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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枕戈待旦

不觉之间,于廷益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端坐于御椅之上的朱祁钰。

碎金一般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明明是白昼,文华殿内却某名有些阴阴的暗,与外头火辣辣的艳阳高照大相径庭。六月里,即使是在阴凉的地方,也难免会使人觉得心浮气躁,坐卧不安,如今,群臣聚集在文华殿内,俱是汗流浃背,攒动的人头和朱紫的朝服衬着大殿之内的寂静,更显出几分压抑的热与闷。尽管闷热,可此时,众朝臣皆是心照不宣,知道皇上召集群臣于文华殿廷议,所为的是什么事,也都闷着不出声,在沉默中等待着那个肯先开口出声的领头羊。

自从阿剌知院遣了来使,申诉了瓦剌议和的意图,表示愿意将太上皇朱祁镇给送回来,最近这一个月里,便不断地有朝臣上疏奏请议和,认为应该尽快派使者前往瓦剌,迎还太上皇,可朱祁钰只字不提,全都未曾应允。

于廷益眼神清冷凛冽,尽管心中隐约浮现不安,但表面仍是不动声色。他知道,朱祁钰对于议和之事并无什么兴趣,对于也先所谓的将太上皇朱祁镇送还更是斥为无稽之谈,而也先在此时此刻宣称要将朱祁镇送回,本身就有诡谲阴谋的意味,不可不防。他一直以来都是不赞成议和的,与朱祁钰同一阵线,此刻,他垂下头,满眼波澜不惊。虽然朱祁钰事先不曾对他有什么暗示,但他也能猜出,朱祁钰将此事廷议的的玄机何在,目的何在,更明白,自己将在其中起到何种作用。

此刻,朱祁钰一身过肩通袖龙[常服,乌纱翼善冠下那俊美无铸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峻。在这闷热的文华殿里,他似乎并不觉得热,连兴安招来打扇的宫娥也一并摒退了。虽然迎着光,可那双向来深藏不漏的眼眸却微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扫过大殿上的众人,眼睫下不觉就投下了一层极不分明的阴影,抿紧嘴角,黑眸里盈满了深深的思索。

虽然明知道众人对于今日的廷议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极慢地将一切言明:“瓦剌如今又派来了使者完者脱欢等五人入京,商议议和之事。他们声称,瓦剌太师也先为表议和诚意,愿意奉还太上皇,不知诸位卿家对此事有何见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他不知怎么的,生出了一种沉重,黑眸深处,有某种光芒一闪而逝。

如今,谁也不知道朱祁镇早就已经被唐子搴和弑血盟的众人给联手救回来了,可是碍于现在朱祁镇身中食髓蛊,且身份特殊,不能这样毫无防备地将一切公开,只能将这出戏接着演下去。也先手中根本就已经没了朱祁镇这奇货可居的筹码,竟然想这样瞒天过海,公然先发制人与大明谈议和之事,有什么诡计还未可知,议和之事还需再斟酌才好,如今,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对策。可惜,这满朝的文武除了于廷益等极少数,根本就不管虏情的复杂难测,只一味盲目地上疏叫嚣,真令人头疼万分。

“皇上,臣窃以为如今也先既然有议和之诚意,皇上何不立即派遣使者前往瓦剌,迎还太上皇?”礼部尚书胡跏侨铣迹惺毙谇兹蔚母ㄕ蟪迹祷白匀患蟹至浚杂镏洌藿堑陌追15胫逦平岢梢桓鲇切拟玮绲闹厮t缜疤匣是渍鳎丛枘樱匀恍挠欣14危找岳矗舱墙恿鲜枨肭笠楹偷闹爻贾唬丝蹋伤氏瘸隽斜砻魈龋涞绷焱费虻慕巧匀灰彩窃偈屎喜还摹

“瓦拉进犯,斩杀我大明数十万士卒,此仇不共戴天,朕早前就曾言明,绝不与也先轻易议和。”朱祁钰没有看向胡酰浪澈笏兰氖悄囊蝗撼迹蹲陨裆淠杂锾坡痪模珊陧戳恋糜行┎蛔匀唬骸叭缃瘢蚕人坪醯娜酚幸楹椭猓焦环妫睬樨喜猓蚕扔质歉龉罴贫喽说娜耍谓枰楹臀┬兴保庖淮谓璋20葜核墒拐咛教竺鞯囊庠福驯2皇窃湍鹱庞忠淮蔚囊跄惫罴啤!蹦┝耍瓜峦罚沟难壑兴朴幸坏拦饷5凉凰布淝逦杉

王文在地位方面虽然比不上胡酰扇词苤炱铑谥赜茫诖斯丶笨蹋泊又炱铑诎凳镜幕坝镏刑隽诵┒四摺a焦徽剑徽独词梗馐枪婢兀芟材纳矸萏厥猓璩倌耸亲镉杏Φ茫杀暇挂彩峭哓莸氖拐摺k淙挥行┗倘唬匆踩允强谒党隽俗约旱乃悸牵骸霸缜埃蚕热蚊蜒讼材梗磺芑裰罅璩俅λ溃袢眨竺魅羰蔷驼饷疵趁橙慌沙鍪拐撸治哓萋最苛舨猩薄!

“太上皇蒙尘,我等迎复他归朝乃是理所当然。难道就这么任由其滞留瓦剌?这样,至大明国威于何地?”一向硬气的吏部尚书王直终于忍不住了,这几日以来,他天天上疏奏折,可那些奏折就如泥牛入海,全没个回应,皇上视若无睹一般,也不见半个交代。而今,皇上的意思根本就是不想议和,不想将太上皇给迎复回朝,如此一来,任由太上皇在瓦剌滞留,成何体统?情急之下,他不觉就义愤填膺,口不择言起来:“皇上如今天位已定,太上皇回来也不复再莅立处理朝政社稷,有何可斟酌的?倘若再如此犹豫不决,只怕他日也先食言,不肯再奉还太上皇,介时,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王大人此言似乎是话中有话。”朱祁钰抬起头,斜斜地睨着王直,阴鸷深沈的眼,用最缓慢的速度扫过王直瞬间便僵硬的神色,目光慑得人几近呼吸窒息:“太上皇是朕的亲兄,朕岂能有不欲迎复之意?倘若朕是真的不欲迎复,今日又何必招诸位卿家共商此事?”低沉的嗓音因近日的操劳而显出微微的沙哑,没有泄露半分情绪,却显出了几分平滑的危险。“王大人以大明国威言事,难道是想斥责朕坚决不议和,让太上皇滞留瓦剌,这以举动是平白丢了大明的脸面?!”

王直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茫然地顿了一顿,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讳,不该随随便便以“国威”说事,忙不迭地讷讷开口辩解。

“皇上息怒,臣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要说丢了大明脸面的人,也只会是太上皇,怎么也不会是当今皇上。当今皇上力挽狂澜,扶大权于将倾,救国于危难,自然算得上是个明君。

“那请问王大人欲言何意?”黑眸一凛,朱祁钰神色间迸射出了一丝不耐,目光更冰更冷了:“容朕揣测一下,莫非王大人是想说朕贪恋这天子皇权与帝王之位?!”冷笑一声,他将王直话语背后暗含的意思毫不避讳地抖了出来,看王直神色愀然一变,心里立刻就已有了数。

“这——”

王直语塞了。

他话里的原意也就在此,之前上疏也曾多次提到此事。他一直认为,皇上不欲议和,是怕太上皇回銮之后与其争位,故而一拖再拖,不肯松口,可而今,朱祁钰真的将这话说出来,他反倒是懵了,不知道朱祁钰究竟有着怎样的打算。

“当初,是尔等三奏五请逼朕登基,接下这烫手山芋,如今,尔等竟然口出此言,实在是令朕心寒如斯!”朱祁钰冷冷的视线望著王直,表面上似乎是针对王直一人,可言语中却是指向在场的所有人,当初,是他们联名上书,要求孙太后立他为新皇的。他阴鸷冰寒的黑眸深处,凝著炙热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人胆寒:“原来,尔等所图的也不过就是有个进退无路之人来暂时代理执政,收拾这堆烂摊子罢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王直心知自己在不留神间抚了龙的逆鳞,触怒了龙眼,立刻脸色煞白,尚来不及与胡踅换涣艘桓鲅凵虻乖诘乇憧伎耐罚

“罢了!”朱祁钰也不出言赦免他,只是冷眼看着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半晌之后,骤然起身,常服的袖子拂过御座,耀起一圈金色的弧,清俊的容颜一片阴霾,浓眉紧皱,眼中有冷到了极处的光一闪而过:“既然诸位卿家皆是如此揣测朕的用意,那么,朕就立刻派人前往瓦剌,不惜任何代价接太上皇回朝,然后将一切双手奉还!”咬牙切齿地,字句从牙缝间挤出,足以显示他那勃发却也隐忍的怒意:“无论是江山、百姓、社稷,还是你们这帮忠心不贰的臣子!”

整个文华殿内的气氛更显寂静与诡谲,只能听见王直不停磕头的声音,闷闷地压抑在心头,众朝臣大气也不敢喘,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于廷益身上。于廷益是朱祁钰最信任的重臣,自北京保卫战之后,官晋一品,加升为“少保”衔,总督军务,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事上,只要于廷益开口,朱祁钰基本都不会有什么相反的意见,此刻,于廷益无疑是安抚圣驾的最佳人选!

“皇上请息怒!”诺大的文华殿里,于廷益那清朗的声音不负众望地响起,众人才悄悄吁了一口气。只见扫了一眼众朝臣,极威严的面容带着摄人的肃穆,“皇上天位已定,孰敢他意?”

一个“孰敢他意”,将众人的给震得纷纷垂首不语,羞愧难当。的确,倘若太上皇真的回来了,众人有谁还能再接受他取代皇上,继续统御江山社稷?反观皇上,即便知道自己是被推上风口浪尖收拾烂摊子的无奈之人,可自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两相比较,谁更贤明已经不言而喻,这种以人性阴暗面随意揣测的举动与言行,倒实在是有伤皇上的心。

眼见众人神色有变,朱祁钰那震怒的神色稍有缓解,于廷益才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深思熟虑之处:“也先奉还太上皇之举,或许是别有用意的举动,极有可能是寄望太上皇与皇上因皇位争夺皇位而使得明廷内乱,由他坐收渔人之利!我等切不可上当!即便是太上皇能回来,也应效仿尧舜禅让,这天下社稷仍是该由皇上做主!”

这言语一出,便是明示这于廷益并不赞成议和,对于太上皇是否能回来,更是持着之前“社稷为重,君为轻”的态度,胡醪幻庥行┦戳艘谎刍乖诠虻乖诘氐耐踔保睦镉行┬蛊

就在众人皆以为于廷益是早与朱祁钰商议好,坚决不议和,也不期待太上皇回銮之时,于廷益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臣窃以为,两国长久交战,毕竟民不聊生,如今也先数次派人商议议和之事,鉴于敌方急来,我方适宜迟去,皇上也可投石问路,不妨一试。”他顿了顿,借早前与朱祁钰在素瓷居下棋之时的战术暗暗作比:“我们先派使者前往瓦剌,一方面,也可探知太上皇近况如何,另一方面,也可试试也先对于这议和之事究竟有几分诚意!这样,不仅可以延缓牵制敌方,还能借此刺探其议和的实情,有利于边防整殇,若是其果有诚意议和并奉太上皇回朝,我们再准备妥当以迎复太上皇,也不算晚。”末了,他不忘谦恭地询问朱祁钰的意思:“皇上以为如何?!”

以他对朱祁钰的了解,他可以确定,朱祁钰决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众人皆是被他的面具所迷惑,自以为他是仓皇登基,尝试了皇权滋味后便上了瘾,不肯再与他人分食,可谁又知道,这大明天下,在这个不过二十三岁的男子眼中,不过是无足轻重之物,从来不曾入其眼。他更知道,假如没有朱祁钰的赏识,任凭自己如何踌躇满志,或许也只能与老矣的廉颇一般,空有壮志雄心而无用武之地。

“于少保所言甚是有理!文武群臣近日多次上疏累言,朕一直未许,就是因为有这一层担心。”朱祁钰这才复而坐下,神色已经不复之前的阴鸷冰寒,所有的疑惑与担忧瞬间一扫而空。

毕竟,两国交锋,议和之言完全可能是诱敌之计,只有真正沉得住气之人才能使得自己不在这尔虞我诈中失掉一兵一卒,一城一池!他是大明的帝王,掌握着大明无数百姓的性命,每一步都必须左思右想,运筹帷幄,半点也不敢轻率,自然不可随意儿戏,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而眼前这些朝臣往往有极大一部分,只图眼前安定,忽略长久之计,必须要有一个足够清醒的人随时提点才成。

于廷益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已经将原本的刚直正气逐渐内化,深谙君臣相处之道,看来,日后可以将更多的朝政大事交予其处理,这样,不仅可以防止司礼监众太监篡权,更可使诸部尚书以于廷益马首是瞻。而以于廷益忠诚刚直的性子,绝不会私营党羽,拉帮结派,对于肃清朝政百利而无一弊。

朱祁钰看着于廷益,那额角的皱纹有着岁月赋予的智慧,眉宇间的坦然衬着那饱经风霜的面容,豪气得让人不敢逼视。唇角的思索渐渐转化为恬淡的笑意,他睨了一眼还跪倒在地的王直,懒懒地赦免了其口不择言之罪,这才舒展眉峰,深邃的眼眸在艳阳碎金之下如同坠落的星子,异常明亮:“既然于少保对此事早有思虑,那么,朕也就不妨试一试吧!”扫了一眼噤口不语的众人,他知道自己一箭双雕的计策已经成功达到效果了。

“一切都按于少保所说的去办,择选使者,近日即前往瓦剌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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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日头正毒,素衣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步履轻缓,由殊颜和殷心护送着往文渊阁而去。这几日以来,瓦剌议和之事使得朱祁钰忙得焦头烂额,可百忙中,他却还是坚持抽空回独倚殿陪素衣用膳,素衣早早地吩咐金英传令尚膳监,将午膳直接传至文渊阁,而她,也就不惜顶着这么大的日头到文渊阁去。

殊颜以手为扇,拼命地扇着凉,抬眼看着那白花花的日头,五官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这几天日头毒,姐夫又忙得昏天黑地的,你在独倚殿等着他回来一起用膳,不是挺好的么?这么来回奔波,你也不怕动了胎气?”在她看来,还是独倚殿好。朱祁钰见天气越来越炎热,挖空心思命人送了整块的冰过来,搁在檀木的冰桶内消暑,使得整个独倚殿凉丝丝的,不复之前的酷热。可素衣偏生这么别扭,不仅不坐步辇,还以不想大费周章为由摒退了要跟来的宫娥,独自地这么走着受罪,活似要被阳光给烤焦!

殷心回眼斜斜地看了看她,眼波流转,虽弯若弦月,却是含着促狭的意味:“四儿,这怀孕的可是别人的宠妃,你这不相干的人倒是显得特别上心,姐夫姐夫叫得比谁都亲热!”眼见着殊颜垮下了脸,她才粲然一笑,扶着素衣继续往前走。“素衣整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想必实在难受得紧,让她走一走,活动活动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明显的促狭与毫不忌讳倒是让素衣有些窘迫。她蹙着眉,也不知是不是被晌午的日头晒得太过,未曾作妆的素颜上显出几分嫣红的色泽,恁地醉人。“四儿,你以后莫再叫他姐夫了,我与他不是夫妻,你这样叫他,我只觉得尴尬。”轻轻慢慢的声音,似乎是不愿意再在这种尴尬中继续下去。毕竟,他是一朝天子,而她实质上也并不是他的妃嫔,殊颜这样不分尊卑叫他,也的确不合时宜。

“衣姐姐,你是要将自己视为丧夫的寡妇么?”殊颜叉着腰,顿下脚步,微微偏着头,说话全然不知措辞,大剌剌的。“你可莫要忘了,七哥死前,可并未娶你过门的!”其实,她很想再给补上一句——要不是有姐夫在,给孩子一个名分,这个孩子,还不知该随谁姓呢!?不过想想,这样的言辞只怕会惹得素衣伤心,稍稍斟酌了一下,也就作罢了。

素衣停下脚步,一只手紧紧抓住殷心的衣袖,下唇紧紧咬着朱红的唇,似乎是要咬出些血来才肯罢休。好一会儿,她幽幽地开口,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苦涩和落寞:“七哥有心娶我,是我不识好歹,不肯和他走罢了。”

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坚强面对的,可是,这么四个月过去了,她仍旧是在逃避,逃避七哥的死,逃避自己的伤痛欲绝,逃避朱祁钰的温柔与疼惜。她知道自己早晚是要面对一切的,可是那疼痛太过刻骨铭心,她已经用尽全力想要遗忘,却是无能为力。

“衣姐姐,那你现在这么一味地拒绝姐夫不是更不妥么?七哥的死,又不是他的错!”殊颜似乎已经完全被朱祁钰给收买了,不仅“姐夫长”、“姐夫短”地叫个不停,字字句句都在为朱祁钰辩驳,直到殷心也蹙眉瞪她了,她才蓦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些什么话,忙不迭地闭嘴,咋咋舌,呢哝着:“好,好,我以后不叫他姐夫,我称他是皇上,这总成了吧?!”

其实,在她看来,七哥也实在是自作孽,早先为他创造机会,让他带衣姐姐走,可他却是不知在顾忌什么,前怕狼后怕虎,平白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如今,事态发展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又能怪谁呢?

虽然有明显的偏袒之意,可她却一直认为,这一切都不是朱祁钰的错,不该由朱祁钰来承担这些痛苦!她喜欢蔺寒川,几日不见,难免牵肠挂肚,朱祁钰却是心爱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可彼此的心却是如隔云端,这种痛苦,她想都不敢想,可是,朱祁钰竟然能笑着忍受过来,对衣姐姐继续着无微不至的体贴与疼爱,实在可敬可叹,不枉她叫他一声“姐夫”!

殷心摇摇头,以眼神训斥着殊颜是个想要帮忙,却往往越帮越忙的捣蛋鬼。方才,她的言语虽然句句都是事实,可无疑却是在素衣的伤口上撒盐,不仅不能让素衣尽快接受朱祁钰,只怕还会让素衣更加刻意地疏远逃避,让两人的关系更加尴尬。

“素衣,其实,这朱祁钰倒真是个不错的男子,宽宏大度,全然不介意过去的种种,肯待你如此体贴入微,你又何必执着?”扶着素衣继续往前走,殷心适时轻言细语地劝慰着,晓之以情,提醒她该为自己和孩子多做打算,“一个女子,总该要为自己觅个归宿才好罢?!”

一时间,无数流光碎影一般的画面在素衣的眼前转瞬逝过,她不由拽紧了手心,心痛如绞,轻轻颤抖着,却是力持着镇定。“殷心姐,他对我如何,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你不必刻意再为他说好话。”她知道,身边的亲人都已为朱祁钰的专情所折服,就连她也几乎快要折服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去面对,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接受了他,能不能给予他同样的深情。

毕竟,她的心里有着七哥存在的一隅呵。

她该要如何在心里想着一个男子,而又迫使自己的身体再去接受另一个男子?

正说着话,她们却突然听见文渊阁外传来了嘈杂声,三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不远处,只见一个瘦削的男子,身着紫色的三品官袍,胸前一块“孔雀补”,看那模样,低眉敛目的,似乎正与司礼监秉笔太监兴安商谈着什么重要的事,可兴安的神色却不对劲,不仅板着脸孔,还高声呵斥着什么“你只管按黄纸诏行办事即可,其他不必多问”,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将那紫色袍服的瘦削男子给呵斥得头也不敢抬,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遂而才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眼见着那男子离去,兴安才狠狠地跺剁脚,喘了一口气,正打算要匆匆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兴安!”

兴安一回头,见是素衣,立马堆起满脸笑意,与方才的声色俱厉大相径庭。“奴婢见过贵妃娘娘!”此刻,他才蓦然想起,方才自己被杂事缠身,还未曾去提醒皇上是时候回独倚殿用膳了,累得贵妃娘娘冒着这么毒辣的日头过来,真是罪该万死!若是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吹吹枕头风,娇嗔几句,他的脑袋说不定就没了!“娘娘是过来请皇上回独倚殿用午膳的么?”他笑得有些僵硬,只觉得笑容都有些岌岌可危,就快要挂不住了:“皇上正在文渊阁里批折子呢,奴婢马上就去通传!”

“不必通传了,本宫传了尚膳监的人送午膳过来,与皇上一同用膳。”素衣略略一点头,神情显出淡漠,装作不经意地随意一问,仿佛只是淡淡地一瞥,目光滑过那个紫袍男子离去的方向,可心中却是狐疑满满:“方才那人是谁?你为何在文渊阁外这么高声呵斥他?”

兴安自知素衣极受朱祁钰的宠爱,连文渊阁也可以不经通传随意出入,自然也不敢将事实有丝毫的隐瞒:“启禀娘娘,方才那人乃是皇上派去瓦剌驻地的正使李实,昨日才从礼部都给事中升任为礼部右侍郎,他私下里看了皇上给瓦剌太师也先的国书,胆大包天地来询问此事,奴婢这才呵斥他——”

“哦,你先下去吧。”素衣打断兴安的话,垂眉凝眸,依旧是静静的模样。

一日之间便将一个七品官职的礼部都给事中升任为三品的礼部右侍郎,并却委以瓦剌正使的重任,要说朱祁钰没有什么谋算,她自然是不信的。如今,朱祁镇明明就已经被救回,朱祁钰也已经得知朱祁镇与他并非血亲,可碍于皇家威仪,这出戏却不得不继续与也先唱下去,不管也先是打的什么算盘,只怕,这个被派去瓦剌的李实都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照朱祁钰的性子,只怕,他选中的这个李实该是个极佳的做戏人才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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