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汉不理甄珠。
在他看来，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童养媳，跟她计较就是掉分，径自望向她身后的何宴，开口道：“宴小子，你去学堂读了几年书，夫子就是这么教你对待长辈吗？”
何宴扫了一眼何老太，握紧了双手，面上却带着笑，哑着声音道：“阿爷，不是我不出去迎接您和阿奶，只是身体不适，浑身无力，无法下地......”
何老头闻言，面色缓和了些，领着何老太进入房间。
两人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看着炕上一脸虚弱的何宴，何老汉沉沉叹了口气，啪嗒啪嗒的抽烟声再度响起。
缭绕的青烟在空气中旋转，随即四处飘散开，屋里顿时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何宴被呛得直咳嗽，小脸都憋得通红，而何老汉恍若未觉，仍是自顾自抽着烟。
甄珠不禁皱起眉，“别抽了！没看到阿宴都被烟熏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吗？”
在别人家抽烟，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
何老汉一怔，随即绷着脸不高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要不是事关何宴，她才懒得开口。
何宴现在就是她的保命符，谁碰着他，伤着他或是做出有害他生命健康的事情，就是跟她过不去！
不管是谁！
别说他只是何宴的爷爷，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给面子！
她从小跟着爸妈做生意，见识了各式各样不同性格，不同品行的人，造就了她干脆利落的直爽性格。
你敬我一尺，那我就敬你一丈。
你辱我一次，我加倍奉还。
何老头这种端着长辈架子，倚老卖老的人她可见过多了，完全不憷！
她斜了他一眼，小嘴叭叭道：“你以为我想说？我就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来看他的，还是来害他的？没瞧见阿宴被你呛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吗？你难道就没一点爱护小辈的自觉性吗？”
何老汉被甄珠堵得说不出话，连连咂好几下嘴，眉头越皱越紧。
何老太瞪向甄珠，余光瞄见何宴呆坐在一旁，不由厉声道：“不过一个童养媳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还有你，傻坐着干嘛，还不管管你婆娘！”
何宴抿了抿唇，没理她。看向何老汉，启唇问道：“阿爷，今日来找孙儿可是有什么事？”
何老头拿起旱烟杆，下意识想要抽一口，想到甄珠说的话又放下，叹声道：“是这样的，你爹娘都走了，留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这里，我和你阿奶实在不放心。今天来就是想带你回老房那边，你身子骨不好，与我们住一起的话，也有个照应，方便你阿奶照顾你。”
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唏嘘和担忧，长吁短叹说了好些话，绕来绕去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要何宴搬回老宅。
可是，何家二房不是分家分出来的吗？
他现在又要把何宴接回去，这是干什么？
甄珠疑惑地想着，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不想了，静观其变。
何宴垂眸，想了一会儿道：“阿爷是真心想让我搬回去吗？”
真心的吗？
自然是真心的。
只要宴小子搬回老宅，这房子空下来了，就可以给老三做婚房。
就算宴小子不愿意，闹起来也没关系，可以说是向他暂借的。他可怜宴小子失父丧母，把他带回老宅抚养，宴小子若是不借的话，不用他开口，村里的人都会帮忙骂。
“你看看，你阿爷阿奶疼惜你，就算是分家了，还是把你带回老宅亲自抚养，现在不过是要借用一下你的屋子，你都不愿意，真是白眼狼啊......”
“可不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是就是。”
“......”
何老汉都可以想象得出到时候村里人骂何宴的话了。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却丝毫不露，眼含关心道：“自然是真心的。”
何宴垂下眼眸，复又抬起，直直盯着何老汉又问道：“那阿爷，我去了老宅还能接着去学堂读书吗？”
不等何老汉回答，何老太就皱眉道：“家里供你大伯和三叔读书就已经困难了，哪里还能再供一个？”
何老汉沉沉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寻常的农户供一个读书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家的家境也没有多好，在乡下只能算中等人家，却供养了两个读书人，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
因老大何海是长子，以后是要撑起门户的，何老汉便咬着牙供他读书，老二何池，也就是何宴的爹，自然成为牺牲品。
何池对此没有怨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跟何老汉下田伺弄庄稼。闲暇时还会去河里抓鱼或山上打鸟，弄些野味改善些伙食。
那时候，何老汉的爹还在世，加上何池的帮忙，何老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虽然供着个读书人，但是靠着何池，还有长辈的帮扶，何老汉慢慢置办了一份家业。
过了三年，老三何山出生了。
因何老太怀着何山的时候不小心受了寒，导致何山一出生身体就不好，这没有好身体也做不了庄稼人啊，加上何老太偏疼小儿子，于是寻死觅活闹着让何山跟着何海去读书。
被自家婆娘闹得没办法，何老汉最后只能点头同意了。
一家三兄弟，老大老三都能去读书，就何池不能去。说不怨是假的，但是他性格宽厚，为人孝顺，就算再不满也只是藏在心中，只是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
等到何池十六岁的时候，何家已经有了近四十亩的良田，同年何海也考中了童生，娶了妻子。新娘子是何海夫子的女儿白氏。
同年，何池也娶了妻子，是邻村庄稼户的女儿，兰氏。
她性情温顺，跟何池一样，都是个好脾气，性情宽厚的人。
因白氏是老大夫子的女儿，何老太并不敢使唤她，相反大儿媳说什么做什么，她还要陪笑脸。唯恐白氏回娘家告状，夫子就再也不愿意在学问上给老大开小灶了。
但是对于兰氏，她可就没那么和颜悦色了。摆足了婆婆的架子，一会指挥兰氏去做饭，一会儿让她去河边洗衣服，一会儿又让她去煮猪食，唯恐兰氏有一丁点歇息的时间。
怀着何宴的兰氏被何老太折腾得口不堪言，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是暴瘦，很快就病倒了。
人都这样了，何老太还是不放过她，继续逞婆婆威风，把在大儿媳白氏那儿受的气尽数撒在兰氏身上，寒冬十月硬是逼着兰氏去冰寒的河边洗衣服。
兰氏挺着个大肚子，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布满青苔的石头上，一下子滑进河里去。要不是附近刚好有村民路过，兰氏早就被溺死了。
何池趁着冬天没什么农活去山上打猎补贴家用，回家后，得知媳妇儿被何老太逼着去河边洗衣服差点淹死，整个人都疯了。
从来没跟人红过眼的何池，头一次向偏心的何老汉何老太表现出不满，提出了分家。
何老汉本是不愿意的，他还没死呢就分家，这像什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