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道南眼光看到了院内的一株高高的枣树，目光满是怀念，孩提时，他曾经多少次爬上了此树，摘吃了许多又大又圆饱满的蜜枣，口甘齿甜，甜味浸入骨髓，回味无穷，至今记忆犹新。
看到廖道南的表情，养蜂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试探道，“公子，对汝吾有面熟之感，似曾相见过，难道公子你是？”
说罢，养蜂人转而仔细地上下打量、观察着廖道南，他实然明白过来，激动地说，“汝，汝是廖汉大人的小公子道南吧？”
廖道南见他猜测出来了自己的身份，便微微颔首。
养蜂人浑身哆哆嗦嗦，十分激动，他双手握住了廖道南的手，情不自禁地说道，“小公子，汝不认识吾了吗？吾曾经是廖大人手下的衙役，名唤马升。吾经常随廖大人公事之余出入此地，汝二、三岁时，吾常常抱着汝，用竹杆打此树上的香甜枣子给汝吃。所以小公子汝对吾特别亲昵。”
一般来说，人在二、三岁时，因为幼小，脑部没有发育成熟，记忆缺失，长大后是无法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的或者记住抱过自己的人的，即便对于自己的父母的一切所为，长大后记忆也是空白的。
但是养蜂人马升一提醒，廖道南唤醒了儿时的回忆，他确曾有此记忆，彷佛历历在目。难怪自己见了马升后，也是似曾相识。
“那请问汝又如何不做衙役了呢？如何又在此养蜂了呢？”
“说来话长。廖大人任期届满之时，吾也厌倦了衙役工作，吾因性子耿直，嫉恶如仇，急公好义，常好打抱不平，替穷人说话，在官府不为人喜，且常常受宵小之徒排挤、打压。”
“除了廖大人见容外，几不容于其他大人，郁郁不得志，既然不见容于上司，廖大人一走，吾失去依靠，遂萌生退意，心想与其在人屋檐下低头，还不如自谋职业，自由自在。廖大人知吾有了去意，且准备养蜂谋生，遂将自己的山间庐舍给吾作了养蜂房，并资助吾买了蜂箱及蜂。”
“吾此后就以养蜂为生，酿蜜去卖，积蓄了几个钱，然后成了家，娶了妻，过上了安稳生活。白驹过隙，岁月如流，兔起鹘落，弹指一挥间，一晃已是二十年了。廖大人有大恩于吾，吾无时不思报答，可惜的是，迄无机会。”养蜂人马升感慨地说道。
说到这里，养蜂人马升且泣且喜道，“不意想今日有机会见到公子。昔时公子尚小，天真无邪，嬉戏于此枣树下，累了又承欢于廖大人膝下。岁月如梭，时光荏冉，而今已是二十年矣，当年的小公子已是英俊挺拔一伟岸丈夫矣。”
“不知廖大人是否安好？康健如昔否？”
“吾父他身体还好，现在家休养，未再出仕。只是.....”
“只是什么？”
“吾父一直思念他曾经为官的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他在吾出发赶考时，一再嘱咐吾代他来此看一看，了却他的愿望。”
“吾知道了，这才是公子的来意。吾带公子一看。”
“好。”
马升带廖道南将这里里里外外参观了个遍，然后说道，“公子，吾们到廖大人书房一看吧？”
“吾正有此心。”
马升带廖道南来到了其父廖汉曾经的书房，这儿通风采光好，光线充足，室内一尘不染，书桌如新，笔墨、砚台摆放井井有条，书桌边上有一铁架，架上还摆放一盆清翠欲滴的仙人掌，“这里吾每天打扫干净，睹物思人，在吾心里廖大人从未离去。”
“真的难为汝了。”廖道南动了感情。
马升又窸窸窣窣地从廖汉原来的书桌抽屉里，找出了一包东西，说道，“这是吾春天放养在悬崖绝壁上的蜂箱的蜜蜂，采自于绝壁上生长的千年乌桕酿制的蜂蜜，珍贵无比，结晶透明，质地浓稠，甘甜鲜洁。廖大人如常饮用可止嗽化痰，养肺润肺，延年益寿。请公子捎给廖大人饮用。”
廖道南接过后再三致谢。
然后马升又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包蜂蜜，“这是吾新酿的蜜，其甜无比，这一包请公子在赶考的路途中享用，有清热补中、解毒润燥、驱去体乏、明目怡神之功效。有助于公子驱除旅途疲劳，恢复体力，且能增加记忆，有助于公子金榜题名。”
停顿了一下，马升又接着说道，“且此蜂蜜还有一大用处，外敷或涂抹来治疗刀伤、创伤和烧烫伤、冻疮，有神奇效果。吾刚才为公子涂抹于脸上被蛰伤处的就是此蜂蜜也，瞬间肿痛可消弭于无形中。”
廖道南拆开了包装的纸，仔细地看着，并用手抚摸着，手一接触，全身顿感神清气爽。
“不收，就是公子看不起在下了，廖大人对在下的恩情，岂是区区二包蜂蜜可以报答得了的吗？”廖道南再三推却，直到马升羊作生气，才不得不收了下来。
这时，一直在厨房忙碌的马升的老婆来了，告知中膳已备好。
“公子，贱内已略备薄酒，请公子享用。”
廖道南看已到用膳时间，他与马升此番接触，已经知道他的性格脾气，喜欢直来直去，廖道南便不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稍等，吾还有一人在外等待，吾叫他一道来吃。”
“那好，吾去叫。”
“不用了，他与汝不熟识，还是吾去吧。”廖道南答道。
廖道南出去，一会儿便将在外等候的廖容叫了进来，廖容牵马进到院内，拴好两匹马，三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马升的老婆手脚麻利，很快地将菜一样一样地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家常小菜，请。”马升道。
马升虽然客套说是小菜，不是珍馐百味，却也是山珍宴席了。秋天银耳、林中竹笋、乌鱼蛋、油炸泥鳅、野蕨炒野猪肉、红烧狍肉再加常见的蘑孤。就是这林中常见的蘑孤也是鲜美异常。
“菜肴太丰盛了。”廖道南道。
“公子见笑了。山肴野蕨而已。这野猪是昨天几个猎户狩猎所获，送了吾一大块，正愁吃不完呢。”
“这说明吾们有口福啊。”廖容馋涎欲滴。
“吾记得有一首诗，有这样的话，‘山珍海错弃藩篱，烹犊羊羔如折葵。’对吗？公子。”马升道。
廖容不待廖道南回答，就抢言道，“知道。不用公子回答，吾就知道出处。”
“出自于哪？”
“出自于唐朝诗人韦应物的《长安道诗》。”
马升撇了廖容一眼，笑吟吟道，“想不到公子的随从也这么厉害啊？”
“有其主必有其仆吗。这更显得吾公子学识过人，不同凡响，处处高人一筹啊。”廖容洋洋得意道。
廖容说道这儿，马升又道，“贵仆能否解释一下‘山珍海错弃藩篱，烹犊羊羔如折葵。’的含意？”
“这个吗？这个，.....”廖容拍着自己的头，支支吾吾，结巴道，“公子，公子昨天晚上还没有教吾呢。”
“汝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
这一下廖容闭口了。
“这诗的含意是，弃山珍海味就像丢了家里不要的东西一样，烹食牛羊就像吃葵瓜子那样随意。比喻生活奢侈过度。”
“这诗是吾昨傍晚骑马从海边回客栈的路上随口吟出，意即宁波府依山傍海，得地势之利，不乏山珍海味，此处百姓生活富饶。大家门阀、缙绅士族一定也不少，生活一定很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珍海味可能视若平常。”
“这是有感而发，兴之所至而已，随口而出。马随其后的廖容当时就记住了，也属不容易呢。”廖道南随之解释道。
“公子所言不虚。富贵人家良田千顷，钟鸣鼎食，不奢侈才怪呢。”
接下来，马升又眨眨眼，“公子生于官宦之家，亦是缙绅一族，生活虽非奢侈过度，但是也是依山而居，傍水而歇。想必公子食山珍也已经到了食之无味的程度吧？甚至于味同嚼蜡，不屑一顾吧？”
“此言差矣。吾家父汝所熟知，为官清正廉洁，不贪不占，仅依靠朝廷所发的微薄俸银维持生活，家父还要分一部分扶危济困，周济穷人。家父衣食之外身无余资，更遑论在家乡购田置产业了。”
“吾之家乡在蒲圻府，吾蒲圻家唯有祖传的几顷薄田，全家人仅聊得温饱，不致饿乏而已。”
“何谈得上顿顿山珍海味，也只有过年可得一睹山珍席之面，全家才能大快朵颐。‘山珍海错弃藩篱，烹犊羊羔如折葵。’此种奢侈生活对吾来说，那只能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来形容了。”
“吾却不信。”
“为何不信？”
“口说无凭，公子得拿出事实来？”
“如何才能以事实真相为证？”
“很简单。”
“简单如何谓之？”
“公子说这菜好不好？”
“好啊。”
“如何好？”
“色香味俱全。乌鱼蛋爽滑酥嫩，野猪肉香味诱人，狍肉嫩肥汁溢，泥鳅焦黄脆嫩,蘑孤香味浓郁，银耳甘旨肥浓，竹笋脆而甜。汝不见吾之仆僮廖容已馋涎欲滴了吗？”
马升言笑道，“他是他，他非公子。”
“汝要吾如何才能让汝相信吾的话？”
马升绕来绕去，最后才言明其意，他说道，“公子如能将此石桌上的菜肴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才能证明公子的话是实诚的。不诳吾。否则，公子所言为虚。”
“不直接劝客，绕了这么大的弯，只为了这一句话。马升啊马升，不简单的一个人啊，有心计，又知进退，明祸福，懂自保，直爽溢于言表，心内自有一套，难怪家父这么看重汝。”廖道南心中暗暗道。
马升似笑非笑，“怎么样，公子？”
“吾被汝绕弯绕了进来。不过吗，即使汝不如此用激将法，吾也会一扫而空。感汝盛意，岂不肚载而归？”
“那好，眼见为实。”
“不实不散。”廖容见缝插针，又凑了上来，飞快地答话道。
廖道南、廖容两人面对一桌的美味佳肴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马升又是为两人斟酒，又是挟菜，忙碌个不停。
这顿饭直到傍晚才结束，盘盘菜一扫而空，宾主尽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