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十七年五月十二日，清晨，莱特城有雨飘摇。
格雷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他的脸上身上满是绷带纱布，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但也足以证明三天前的那场战斗有多么激烈。他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无比显眼的苍蓝色头发，皱着眉头拨拉了几下，却没打算再将其染黑。
走出洗漱间，格雷下意识地想去拿挂在衣架上的新兵制服，手伸出去却停在了半空，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向一旁的床头柜上望去，在那个不大的台面上，放着一身崭新的、叠好的黑色战斗服。
“还是挺合身的嘛。”嘉丽绕着格雷看了一圈，满意地说道。从理论上来讲，格雷虽然已经可以被算作是猎灾队的一员，但是关于他在二号楼地下的宿舍的分配问题还尚未解决，所以他依旧住在新兵寓所这边。尽管如此，他也已经拥有了随意进出二号楼的权限，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刚一出门就发现嘉丽正在等他。
这令格雷不禁诧异地问道：“你不跟你的队友一起？”
“老太婆刚下的调令，”嘉丽满脸不爽地说，“我们队伍的四个人被分散到其他缺人手的队伍里了。”
格雷在与路陌一战后昏迷了一晚，之后的三天里大多时候都是被嘉丽拉着熟悉监理局的结构和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务。说是这样，但在格雷眼中大概自己就是被这个姑娘拉出去闲聊天的，只是他也完全不反感就是了。所以他也知道了嘉丽跟局长大人的另一层关系，不过他还是对嘉丽这种称呼方式感到汗颜。
“那你呢？也被分配了新的队伍。”格雷问道。
嘉丽一听到这话干脆是气得鼓起了腮帮。“没有！老太婆说有别的安排！我看她就是想把我锁在总局里！”
“......”这姑娘已经开始阴谋论了，格雷也没法再说什么。
“走吧！”嘉丽正在气头上，倒是也没忘记正事，挥一挥手就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俨然是把格雷当做小弟了。格雷叹了口气，整了整第一次上身的猎灾队队服，跟了上去。
莱特城西南郊有一片未经开发的地区，甚至可以说是已经不在莱特城的版图内的一片荒地，但是自总局成立的第二年开始每一年的这一天所有还在总局内的猎灾队队员都会聚集于此。没有人组织，这是一场自发的活动，因为他们来此的目的是见一见自己的前辈、同期甚至是队友，而这些人大多数都埋骨在这片荒地中。
这里，是猎灾队队员的墓地。
没有人准确记载过天灾到来的日期，就连“天灾”这个纪年号也是后来才被广泛采用的，所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五月十二日会被监理局选做“悼亡日”。这片荒地排列着整整齐齐的近百块白色大理石墓碑，每一块上面都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性命和生卒日期，这就是监理局或者说是猎灾队的理念——“死者既缄默，生者遂前行”。这里平时是没有谁会来的，只有这一天会有不少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来此，在某座墓碑前略作停留，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
嘉丽在一座新立起不久的大理石墓碑前半跪下来，轻轻地将一小束茉莉放在碑前。她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格雷也没有，他看着墓碑上篆刻着的名字，知道这大概就是嘉丽的前队长了。
井上月光，很温柔的名字啊，格雷想。他知道这位队长是为了替队员断后而孤身战死的，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所以这座坟墓是空的，只掩埋了一些逝者的遗物。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格雷心里只有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队长的尊敬，此刻站在这里他才大概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责任。
我真的够资格穿上这件制服吗？格雷不禁问自己。
一向生气蓬勃甚至是被路陌称为聒噪的嘉丽在墓碑前一句话也没说，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太多悲喜，但格雷知道对她来说这大概就是最为悲伤的表现了。雨水很快打湿了两人的外套，但嘉丽却一直没有起身，格雷上前扶住她的肩头，赫然发现雨水和泪水已经在她的脸上混杂肆虐。
这个瞬间，格雷十分想要抱住这个无声哭泣的女孩，想要告诉她他绝不会像这样离开。
但他没有，所以一切都静默，不管是人，还是雨，还是墓碑。
......
Y国，安全A区。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安全区藏有的最大的秘密，这个极为广阔安全区里驻有Y国规模最大军备最优的军队，还有整个Y国的领导层和大部分的贵族也居住在此，他们曾代表这个国家拒绝了监理局在此建立分局，理由是他们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但这些军队并不是他们的底牌。
待在这里的居民并不理解这个国境内最大的安全区的中心为什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从地面上看去这是一个直径不到一公里的“井口”，但这口井在安全区建立起来以后就被驻军封锁成了禁区。总有人说这就是那些领导人专门开发出来的“秘密武器”，用来保护Y国的幸存民众，加上政府发布的一系列极具自信的声明，这里的人也就坚定地相信了这种说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居民的想法并不算错，这的确是秘密武器，但是却不是用来对付天灾的。
Y国行政部门——平水厅在一场喧闹后彻底安静了下来，这里不是一般民众能接近的地方，所以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不是整座大楼被直接夷平就没有人会发现。反过来说，如果有当地居民此刻能进入这里的主会议室的话，他们一定会震惊于自己看到的场景——他们数得上来的政府首脑和位高权重的贵族家主此时都被漆黑的枪口指着脑袋，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脸色铁青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政变，但是掌握着场面主动权的那个老人却并没有开口索要任何权力。他也坐在这间会议厅里，手扶着下巴，眼睛却直视着坐在首席的那个人，那是Y国如今真正意义的领导者，但眼下却跟一个阶下囚没什么区别。
“不行！”首相虽然被枪顶着太阳穴，但态度却依旧强硬。
“哦，那还真挺可惜的。”老人满脸的遗憾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挥挥手，马上有枪声响起。
“各位高官和家主，希望你们明白我并不是想掠夺你们的权位和财产。”老人起身走到首席的位置，把首相的尸体随手推到地上，然后坐了下来。
“那您搞成这副局面为的是什么呢，井上家主？”一位贵族家主鼓起勇气问道。
“我要开启‘高天原’。”老人轻描淡写地说。
那位贵族家主叹了口气说道：“您从刚才开始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是我们实在是不能答应啊。虽然您的要求和我们每个人的个人利益看似都无关，但您想要触及的是我国的根本啊。”
“没看出来你们这些蛀虫还挺爱国的，”老人满脸的不屑，“不过别弄错了，我不是来提出请求的，我是来通知你们的。你们就等我完事之后再离开这里吧。”说完，老人便起身离开，身后那群可以说是国家权柄的就这样被监禁了起来。
老人没有离开平水厅，他出了会议室就直接去了首相办公室，沿途路过满地的尸体，他看都没看一眼。他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反正他自认为已经一无所有。
“月光，等着我。”
......
从墓地回到总局，两个人一路上都在沉默。雨还在下着，天气也显得比往常更加阴沉，连同人的心情也不禁沉重了起来。格雷一路上都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但偏偏越是着急就越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嘉丽湿透的墨绿色长发瀑布般垂下。
“又约会呐，你们俩？”一个声音突然在两人背后响起。还没等格雷反应过来，就感到眼前一花，嘉丽已经一记鞭腿踢向他背后的人。
夜烨左手打着一把黑伞，依旧是叼着烟一副懒散的样子，头发乱的像是鸟窝。他单手当下这迅猛的一击，嘴里还叫喊着：“好险好险。”
这个人经常出现在莱特城的各种角落里，就连总局和二号楼也来去无阻，格雷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已，所以还心存疑虑。倒是夜烨时而不时会跟他打个招呼，或是很自来熟地调侃一下他。格雷当然不会说什么，但是以嘉丽的脾气显然不会一笑而过。“一个讨厌的闲人。”嘉丽总是这样评价夜烨。
“好啦好啦大小姐，是局长大人让我来找两位的。”夜烨看嘉丽没有住手的意思，急忙讨饶。
“那个老太婆又想干什么？”嘉丽丝毫不买账。
夜烨神神秘秘地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绝对是好事。”
当到达局长办公室时，两个人发现这里出奇得热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加尔嘉德教授都在，正在和局长讨论着什么，两个人进去的时候惊讶的看见路陌居然也在，此时他正抱着刀靠着门边的墙壁，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自从试验场一战后格雷就再也没见过路陌，本以为他已经离开总局去执行任务了，没想到他还在这里。格雷看见他右手上缠绕着的绷带，确信这应该是自己造成的，不禁有些尴尬，想上去打个招呼，不成想这家伙一看见自己竟直接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嗯，让哈伯鲁多注意一下吧。”局长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就看见了刚进来的两个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过去。
“格雷身体恢复的如何？”罗兰笑眯眯的问。
格雷没想到局长会这样关心他，挠挠头说道：“没什么问题。”
“异能力开发的如何？”
“呃......还可以。”
“那我就给你分配个任务咯？”
“好的......等等！”格雷猛然惊醒，“任务？什么任务？”
罗兰依旧微笑着，可是看上去是那么的老奸巨猾，她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不是很凶险的任务，就是让你们去打探一个消息。”
“我......们？”格雷已经找不到北了，他到现在连队伍都没被分配，却突然就被指派了任务，这让他很难适应角色。
罗兰点点头说：“你、嘉丽还有路陌，后天启程。”
这次是嘉丽坐不住了：“就我们三个？”
罗兰很是无奈地说：“局里人手不够，你是知道的啊。”
“去哪？”嘉丽看上去根本不相信什么“人手不够”。
“Y国，具体的任务信息我会在你们出发后用联络电脑发给你们。”罗兰说。
嘉丽一听就愣住了，Y国是少有的在天灾之后还能以国家为建制的人类聚居地，并且他们的领导层始终拒绝监理局在国境内建立分局，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去那种地方是要打探什么消息她完全没有头绪，而且还是以不合常理的三人小队出动，这一切都很可疑。
“对了，你们三个，有人会说Y国的当地语言吗？”罗兰像是突然想到了似的说。
格雷摇摇头，嘉丽也说不会，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路陌身上，路陌也不说话，干脆冷哼了一声算作回答。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就算他会，他也完全不适合做一个翻译。
罗兰皱起眉头：“这就比较麻烦了。”弄得两人十分汗颜，这种事不是应该早就安排好的吗？
“我会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罗兰当即拍板：“那就让夜烨加入你们的队伍，按时出发！”
于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四人猎灾队正式成立了，虽然成员格雷和嘉丽还处在一头雾水当中。
“对了，莱昂的治疗很成功，病原体已经基本拔除干净了。你要去看看他吗，虽然他还没醒过来。”医生对还在发呆的格雷说道。
格雷马上就把这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的任务忘在了脑后：“当然去！”
二号楼地下二十四层，1312号病房。
莱昂已经从那个胶囊似的舱体中被移了出来，躺在了普通病床上。格雷看见他虽然还在昏迷中，但是呼吸非常平稳，心里满是喜悦。但不一会，他的脸上又满是自责。
医生就在一旁，他当然知道格雷在想什么。“不需要自责，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我相信就算换过来，你也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医生看着莱昂，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而不惜放弃一切，这就是监理局建立的意义啊。”
他又转向格雷：“我听说你的异能力已经被开发出来了，既然如此，你的责任就更重，你要清楚这一点。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戮，是守护才对。”
对，守护，格雷紧紧攥拳。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