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马赶到太行山东麓已是黄昏。慕容麟把金雕放出去，两只雕展开翅膀，在云层下漫无目的地滑翔，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沐弘望着眼前莽莽苍苍的群山，重峦叠嶂，连绵起伏，方才明白要在深山里找出一小队人马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天色飞快地黑下来。他们绕过一片山崖时，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队斥候。两人连忙带马钻进杂树丛中，所幸光线幽暗，没有被发现。
等到斥候小队远去，沐弘从树丛中探出身来，忽见一个斥候背对着他站在树丛边缘。他一惊，身子往回缩，却见眼前身影闪动，慕容麟从后面窜出来，直扑到那人身上，手臂卡住脖颈。那人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声叫喊，不一会就瘫软在地。
慕容麟把人拖进树丛中，沐弘忙从马背上取下绳索，把他手脚捆绑起来。那人很快醒转，看面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脸惊恐，求告道：“好汉，你劫错人了，我是太傅大人手下的斥候，身上没钱。”
“没错，劫的就是你。”慕容麟拔出短刀搁在他脖子上，冷冷道：“吴王在哪里？”
“不知道，还没人发现吴王。”
“那么，你们为何一直在东麓搜索？”
“前两天，有几个兄弟在附近巡逻时遇到一桩怪事。”那斥候结结巴巴地交待，“有个人从草丛里突然钻出来，挥着手跑过来。兄弟们正要上前擒拿，从两百步开外的山头射来一支箭，将那人钉在地上。兄弟们吓坏了，下马趴在地上，过了很久不见动静，才走过去查看。那人奴仆打扮，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把他扶起来，只说了吴王两个字就没气了。”
“两百步开外，一箭穿胸？”沐弘惊愕。
“兄弟们亲眼所见，不是小人胡说。”
“一定是狗奴才叛逃，父王下令格杀。”慕容麟得意地说，“只有大哥才有这样的臂力和准头，可惜没当场射死。”接着问那人：“慕容评派了多少人出来搜山？”
“斥候都出来了，有上千人。”那人哀求道，“我知道的都说了，求好汉饶我一命……”话音未落，刀刃已划过脖子，切断喉咙。
沐弘惊叫了一声，来不及阻拦，眼看着那人在地上一阵抽搐，不再动弹。
慕容麟把刀刃在死人衣服上擦了擦，收进刀鞘，催促道：“快走，他们发现少了人很快就会搜寻过来。”
两人离开杂树丛，走了约莫两刻钟，天色就彻底黑了。山路艰险，两人不敢前行，找了一处凹进去的岩石，把石壁下的灌木稍作清理，腾出一小块平坦的空地。也不敢点火，生怕引来搜索队，摸黑把马背上的水囊和干粮袋取下，胡乱吃了些，当作晚饭。
入夜后，山风更紧，气温骤降，沐弘出来时多加了衣服，仍觉得酷寒难挡，把卷在马鞍后面的羊皮褥子拿下来，披在身上。
慕容麟抱歉道：“为了我的事，让你受累了。”
“没关系。”沐弘说，“刚出来一天，就觉得山里难熬，吴王他们在山中跋涉了这么多日子，一定是精疲力尽。”
“可不是。带的饮食也该吃得差不多了。慕容评摧毁我家的农庄，就是要断绝沿途的供给。”
“原来是这回事。”
“不过，父王和大哥都是打猎的高手，随行的家将也不弱，沿路打些野味支撑，不至于饿肚子。”
“深山老林，找人谈何容易，上千个斥候都没发现吴王，我们只有两个人，能找得到吗？”
慕容麟仰望天空，叹道：“看运气喽。但愿天佑父王，让他老人家早日脱困。”
沐弘抬头望天，只见云层被风吹开，现出点点星光。一颗大星悬在北方的天空，光芒璀璨。
“你看，好亮的一颗星。”沐弘惊叹。
“北斗星怎能不亮，夜行就靠它指路呢。”
“这颗就是北斗星啊。”沐弘感慨。自从进入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他已有多年没有望过夜空了，小时候爷爷教给他的一点星空知识，也早已全部忘记。
“你连北斗星都不认识？”慕容麟惊诧之极，“你还能当太史令？”
“为什么不能？”沐弘不以为然。
“太史令不懂观星，怎么来测算星象，占卜国运？”
“我不用观星就能通晓上下五千年。”
“呵呵……”慕容麟哑然，笑了好一阵才说：“你可真能吹牛。”
“我没吹牛。”
“那我问你，父王这回能不能脱险？”
“也许……不确定……”
“如果你能确定的话，就不会和我一起猫在这里了。”
“事在人为。”
“我再问你，我以后是个什么结局？”
“这个……真不知道。”
慕容麟拍了拍他的肩膀，“牛皮吹破了。”
沐弘心想，在历史的长河里，个人的命运微不足道。一来怪我读书不够钻研，只了解个大概；二来也怪你能力不够强，做不到光耀千古，人人皆知。
只听慕容麟幽幽叹道：“不用你测算，我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旦我失去了用处，慕容评就会要了我的命。最好的结果也是终生圈禁，一辈子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我和这老鹰一样，生来就该在空中翱翔，关在笼子里是活不长的……”
“你不要过于悲观……”沐弘安慰道。
慕容麟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沐弘，你就是心太软了，让我放心不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着心狠手辣才好……”
沐弘无语，心想自己爬到如今这个位置，跟他没半毛钱关系；自己在这野地里喝西北风，倒是拜他所赐。
“……比如刚才抓到的斥候，是一定要杀掉的。”
“他年纪还小，蛮可惜的……”
“留下他的性命，我俩就会丢了性命。这世道就是这么残酷……我以前不懂事，肆意妄为，自以为厉害。失去父王的庇护，我才看清了世道人心……沐弘，我希望你心狠一点，但你若是心狠的人，你就不会来陪着我，不会来趟这趟浑水……唉，我怎么越说越糊涂了呢……”
沐弘听着慕容麟自言自语，突然想到，在这个残酷的乱世，吴王这样英明神武的皇室贵胄都难以生存，身边的伙伴也是死伤惨重，他一个普通人，出身低贱，没有过人的才智，也没有超常的武力，凭什么就能混得风生水起，扶摇直上呢？
或许是因为他本不该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出现在这里是个错误，就像是计算机程序里的BUG。吴王、世子、慕容麟、路平、成甲成乙，甚至慕容冲，他们凭着自己的力量，竭尽全力，艰难而真实地生活着，而他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丝毫痕迹。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灰意冷，兴致索然，说声：“睡了。”裹着被褥躺倒。慕容麟紧挨着他睡下。周遭寂静无声，只听到灌木在风中簌簌作响。
“你冷不冷？”慕容麟问。
“嗯。”沐弘只觉得浑身冰凉，单薄的羊皮褥子隔绝不了周围的寒气。
“要不我抱着你睡，把两条被褥叠起来盖在身上，这样就暖和多了。”慕容麟建议。
“不用。”沐弘冷冷拒绝。
“这有什么关系？野外宿营都这么干，很正常。”
“你离我远点。”沐弘警告。翻身背对着他。
“行，各睡各的。”慕容麟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我有时想，如果你是个女人该多好，我就把你娶回家，保护你一生一世……”
“我才不会嫁给你呢。”沐弘回道，“别的不说，脾气太坏，任性、偏执、暴躁，谁嫁谁倒霉。”
“我可以改的，改还不行么……不过我落到这个地步，哪里敢娶你，让你跟我受罪不成……这样看来，还是和你做兄弟比较好，至少可以时常见到你……”
沐弘奔波了一天，又累又困，懒得搭理，闭上眼就坠入了梦乡。（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