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时之间，牛小白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婉诗问的这个问题。因为要判断在制品库存水平是高了还是低了，最起码要有一个目标值来作为参考指标。只有有了量化了的目标值，才可以轻易地对目前的库存情势做出判断：比目标值多了，就是高；比目标值少了，就是低。
“到目前为止，机加工车间的在制品库存还没有设定目标值，所以……”
还没等牛小白说完，陈婉诗就随手拿出了一只计算器，一边看着财务报表，一边计算着：“你们机加工车间上个月的材料成本是2426440块钱……因为周末可能有些加班，可以按照一个月24天工作日来计算，所以平均每天的材料成本应该是10万块钱左右……而你们现在每个月的在制品库存水平，都在100万块钱以上。也就是说，你们的手里一直拿着10天以上的在制品库存！”
算到了这里，陈婉诗睁大了她那圆乎乎的眼睛，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牛经理，10天啊！据我所知，一般情况下你们机加工车间生产的产品，只不过经过十来道工序而已。除了调质、淬火、回火等这些热处理工序用的时间比较长之外，其他工序一般就也是几分钟就能完成一件产品了。就算把所有热处理工序的时间都加在一起，从锯床下料开始到最终成品检验，理论上也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你们为什么要用十天的时间，才能把产品做完？”
牛小白听罢，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婉诗。理论上的生产周期跟实际上的生产周期，毕竟是有很大差异的，你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进行计算的。你也听说过‘价值流程图’这个概念了吧？你刚才所说的这些工艺时间，都是增值时间；但在实际生产的过程中，却常常有很大一部分的非增值时间。比如说，等待……”
“为什么要让在制品等待？”陈婉诗反问道。
“有些产品制作过程中的等待时间，是工艺方法、车间布局、运输方式等等因素所决定的，所以发生在制品等待的情况在所难免。比如说，锯床工序的卢浩锯一件产品确实只需要2分钟，但他不可能每做好了一件产品之后，就马上把它送到下一工序去的；一般情况下，他会做完50件产品之后，才会把这50件产品一齐用推车送入下一工序。从这个过程来看，第一件做好了的产品在卢浩手里的等待时间就超过了100分钟。至于热处理工序，考虑到烘箱的升温时间、保温时间，就更不可能做到一根、一根地往烘箱里放了。”
陈婉诗摇了摇头，咄咄逼人地说道：“我不同意你的解释！作为机加工车间的经理，车间布局、运输方式，甚至是工艺方法都是由你决定的。如果你发现了这些因素，造成了你们的在制品等待时间过长，你完全有权力根据你的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从而压缩非增值的等待时间。”
说到了这里，陈婉诗放下了手中的财务数据，叹了一口气说道：“牛经理，你知道吗？目前我们福马公司的现金流实在是太紧张了。当你们的在制品库存数量上升时，就意味着大量宝贵的资金被占用了。如果未来我们的资金周转不灵的话，这家公司离倒闭就不远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下达一个明确的目标：不管你们使用什么样的办法，在保证所有订单交货时间和产品质量的前提下，将你机加工车间的在制品库存水平压缩在四天之内——也就是说，在制品库存金额不得超过40万块钱！”
牛小白一脸为难地说：“可是……”
陈婉诗又摆了摆手，打断了牛小白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道：“没有可是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但你必须要达到这个目标，为公司节约宝贵的现金流，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牛经理，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得到的！”
……
第二天是个星期五，也是陆明辉办理离职的日子。
这一天上午10:00左右，陆明辉慢悠悠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然后跟大家一一握手道别。其实几天前他就开始把自己个人物品陆陆续续带回家了，所以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
虽然平时陆明辉的性格比较孤僻，也不愿意跟大家打交道，在公司里甚至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但毕竟跟大家共事了十年，跟大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当跟同事们道别的时候，陆明辉的表情显得相当的平静，嘴里除了非常机械性地冒出“再见”、“有空多联系”这两句话之外，也没有深入地跟别人进行交流。
当陆明辉走到了汤诚的座位时，身材胖嘟嘟的汤诚一下子就抱住了陆明辉，动情地说道：“陆主管，三年前是你手把手地我带出来的，其实你就是我的授业恩师！今天你要离职了，我心里真有点不舍得……”可以看得出来，汤诚所说的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一直是一个对所有人都热情对待的人。
听到了汤诚这一番这么煽情的话，陆明辉那黝黑瘦长的脸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搞不好，今后我们还有可能在同一家公司里共事呢？”
汤诚双手握着陆明辉的手，对办公室里的四个生产领班们高声说道：“陆主管马上就要到那家著名的外资企业高就了，这是一件大喜事！我提议，兄弟们，我们今天晚上安排一场饭局，欢送一下陆主管。大家说好不好？”
在前一段时间，陆明辉在某外资企业找到了份工程部主管的新工作、薪资翻了翻的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福马公司，在整个公司内部曾经轰动了一时。各位同事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除了感慨自己的运气差了一点之外，都在羡慕着陆明辉能找到这么一份称心如意的好工作。在那个时候，陆明辉总是昂着头、满脸微笑地享受着人们投来的或是羡慕、或者妒忌的目光，他那有点内陷的眼睛里总是闪着兴奋的光芒……
听了汤诚的这么一个提议，大家纷纷高声附和着。身高1.9米的大个子生产领班林祥山，也走了过来搂着陆明辉的肩膀，声音洪亮地说道：“陆主管，我还记得在那个时候，我们是同一天入职、同时接受入职培训的。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十年就这样子过去了……今天正好是发工资的日子，晚上哥几个搞个‘AA制’，吃好、喝好、玩好，一定要好好地欢送欢送你，不醉不归！陆主管，你看好
不好？”
“什么‘AA制’？你这是在骂陆主管吧？”生产领班张天成用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稀疏的黄头发，眨着他那双小眼睛，尖声说道：“人家陆主管马上就要到著名的某外资企业去出任工程部主管，工资都翻倍了，还会在乎这么一点饭钱吗？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们哥几个也要好好地宰他一顿，给兄弟们沾沾喜气！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不出钱也能吃好、喝好、玩好，这种好事谁会不同意呢？办公室里的人们热情高涨，纷纷附和着。露骨的马屁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向着陆明辉的头上扣了去……
陆明辉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那本来就黝黑的脸庞变得就像是钢板一样铁青。如果不是那份录取通知书被取消掉了的话，此时的他一定会被大家的热情所点燃，然后振臂一呼，答应大家宰他一顿饭的建议，可是……爱面子的陆明辉并没有把新岗位的巨大变化告诉大家，这一份内心的酸楚除了对牛小白一个人说过之外，他更宁愿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
陆明辉窘迫地挣开了大家的围攻，嘴里喃喃地说道：“兄弟们，下次吧……最近比较忙，家里还有点事儿，不是很方便……”
张天成依然不依不饶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的，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不会是舍不得那一点饭钱吧？”他那一语双关的话，引起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一阵哄笑。
陆明辉没有再去理会大家，转身走进了牛小白的办公室。把门带上之后，陆明辉握着牛小白的手，轻声说道：“牛经理，我走了。”
牛小白看了看身心疲惫的陆明辉，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婉诗居然做得这么绝情！我好说歹说，居然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陆明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笑了笑：“昨天晚上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把我这次寻找新工作、主动离职的行为定义为背叛，我当时就知道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牛经理，你知道吗？在十年前就是因为她爸爸的背叛，她那好强的妈妈才会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走上了绝路……我可以理解，她恨透了背叛的行为。”
“哦！原来是这样子的！怪不得昨天她这么激动。”牛小白恍然大悟，“陆主管，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明辉苦笑了一声：“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是一个有家有口、已经35岁了的中年男人，哪怕是再不怎么，也需要找一份工作来养家糊口啊——我的房贷还没还清呢！唉！以前在福马公司上班的时候，我总觉得上班的日子平淡无奇，总觉得公司给我的福利待遇对不起我工作的付出……直到我现在要离职了，才发现原来这份工作没有了，是这么失落的！十年！我在福马公司工作了十年了！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宝贵的十年了？”
说到了这里，陆明辉低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额前那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牛小白明显发现，陆明辉的双眼之下居然流出了两行热泪……
有人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买不起的房子和养不起家的工资。养家男人的无奈，只有他自己才会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