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嘉靖皇帝嚅嗫道，他欲言又止，心道，“这才是最难的。名门簪缨之第，豪门缙绅之家，元宿功臣之府的翩翩少年，相貌俊美者，比比皆是。”
“可是那一个能入心高气傲的永宁妹妹慧眼啊？谁能有幸被她看得上啊？谁没有碰一鼻子灰啊？蹉跎日久，才到了现在。”
“非是朕不尽力为永宁择婿啊。”
“皇儿，难吗？”病入膏肓的蒋太后，又向嘉靖皇帝问了一句。
嘉靖皇帝道：“难！母后，大明虽然幅员万里，亿兆生民，名门簪缨之第，豪门缙绅之家，元宿功臣之府的少年郎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可是永宁，永宁，心如金石，任凭再好的条件，也不为所动。这个驸马难选啊！”
蒋太后慈爱的目光转向跪伏在面前的女儿，“永宁，汝心作何想？能否对哀家一言？选婿纵如天上摘月之难，哀家亦要搬天梯为汝去摘。”
“哀家就要去见汝父皇了，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汝的婚事，能否告诉母后，汝究竟看上谁了？哀家一定成全汝，汝在人间幸福，哀家与汝父皇在天上也会甘之如饴，纵使在地下亦会含笑九泉。”
“母后，非女儿不嫁，非女儿不想，女儿心之所驰，神之所往的是他！”永宁公主终于流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是谁？”弥留之际的蒋太后回光返照，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有经天纬地之材，腹有韬略，胸有良谋，庙算无遗策，堪为大明擎天一柱。”
“廖道南？”蒋太后、嘉靖皇帝不约而同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是的。”
“皇儿，可满足永宁心愿否？”
“这？”看着自己母后床前台桉的蜡烛忽明忽灭，忽隐忽现，嘉靖皇帝意识到母后生命已危在旦夕。
嘉靖皇帝如坐针毡，满头大也汗。原来明太祖朱元章时期，公侯、将军大臣们及其后裔还有迎娶公主的机会，就是说，身为驸马也可以为官，参与朝政，领兵打仗。
明太宗朱棣登基后，为了防止外戚参与朝政，情况又有所不同，为之一变。皇帝选的女婿不能参与朝政，就是说不能为官。
从明代宗宣德皇帝朱瞻基开始，明朝政府会发榜文，昭告天下，虽然不能参与朝政，但也是权贵，地位还是很高的，驸马的父亲可以被授予兵马指挥使的虚职并享受俸禄。
这就是说，廖道南其实并不符合入选驸马的条件，他是当朝官员。
“母后，廖道南其实，其实不符合入选驸马条件啊，这有违祖制啊，他是现任官员！”嘉靖皇帝面呈现犹豫之色。
“皇儿，祖制一池是人制定的吗？人能制定之，不能改之吗？皇帝加封自己的父亲为帝，也是祖制使然吗？”蒋太后不悦道。
“母后教诲的是，只是，只是？”嘉靖皇帝又面露难色，结结巴巴。
“只是什么？”
“只是廖道南，他，他，他已经有妻子了啊。”
“这个？”
“还有一点，母后，廖道南如果选为驸马，就不能再在朝廷任职，参与朝政，只能退归驸马府颐养天年啊。此人文武全才，诸葛复生，折冲樽俎可以战胜于朝堂；率兵出征，可以战胜敌人于疆场。终老于是，不能为国宣力，太可惜矣！”
“皇兄，古代有白衣卿相，现就不行吗？他不能战场驱驰，还不能幕后运筹帷幄吗？运筹帷幄之中，同样可以决胜千里之外。”
“永宁啊，国事岂是儿戏？祖制岂能随意更之？驸马岂可作白衣卿相参与朝政？”
蒋太后面色渐沉，“皇儿，非是哀家溺爱永宁，汝只此一妹，何要忤逆于她？汝三宫六院妃子，难道要她一驸马都不能得吗？岂非不人道乎？”
看到蒋太后的表情，嘉靖皇帝面色煞白，“臣儿谨遵母后懿旨！”
“好！哀家放心了！”说完，台桉的蜡烛油枯灯尽，忽然灭了，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蒋太后含笑撒手人寰。
嘉靖皇帝恸哭失声，泪坠如雨，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顿时慈宁宫里哀声一片，太监、宫女，哭声盈庭，永宁公主更是悲恸欲绝，趋至蒋太后榻前，复抚足恸哭。
大明举国同悲，嘉靖皇帝辍朝七日，他与永宁公主素衣素裤，披麻带孝，国丧期间，三月之内，全天下臣民禁止一切娱乐，禁食荤腥。
百日丧期满，嘉靖皇帝决定遵循蒋太后遗嘱，扶梓宫南下，归葬安陆。
这天嘉靖皇帝召来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及翰林院侍读学士廖道南。
“陆爱卿，朕所安排之事，现措办得如何？”
“回奏陛下，臣已按陛下要求挑选好了大内锦衣卫勇士五百，此五百人皆忠勇之士，武艺精湛，功夫高强，搏击之技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可以一当百，一人可缚勐虎。当无虑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跪禀道。
“陆爱卿且起。甚好。”
“诺！”陆炳站了起来。
“陛下，国丧期间，忌动刀兵！”廖道南心一沉，这是要解决谁呀？
“廖爱卿，汝知道朕与陆卿说的是什么吗？”
“臣猜想是商量解决朝中一位亲贵，对不？”
“挨边。但是猜得还是不对。”嘉靖皇帝摇了摇头。
“难道，难道是要解决一位郡王？”
“挨近了一些。还是不对。”
“难道，难道是要解决一位亲王？”廖道南骇然失色。
“是！不过不是一位，是二位。”
“啊？一下子解决两位至亲的王爷，这是要让天下惊惧啊？他们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朕非暴虐无道之君。但是想置朕于死地者，虽至亲，亦不宽宥！”嘉靖皇帝眼中闪出可怕的凶光。
廖道南转向陆炳：“陆大人已经查清谁是谋逆之人了？”
“是的。”陆炳回答道。
“是谁？”
“皇上之叔父汝王朱右椁、寿王朱右榰两人。”
“两位王爷都参与了弑君劫驾？”廖道南惊愕道。
“汝王朱右椁发动的，在寿王朱右榰地盘上动手，寿王朱右榰有不可推卸之责。知情不举，亦要连坐。”
“如何处置？陛下！”廖道南跪下叩头道。
“朕按太祖家法处置，满门抄斩，杀无赦！”嘉靖皇帝冷酷道。
“汝王犯了图谋弑君之罪，且有行动，自是咎由自取，其罪当诛。可是寿王仅是因为汝王在其地盘上谋逆，就诛杀于他，有滥杀无辜之嫌啊！”廖道南惊讶道。
“无辜？汝王在寿王的地盘上行弑君之事，寿王却毫不知情，谁信之乎？汝王、寿王他们地盘相挨，说他们没有暗中往来勾结，谁信之乎？”
“为什么在寿王的地盘上发生弑君之事，而不是在别王的地盘上？不就是因为寿王不会走漏风声吗？最起码寿王也是鼠施两端，坐观成败之徒！朕杀他，是以儆效尤。”嘉靖皇帝冷冷一笑。
“陛下，就没有汝王嫁祸于寿王，行借刀杀人之计的可能？处决了寿王怕、怕......”
“太祖时，大明空印桉，胡惟庸桉，蓝玉桉三大桉，连坐了多少人？其中岂无冤枉屈死者？太祖可曾因妇人之仁而放下手中刀否？其后，大明官不敢贪，吏不敢横，畏头上三尺之法耳。严刑峻法确保其后大明百年平安。”
“太祖之时，天下由乱而治，治乱世当用重典，而后才天下安然。现已百年承平，天下安堵如常，一旦效法太祖，非其时也。诛戮过甚，恐天下惊惧，纷扰，一旦干戈四起，天下将分崩离析，外敌如乘虚而入，恐大明及及可危也。复见五胡乱中原，天下不复归陛下所有。”
“这？”嘉靖皇帝一惊，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臣有话想问陛下，可否？”
“卿问吧。”
“臣想陛下之意是抽调五百大内高手扈从身边，在安葬太后回銮途中，然后以这五百勇悍之士为先锋，突袭汝王、寿王两王府，血洗王府，将汝王、寿王以下阖府杀得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寸草不留，噍类不遗。然后宣示罪状，颁诏天下。对不？”
“对！朕的确这么想的。”
“那大明天下所有的亲、郡王无疑将人人心怀恐惧，不反仅矣！大明将万劫不复。”
“依卿之见呢？”
“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诛连之策不行之。”
“说具体一点？”
“效法汉高祖刘邦行‘云梦之游’，驻跸行在，传汝王来见，然而挟之去北京，则大事成矣！”
“囚系之？杀之？”嘉靖皇帝问道。
“囚系之？罪魁祸首岂能留之？否则造反成本如此之低，人人争而举反旗效之，国必大乱。“廖道南说道。
“杀之？”
“当然要杀之。”
“明正典刑，然后宣示罪状，颁诏天下。对不？”
“陛下，非也。那样置诸于国法的话，是要诛连九族的。因为是谋逆大罪，是要罪及妻孥，满门抄斩的。”
“卿到底是何意？囚系之？杀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可行？”嘉靖皇帝有些愠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