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廖道南牵着马去拴，准备步行去。
“不要！廖大人可骑马进去！”
俗话说“侯门深似海”，身为大明首揆的杨廷和府邸，自然是庭院深深，如果步行的话，那怕半个时辰也到不了的杨廷和住室。
廖道南听罢杨府管家的话后，不再客套，挥身又上了马，鞭子一抽，马儿撒蹄跑进了大门。
廖道南不一会儿就到位达了杨廷和的寝室外，廖道南将马拴在屋外的树边，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地进入了杨廷和的寝室。
进入屋内，前面就是杨廷和的寝室，寝室门开着，有两个仆人守在门旁，他们一见廖道南来了，就不约而同地躬身而退。
廖道南进入寝室内，只见自己的老师，大明首揆杨廷和高卧在床，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在熟睡中。
廖道南不敢惊扰老师，就侍立在一旁，静静地等待杨廷和醒来。
过了一个时辰，这时的廖道南长久站立，脚发胀，人也已经极显疲倦，但是还是纹丝不动。杨廷和翻了一下身子，睁开朦胧的双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来者是谁？”
“学生廖道南，拜见恩师！”
“是鸣吾啊？稀客！免礼，坐！今天什么风把汝吹来了？汝现在可是天子宠臣，荣耀无比，虽然不说是权势煊赫，却也是炙手可热。难得汝还记得年迈，身体衰弱的老师！”
“老师对学生有天高地厚之恩，学生何日忘之？‘天地君亲师’的圣人恪训，学生铭刻在心。”廖道南恭恭敬敬言道。
“鸣吾，汝以为老师刚才熟睡了否？”杨廷和出其不意地问道。
“这个？这！”廖道南支支吾吾。
“为师的没有睡，我刚刚在暗中观礼汝的一举一动！极尽恭敬，有礼，这不是装得出来的。为师有没有看错，汝在朝堂上反对老师的主张，非对老师不敬重，政见不同而已！”
“知吾者，恩师也！”廖道南眼泪几乎堕了下来。
“汝现今为何而来？”
“学生搬家之日，老师竟然赠送礼品，学生感动不已，特来致谢。”
“小小的几包茶叶，不值几个钱。”
“茶叶虽轻，其意义无法用金钱衡量。古人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老师不以学生忤逆为恼，不拒学生千里之外，还送来六包茶叶，这六包茶叶可比鹅毛重多了，让学生提神、醒脑、清目。关怀之心，疼爱之情，昭然若揭，无逾于此。”
“言词甘甜！只是怕不仅为此吧？”
“老师明察秋毫，学生何事能瞒过老师？”廖道南由衷佩服杨廷和的敏锐眼光。
“鸣吾，老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汝是负命而来的，对不？”
“对！老师一猜就中，学生确实是负皇命而来的。”廖道南老老实实地答道。
“说，什么事？”
“老师应当早就心知肚明了。”
“老夫一向不揣测上意，亦不唯上意是从。对正德皇上如此，对当今圣上又何曾不是如此？所以老夫何能知道当今圣上派遣汝来之目的？”杨廷和言语无懈可击，滴水不漏。
“老师难道真的不知道？怕是在装迷湖吧？”廖道南心里有点不相信。
廖道南无奈只得原原本本将与嘉靖皇帝的谈话内容和盘端出。
杨廷和听了后，先是一惊，神色骤变，继而面无表情，开始了闭目养神，久久未发一言，现场陷入了沉寂中。
廖道南知道，从表面上看杨廷和，现在似乎是平静的海洋，其实内心一阵阵掀起惊涛骇浪。
时间在可怕的缄默中，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
“鸣吾，汝知道‘象牙快子’的典故吗？”终于，杨廷和打破了沉默，说道。
“学生知道！”
“说说！”
“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鉶，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裋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廖道南背诵《韩非子·喻老》第二十一篇相关原文。
这一段话的原意是，殷纣王即位不久，命人为他琢一把象牙快子。贤臣其子说，“象牙快子肯定不能配瓦器，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之杯，玉杯肯定不能盛野菜粗粮，只能与山珍海味相配。”
“吃了山珍海味就不肯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屋，而要衣锦绣，乘华车。接下来，大王肯定会营造规模宏大的宫殿，坐在高高的亭台上享受美酒佳肴。国内满足不了，就要到境外去搜求奇珍异宝。大王就此会一发而不可收拾，最终走上穷奢极欲、苛酷暴虐之路，彼时社稷恐有倾颓之忧。”
“鸣吾，汝从中悟出了什么？”
“对于任何能影响国运的小事，我们都要见微知着，防患于未然。可是这与当今圣上欲加封其已薨父王为皇帝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兴王是一代贤王，皇上亦非殷纣王之流，不是苛酷暴虐之君。”廖道南迷惑不解地问道。
“没有必然的联系，也有间接的关系，老夫看到的是另一层次的问题。”
“愿听老师教诲！”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说道，“《韩非子·喻老》是否告戒不要贪求无厌，得陇望蜀？”
“是！这是本文主要的意思。”
“‘象箸必不加于土鉶，必将犀玉之杯’，就是说，象牙快子肯定不能配瓦器，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之杯。对不？”
“对！”
“加封今上的父亲为皇帝，并上谥号，说得过去；可是一旦兴王加封为皇帝了，其活着的王妃呢？象牙快子肯定不能配瓦器，要配犀角之碗，对不？蒋王妃肯定不能再是王妃了！水涨船高，得是皇后了！子为帝，母还得是太后，对不？那置当今的张太后于何地？一国能有两太后？这在大明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
“皇上并没有提及封母为后的事啊！”
“皇上行的是韬晦之计，步步为营，稳打稳扎，得陇才望蜀！否则的话，求之过急，怕激起轩然**！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廖道南道：“君为臣纲，皇上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何况皇上的要求并非过份，人生而谁无父母？追赠父母，封妻荫子是普通人的一生梦想，并为之奋斗不懈，匹夫尚有此求，何况君临天下的皇上呢？”
“倘若大臣群起而抵之，就不会激起轩然**吗？如果皇上一意孤行，令旨迭然而出，如雨沛然而下，谁能御之？”
“内阁自有封驳之权，予以退回。”
“可是那样一来，君臣关系就会对立、僵持，贤者被谗，小人乘间得进，甚至于阉宦得受重用，甚至于专权，败坏国事。老师独不闻英宗朝王振之事否？说来说去，相权还是受制于君权的，为天下计，老师亦应变通处理此事，勿因小失大！”廖道南言词恳切道。
杨廷和沉默不语。
廖道南继续说道：“吾大明一向以孝治天下，皇上此举是行孝，足为天下倡！倘若阻之，诚恐失天下望！难道吾辈要让人不认亲生父亲吗？天下宁有此？书有记，史有载，百世之后，吾辈将在子孙后代眼中成何种之人？此事其曲在吾辈啊。”
“这个？这！”杨廷和噎住了，一时语塞。
廖道南趁热打铁，“如果能顺应舆情民心，协助皇上完成认父之事，非但皇上感激，且民心亦会悦服，一举两利。何不为？”
“此事一旦开了口子，恐怕皇上欲壑难填啊。下一步皇上提出加封兴王妃为太后咋办啊？”杨廷和愁眉不展。
“且行之再看之吧。”
“汝明天随为师的进坤宁宫吧！”杨廷和叹了一口气道。
第二天杨廷和、廖道南来到了张太后所居住的坤宁宫，施礼毕后，张太后吩咐宫女赐茶。
待杨廷和、廖道南两人落座后，张太后才缓缓开口道，“两位爱卿到哀家这儿来，肯家有要事吧？”
杨廷和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
张太后一听，愀然不悦，沉默良久，最后才缓然道，“追封薨父，极尽死后哀荣，这是天经地义的，亦符合大明律制。”
“在这一方面，且不说其他人，就是以哀家而言，哀家父亲生前升授寿宁侯、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卒，朝廷亦追赠太子太保、昌国公，谥号庄肃。”
听了张太后的话，廖道南眼前一亮，太后真是通达明理之人啊，不愧是一代贤后。
然而，接下来张太后话锋一转，“可是天家无私事啊。皇上此为......”
“不能答允皇上的要求，欲壑难填！”屏风后闪出嗣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两兄弟，原来这两兄弟入内宫探视太后亲姐，恰巧遇上此事。
廖道南一看，心中叫苦不迭，搅局的来了！
建昌侯张延龄说道，“皇上赖太后及吾兄才得登大位，统御万方，为天下主。”
“可是皇上入统之前不愿意居太子东宫，太后及诸重臣以大局为重，退了步；现在又不愿意为孝宗子吗？一个藩王之后了，为太后子有辱于他吗？欲加封生父为帝，不就是绝孝宗嗣吗？而且就是以旁支入正统了！可行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