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宇, 丝竹靡靡。
在不经意间，一股迷濛的雾气升腾而起。
一呼一吸间，薄雾缓缓飘散又聚集, 如同潮汐海浪，瞬间席卷至了每一个角落。仙雾缥缈，烛光迷幻，让人恍若身处仙境一般。
——你要么？
只要是人，便不可无所求。
贪、嗔、痴、慢、疑, 皆有定数。
画皮心存恶念, 一点憎恨便化作了浓烈的杀意, 止不住地喃喃道：“……杀死那个带着面具的人。”
而沈霁筠本心魔缠身, 坠入魔道，此时在雾气迷心的作用下，神志越发地浑噩。
他的眼中一片赤红，犹如岩浆汹涌流动，脸上闪过隐约的痛苦意。
……
雾气弥漫下，每一个人都陷入了蜃境幻觉中。
谢小晚是最后一个走入这扇门的。
在门后, 是一条通往上层的台阶。
说起来也奇怪, 方才进来了这么多的人, 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有, 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谢小晚略有迟疑, 停下脚步仰看了过去。
目光顺着一节节台阶向上，尽是一片金光璀璨, 显然是灵宝出世的预兆。
越往上走, 越是灵气激荡，像是挂在枝的苹果，翠艳欲滴, 不停地在诱-惑着人走上去。
谢小晚缓步走上台阶，才走到一半，听见上方传来了嘈杂而激动的声音。
“这么多宝贝！”
“哈哈，有了这些，我晋级到金丹期了！”
“快抢！不抢的来不及了！”
听到这些对，谢小晚微微蹙起了眉。他脚步不停，直到来到二楼的入口处。
只见二楼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光辉璀璨，照如白昼。
除此外，一块块拳大小的灵石堆满在地，垒成小山一般，随处可见的还有天灵地宝、神兵利器。
在这番情景下，所有人都是面红耳赤，拼命抢着地上的灵石珍宝，生怕慢了别人一步抢不到了。
财帛动人心。
在如此珠光宝气下，不免会生出贪念。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好了。”
“不够，还不够！我要结婴，我要化神，我要渡劫飞升……这些还远远不够！”
“把他们都杀了，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于是在抢夺的过程中，不知是谁先出了手，一声惨叫声过后，接连有人倒在了地上。
金玉光辉璀璨，掩盖住了浓浓的血腥味。
众人厮打了起来，灵石一块块滚落在地，摇曳生辉，若是心志差点的，说不定要面的景象所迷惑，顺势加入其中了。
谢小晚不加入，也有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抬手掩住了鼻尖，略显厌恶地绕过了地上的一滩血迹。
他刚走过去，听见脚下传来一阵滴溜溜的响动。
低一看，是一个物件人失手扔了过来，正好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镜子由玉石打磨而成，四周镶嵌着一枚枚流光四溢的宝石，明晃晃地倒映出了谢小晚的脸庞。
谢小晚垂下眸子，自语：“揽月镜？”
揽月镜乃是十大灵器一。
若是得到此镜，可观过去未来景，先知先。
十大灵器在修真界中只是一个神秘的传说，令人向往，可此时传说却化作事实摆在面，唾手可得。
谢小晚的脚步一顿，像是有些心动。
在他迟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声音：“这是……我的……”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灵石堆走了出来，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地上，可算如此，也阻止他的脚步。
他已经筋疲尽爬不起来了，便以手撑地，犹如野兽一般爬了过来，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那人浑身是伤，腹部破了一个大口子，显然是命不久矣了。可他却丝毫有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满是贪婪与狂热。
“这是我的……”与苍白的脸色反，他的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光芒，“只要拿了揽月镜，我是天下第一……”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着镜子伸出了手。
可惜的是，还未碰到镜子，他筋疲尽，倒了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众人争夺不惜付出性命的宝物在谢小晚的面，只需要轻轻弯下腰，收入囊中。
此情此景，不不让人心动。
“拿起来，只要拿起这面镜子，你成为天下第一……”
“快拿起来！”
“镜子，是我的……”
无数呢喃在谢小晚的耳边响起。
他像是迷惑了一般，朝着镜子伸出了手。
不远处，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纷纷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谢小晚的动作，脸上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只差一点点，谢小晚要碰到那面镜子了。
看到这一幕，那些尸体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明显，嘴唇几乎要拉扯到耳朵旁边，像是蛇一般发出“嘶嘶”的声音。
“快，拿起来……”
“快些……”
可在这时，谢小晚突然停下了动作，慢慢地直起了腰。他对上了那些尸体急切而渴望的眼神，微微一笑：“这么要我拿这面镜子？”
无数个声音叠在了一起，像是诱-惑又像是在催促道：“你难道不要吗？”
谢小晚歪了歪：“本来挺要的，但我这人比较叛逆，你越让我要，我越——”
咔嚓一响。
他一脚踩在了镜子上，清晰平整的镜面顿时四分五裂。
伴随着镜子的碎裂，雾气弥漫的深处，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连带着地面都微微震颤了起来。
于此同时，谢小晚的语气中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笑意：“……可我越是不要。”
哗啦——
垒成小山的灵石陡然崩塌。
在幻境识破后，浓郁的灵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灵石也化作了一块块石。
而面的“揽月镜”，不过只是一个形状丑陋的骷髅。
谢小晚嫌弃地“啧”了一下，收回了脚。在破碎的骷髅中，一只通体幽蓝的蝎子慌不择路，钻入了阴影中。
若是方才他拿起了这“揽月镜”，怕是要这身带剧毒的蝎子蛰中，沦为别人的盘中餐了。
海市蜃楼、天地灵宝……一切都是幻。
连那些修士，也不过是一具具风干的骷髅幻化而成，只是为了引起人心中的贪欲罢了。
待幻境散去，面只是断壁残垣，尸骨遍地。
谢小晚后退了一步，望着眼的一切，手指轻轻拂过脸上带着的面具，并不言语。
夜明珠的光辉暗淡了下来。
最浓稠的黑暗中飘来一阵雾气，其中飘荡着女人嘶声竭地声音：“你是怎么发现这些都是假的！”
谢小晚屈指弹去肩膀上落着的灰尘，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揽月镜放在我床。”他顿了顿，“我平时都拿来镜子照的。”
然不止于此。
从进入蜃楼的第一刻，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蜃蛇是上古遗种，身负上古神兽血脉，天赋吞云吐雾。
吐出的雾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可以形成蜃境，生出种种幻觉扇惑人心，令人迷失其中，最终只沦为蜃蛇的口中餐。
风月楼精通制香。
蜃气凝结成的珠子是罕见香料的一种，谢小晚曾有机会接触过，只需略略一闻，分辨出来。
蜃蛇以为是谢小晚自投罗网，实际上却是他……更甚一筹。
拿手的幻境看破，蜃蛇气急败坏直接扑了出去，直取谢小晚的咽喉处，要他吞吃入腹。
“嘶嘶！”
一阵腥臭的风迎面吹来。
谢小晚侧身避开，只见一滩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上，瞬间腐蚀出了一个小坑。
他抬眸看去，对上了一条巨蛇。
蜃蛇身长十丈，生两个小包，身覆鳞甲，一对蛇眼竖瞳中冒着凶悍的光芒。
谢小晚不敢小觑，衣袖遮掩下，手指微微晃动，一缕半透明的情丝无声地垂下。
一人一蛇对视了一眼后，“哗”得一声，一条蛇尾从半空中甩了过来。因为速度太快，鳞片与空气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谢小晚抬手，一条情丝缠绕上了蛇尾，手腕一转，紧紧地攥住丝线，控制住蜃蛇的尾巴。
两种截然不同的量在互较劲，突然间，一道无形的波纹朝着四周散发而去，惊起了满地的尘土。
谢小晚足尖一点，倒飞了出去。
漫天尘土飞扬而下，一袭朱红色身影格外的显眼。衣摆还未落下，有一道残影从旁猛地蹿了过来。
谢小晚立于原地，背对着蜃蛇，根本有要躲闪的意思。
蜃蛇的心冒出了一丝疑惑。
不过它到底只是一只野兽，对血肉的欲-望战胜了这一点点疑惑，它张开了血盆大口，要这道纤细的身影一口吞下。
叮——
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
蜃蛇的第一反应是，撞到么东西了吗？
可是它的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回去看了，只向扑去。
这时，谢小晚终于反应了过来，慢慢地侧过了身。一缕缕黑发轻轻扬起，他的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却从中看出一股笑意。
为么他在笑……
这是蜃蛇闪过的最后一个念，然后，它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漫天的尘土缓缓落下。
光影折射间，可以看见半空中横着无数道透明的丝线，而蜃蛇庞大的身躯丝线缠绕其中，勒出了一条条的血痕。
谢小晚展开了手指，伸在身。
砰——
蜃蛇的身体四分五裂，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从中飞了出了一颗晶莹的内丹，漂浮在了谢小晚的掌心。
蜃蛇内丹。
谢小晚取出了玉牌，与蜃蛇内丹轻轻一碰，内丹很快化作了一缕青烟，钻入了玉牌中。
待烟雾消失后，玉牌上出现了一行小字。
——任务完成，排名第六十八。
谢小晚已经通过了第一轮的比试，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也可以提脱离秘境出去。
他的指腹摩挲着玉牌，正在犹豫该如何选择。
在蜃蛇死后，虚幻的海市蜃楼便此消失，只余下一地荒凉的黄沙，外层肆虐着的沙尘暴也渐渐缓慢了下来，来要不了多久，会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了。
还是留下来吧。
风月楼的那些弟子估计还有完成任务，秘境危险，他身为楼主，不得不看劳烦看顾些许。
在谢小晚准备离开此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惊呼声：“道友！”
这声音有些耳熟。
谢小晚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看到林景行的身影，先看到了一道凌冽的剑光。
剑气所至处，寒风如影随形。
地上的蜃蛇尸体上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谢小晚一挑眉。
又来？
这熟悉的一幕，谢小晚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他扬手一挡，剑气在面停滞了片刻，惹得发丝向后飘扬了起来。
在这间隙中，谢小晚对上了一双赤红无神的眼睛，显然对方神志浑噩，不复清醒，眼中唯有刻骨的杀戮意。
谢小晚收回了手，抽空瞥了一眼身旁。
林景行满是关切，要阻止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画皮伪装的很好，但还是从眉眼看出一股恶毒意。他的对着沈霁筠柔声道：“云竹君，这个面具人伤了我，你、你要保护我，为我报仇呀。”
而沈霁筠像是听从了他的，又是一道剑气挥扫了过来。
谢小晚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他不知道画皮为何对他有如此敌意，但此番景象屡次发生，不管是谁都会心生厌烦。
事不过三。
他不再纠缠下去了。
一切的题都来源于沈霁筠，他已然入魔，好似又受到画皮控制，变得神志不太清醒。
那现在，只办法让他清醒一下了。
谢小晚甩出一缕情丝，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用绞住了面的剑气，然后欺身而上，瞬息间便来到了沈霁筠的面。
啪——
清脆的一声响起，惊得众人止住了呼吸。
只见谢小晚的手掌高高抬起，一巴掌打在了沈霁筠的脸上。
而沈霁筠侧过了，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流淌而下。
谢小晚收回了手，与利落的动作反，他的语气足够的温和，轻声：“够清醒了吗？”他缓了一缓，继续道，“如果不够清醒的，可以再来一下。”
沈霁筠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手背上也迸出了一道道青筋，像是在挣脱控制一般。
过了片刻，他逐渐平静了下来，“嗯”了一声，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不再受他人的摆布控制。
谢小晚垂眸看着他。
昔日的云竹君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入魔、人欺骗控制，真真是……可怜呐。
可是又和他有么关系呢？
不管发生了么，都只说是自作自受。
谢小晚收回了手，转身离去，刚迈出一步，又起了么，回身抬手一甩。
一道锃亮的情丝直直擦过沈霁筠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狭长的痕迹。
谢小晚垂手，声音轻快地说：“云竹君，此江湖不见啦。”
沈霁筠给了他一剑，留下了一道伤疤。
那如今，他也回敬了一道。
两两抵消，这下算是彻底两不欠了。
谢小晚了却了一桩心事，徐行而去。
风沙卷起了他的衣角，红衣猎猎，显现出纤细的腰-肢，映入眼中犹如一捧难以忘怀的心血、朱砂痣。
沈霁筠注视着这道背影，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疼痛，反倒是心口传来了一股酸楚意。
好像……他失去了珍贵而又要的东西。
又一次。
而他，依旧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谢小晚走在风沙中，不消片刻，那些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的心情不错，轻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
乐声逐渐飘远。
谢小晚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自白生生的手指上，突然莞尔一笑。
其实他这么做很久了。
“谢小晚”活着的时候，沈霁筠心系大道，一心要等人死了以后，再修无情道。
可等“谢小晚”死了，他又做出这副深情的模样。
真的是……
谢小晚不知该如何形容，不过心思稍稍一转，抛到了脑后去。他不再停留，直径朝着远方而去。
远方风沙散去，出现了一抹翠绿意。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那道朱红色的身影已经远去，而沈霁筠依旧还停留在了原地。
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使得旁人久久有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画皮方才反应过来，上要扶住沈霁筠：“云竹君，你受伤了……他怎么下手这么狠？我说，这个面具人来路不明……”
说着说着，沈霁筠转过来。
画皮这双赤红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不免有些心虚，不过他起长老的叮嘱，做出了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云竹君，怎么了？”
沈霁筠慢慢地拧起了眉，眼底全然是一股陌生与冷漠：“你……是谁？”
画皮一怔，不过很快做出了对策。他的嘴唇翕动，连带着声音都颤动了起来：“云竹君，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回忆着“谢小晚”的身份，慢慢地说，“你修无情道，下凡渡劫，我是你在凡间找的道侣……”
站在一旁的林景行欲言又止，要阻止画皮继续说，可到底还是真说出口。
一切都是为了宗门的利益。
更何况，他生出了另一种恶毒的法。
——这或许是对云竹君的惩罚吧，让他失去心爱人，永远不摆脱这般的阴影与折磨。
以云竹君的修为，可以说是与天地同寿。
而他活多长时间，会悔恨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