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何苦再去连累孩子?

马车时有颠簸,萧煜俊脸含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美人情愁,既不打断,也不点破,在快要到骊山时,他倏然伸手,把音晚圈进怀里,在她耳边道:“骊山的温泉甚好,今夜你过来,本王好好疼你。”

音晚刹那间花容失色。

马车徐徐而停,陆攸在车外禀道:“殿下,韦大人来了。”

萧煜便将音晚放开,稍整衣襟,下了马车。

眼下正是初春,是腊梅开得好的时节,枝桠婆娑,花团簇锦,依傍黛山而绽,沐着西风零落,美得优雅且静谧。

萧煜在腊梅树下站定,见一个弱冠之龄的男子快步走来,朝他恭谨一拜,道:“参见淮王殿下。”

他正是尚书台校书郎韦春则。

萧煜道:“韦大人不必多礼,可带来皇兄谕旨?”

韦春则深揖:“没有。陛下不赞同殿下的提议,他说了,大周疆土辽阔,为了区区三郡,殿下要冒得的风险实在太大,不值得。”

区区三郡。

善阳帝好大的口气,祖宗基业到他手里,便是要他做散财童子,今日漏一点,明日撒一把。

萧煜心底不屑且愤怒,但看了看韦春则,却丝毫未露在面上,只道:“如此本王便心里有数了,你回去复命吧。”

韦春则却站着未动:“陛下有令,让下官跟殿下一起上骊山。”

这是怕他胡来,找人看着他了。

萧煜没再说什么,只看了眼停驻在山前的马车,吩咐荣姑姑:“去把王妃叫下来。”

荣姑姑领命而去,韦春则不由得目光随着她,一直随到那气派的红鬃马车前,幔帘掀开,音晚走了出来。

韦春则眸光微黯,展露惆怅之色。

萧煜何等精明,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只讥诮地挑唇,拉着音晚上了步辇,由人抬着上骊山。

山路崎岖陡峻,步辇却抬得很稳,音晚倚在美人靠上,继续想她的心事。

萧煜似是无聊了,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韦春则,道:“他就是你爹看中的乘龙快婿?”

音晚一怔,旋即摇头:“没有这回事。”

萧煜知道她不会承认,也不追着逼问,只拖长了语调道:“文官清流,世家嫡子,容貌嘛也还算能看,你爹倒真是给你打算得周到。”

音晚道:“我说了,没有这回事,父亲待他只如一般下属,并无其他。”

萧煜本就性情恶劣,被她一呛,坏心思上来,想把韦春则叫到跟前,跟他说说,人家说了,你只是人家爹的一般下属,你没事惆怅个什么劲儿。

谁知音晚像是把他看穿了,嘲道:“殿下可不要像个长舌妇一样,传这些无聊的话。”

萧煜骤然语噎,半天才阴恻恻道:“你说什么?”

音晚笑了笑,柔声细气地说:“我可是淮王妃,声誉若是有亏,丢的可是殿下您的脸,所以,您这般睿智,不会那么没分寸吧。”

她一手硬刀子,一手软鞭子,把萧煜敲打得竟不知用什么名目发作,如何发作。正巧到骊山顶了,內侍把步辇放下,萧煜狠狠拍了下靠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春领着內侍慌忙追过去。

韦春则不疾不缓地走到音晚跟前,却不跟着一起去追萧煜,反倒将目光流连在音晚身上,朝她揖礼,道:“谢……王妃过得好吗?”

音晚心中积郁,知男女有别,需要避忌,让荣姑姑扶着她下辇,避开韦春则炽热的视线,简略答道:“好。”

她见韦春则似是还想说什么,忙抢先一步:“大人公事繁忙,我就不耽搁你了。”

表面优雅客气,其实是在逐人。

韦春则纵然满满不舍,也只能顺势告辞。

骊山行宫内有一座正殿,四座副殿,专事君王避暑时寝居和安置嫔妃。音晚和萧煜自然住不得正殿,只能选一座偏殿来居。

这种事,萧煜自然不会让音晚拿主意。

他早就选好了位于东南隅的飞霜殿。

此殿虽不是最富丽堂皇的,却是最僻静雅致的。

殿门边摆着青釉缠枝葡萄纹梅瓶,以铜钩悬着博山文锦帘,帘内摆了小叶紫檀木几和蜀锦绣榻,再往里便是三叠白缣屏风,上面绘着雾山飞雁图,缥缈云烟间一点赤色斜阳,点缀得既雅又不素寡。

音晚坐在榻席上,环顾四周,觉得很满意,正想躺下睡一觉,忽听外面一阵声响,好像吵开了。

她看向荣姑姑,荣姑姑道:“没事,殿下在与人商讨政事。”

骊山不比宫闱和王府,禁制没那么森严,音晚借口出去观景散心,看出不少明堂。

平日在王府里,萧煜将她提防得紧,除了夜间侍寝能用到她,在别的事上一概将她排除在外。所以,那淮王府不管在外人眼里藏着多少辛秘,多么神机难测,在她眼里,总是如死水一般,静悄悄的。

相比之下,骊山就显得喧闹很多。

萧煜一来骊山,身边就多了些生面孔,有青襟冠缁布的文人装扮,但大多数都体格魁梧,虽套在锦衣里,却活脱脱武将气质。

音晚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萧煜怕是早就跟昭德太子的旧部结成同盟。

她不由得琢磨,或许萧煜不让她带侍女上山,不光是疑心她,还怕她探听到机密往山下递信。

毕竟,这里是骊山,不是王府。驻跸的是禁军,不是王府府军。有谢家在,萧煜在朝中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大约是知道音晚没了羽翼兴不起风浪,倒不像在王府里那般防着她了。

音晚徘徊在议政殿外,有个值守的內侍竟与她父亲相识,向她请安后热情地问润公是否安好,音晚应答了他几句,借机询问。

“唉,还不是因为割让颖川三郡的事,淮王不同意割地,想同突厥人再周旋周旋,可朝臣都不愿意,连他自己的幕僚都不愿意他冒这样的风险。”

音晚之前便略有耳闻,善阳帝要向突厥低头,大约躲不过割地赔款,她还为此伤感过一阵,既哀社稷不幸,也哀君王软弱。

可没想到,萧煜不同意。

不,她该想到的。萧煜从前就是个宁折不弯的刚强性子,哪怕十一年前,未受过苦难,在自己所坚守的东西面前也绝不退让。

若他不是这样,在当初肯向自己的母族谢家低头服软,或许就不必经历那么多磋磨,那十年的牢也不必坐了。

她正出神,忽听殿门大开,一个壮硕汉子大步出来。

內侍机敏,知道谢家与淮王的恩怨,将音晚让到了殿侧拐角后,避一避外男。

那汉子不像朝臣,不受宫规约束,半点避忌都没有,怒色满面地骂咧咧:“善阳帝当初自己使尽阴邪手段抢去的皇位,自己把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凭什么要给他善后?他登基十年,谢贼、藩将、边患这三个国之大祸哪一个除了?还不是由之壮大。淮王倒忘了从前的恩怨了么?说什么疆土,百姓,他遭难的时候,也没见百姓出来给他说句话。”

他旁边有个文秀的书生,警惕地环视四周后,像是劝了他些什么,他便不再说话。

两人未走多远,殿门重新打开,出来一个內侍,把两人又唤回去了。

殿前重归于寂,音晚才从树荫斜影里走出来。

她心绪复杂,说不清对萧煜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他可恶阴暗得厉害,却又好像是这浊浊尘世里少有的清醒客,他身携光明,正在努力突破积年攒聚的云雾,照亮人间众生。

良久,她才从杂芜纷乱的思绪里走出来,暗自调侃:谢贼、藩将、边患,他们可真给谢家面子,把谢贼视为三祸之首。

议政殿那边吵到半夜,好像是萧煜赢了,音晚卧在榻上,听內侍在外走动,道淮王殿下要酒宴请外客。

要酒,宴请外客,那一准是他把别人说服了。

音晚竟松了口气,替他高兴。

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刚到亥时,便有宫女来禀,说淮王殿下在温泉池沐浴解酒,让王妃去见他。

没有避子丸傍身,音晚一点都硬气不起来。

她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不肯去,还是荣姑姑劝:“王妃快去吧,殿下脾气不好,若是叫他等急了,吃苦的是您自己。”

音晚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温泉汤池在蓊郁松柏掩映的山脚幽僻之所,石灯幢中放着夜明珠,光茫微烁,白玉石池台上浮雕着鱼龙凫雁,若奋麟举翼,莹澈若玉。汩汩泉水自翁口中涌出,热雾弥漫,虚虚掩映着泉中的人,使这一方天地如腾在九天间的仙境瑶池,缥缈美幻。

萧煜今夜好像很高兴,他靠在汤池中,手边搁着一只葡萄纹金樽,音晚特意踮脚看了看,那金樽中该死的还盛着酒。

见她来了,萧煜抬起金樽呷了口酒,朝她招招手,懒懒道:“过来,把衣裳脱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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