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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吴王 第二章 将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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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山面水,连缀臂使,这里是燕国吴王慕容垂的大营。

五胡各国,除了河西的张氏,各**队的主力,都是本族和近族的骑兵。他们勇悍、忠诚,却也嗜杀、无纪律,难於约束。兵行之处,便如过了一次洪水,遭了一场蝗虫。

可吴王驻兵在此已有10多日了,不常出门的乡民,甚至不知道邻近有大军驻扎。

想到这里,慕容令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慕容令是吴王的世子,这次是他首次为将出征。

“你父王出兵,别人有三不能知:观其营,不能知兵数多少;观其色,不能知胜败如何;观其行止,不能知进退战守。”叔父慕容德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起时,神色总是得意非常。

晚炊的梆声又响了,又是一天过去,想到这里,慕容令的心情立刻沈重起来。

已经在这里驻兵10多天了,既不能进,也不愿退。

如果仅仅是诏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倒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可是邹虞幡是天子解兵之信物,见幡如见君,若再进兵,就是公然谋反了。

他想起自己在狱中的母亲段氏。不过和皇後拌了几句嘴,居然被人诬称行巫蛊而谋害至尊,还连累了吴王的臂助、典书令高弼,一同下狱受审。虽然听他们坚执不招,虽然主上对吴王依旧任用,而且表面上依旧敬礼爱护,但想起当年争位更名之事,他的心里不觉涌起一丝寒意。

“撤吧,不然惧有庙堂之悔啊。”慕容德这样劝过慕容垂。

“山东一失,国家左右受敌,膏腴尽丧,如何立国?我绝不退兵!”慕容垂对这个同母弟弟向来尊重,这次却固执不从,只是连连飞奏陈情,请求允许进兵。

已经十多天了,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将士们的举止神色,仍然不变。

但心里的忧虑,又有谁能知道?又有谁还能不知道呢?

夕阳西下,帐外天际,渐渐地红了一片。

远远忽然马蹄声骤,转瞬已卷过营门,卷入中军。

慕容令冲出帐外,只看见长长一路烟尘,心中不觉一惊:吴王的辕门,什麽时候容人如此驱驰无碍?莫非?……

号角声骤起,鼓声也咚咚大作起来,营外河上晚归的水鸟,被惊得纷纷四散飞起。

“聚将!”慕容令不及多想,抄起头盔扣在脑袋上,快步向中军大帐跑去。

吴王慕容垂立在大帐的中央,神色激动,不住地搓著手。他的身边,站著两个精疲力竭、气喘吁吁的信使。

众将一个个地进来,看见慕容垂的神色,不觉都是一愣。

吴王已是50开外的人了,而且早在他20岁的时候,即使至亲至近的人,也很少看见他过喜过怒,过欢过悲的样子,今天这是怎麽了。

看见众人来齐,慕容垂立即沈静下来,高高举起了右手。

“大司马印!”

大司马太原王慕容恪,在病榻上派专使送来了大司马印。

“努力疆场之事,朝廷之事,兄一人担当!”

出慕容恪的传言时,慕容垂的眼角不觉湿润了。众将也激动地互相顾盼:如果燕国真的有一个能让皇上、文武将士和百姓都信任、都倚重的栋梁,这个人只能是太原王。

慕容垂转向两个来使:“回复大司马,慕容垂若辱使命,绝不复存天地之间。”

一个来使躬身答应,另一个却抢前一步:

“弟慕容桓,愿追随吴王立功!”

慕容桓,鲜卑之鹰慕容翰的儿子。

慕容翰是自己的亲叔父,勇士中的勇士,统帅中的统帅。

为了不卷入手足间的自相残杀,他曾只身逃往外国,身居异域,却处处为谋画。先王慕容皝招他归国时,专门为他制了一张巨弓,他单骑引弓而立,3000追兵,竟无一人敢向前半步。

想起往事,慕容垂不觉叹了口气。他曾作为慕容翰的副将,以少胜多,无援深入,大破劲敌宇文氏,他曾在阵中亲眼目睹慕容翰手执长!,当先冲阵,於万马军中,刺杀号称北国第一勇将的涉夜干;他也记起了鲜卑雄鹰的末路:身受重伤的慕容翰为了伤势早日痊愈,每日在宅院中抱伤练习骑马,却被先王猜忌,逼令自杀。记得後来先王追悔,连派12使追回前诏,却再也挽不回勇士的生命。记得出殡之日,万人相送,亲随自杀相殉者竟有20几人……

军情紧迫,不容再回忆了。慕容垂急忙收慑心神,望著面前的慕容桓。面前的少年面目俊朗,身材高大,却只有十五六岁。

他的眼睛炯炯,仿佛当年慕容翰在注视著自己。

慕容垂心中一酸,正欲婉拒,慕容桓忽地跪倒,翻手抽出腰刀,横在自己颈上。

“吴王不允我战死沙场,弟惟有血溅五步!”

慕容垂急忙拉起慕容桓,拍了拍他的肩膀,了头。

“拔营!”

拔营了。

没有呐喊,没有喧呼,但见对对黑旗,行行铁骑,次第向东方而去。

手握大司马印,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色。

救兵如救火。

鲜卑人本就是马上的民族,爱惜马力,驰骋百里必缓辔,是连刚刚能爬上马背的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但此时此刻,慕容垂和他的将士们已顾不上这些,为了提高速度,他们甚至把大旗纷纷卷起。

“来得及吗?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啊……”疾驰的颠簸让慕容垂无法深想下去。

“吴王~~~~~”

如风之疾,远远滚过来一团烟尘,几骑飞马驰到慕容垂马前,“扑”地倒了,马上的人滚鞍下马,口中气喘吁吁,却不住声地禀报著:

“山荏失守,贾太守力尽被俘!”

马前马後,千余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声,疾行的人马,登时停了下来。

“不要停,缓缓行进!”慕容垂大声传令,声音平静而威严。

人马又行进了,卷起的大旗重又展开,近万骑兵,缓缓行来,连兵刃交碰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

慕容垂的心里一也不平静,贾坚是自己的好友,也是几个孩子的老师,在邺城时,他们常常并马出城,射猎比箭,他也曾很有兴趣地向这个渊博的老人请教中原的文物典籍、朝政得失。

更令人忧虑的是,山荏一失,山东危殆,立都河北的大燕膏腴丧尽,左右受敌,也许想退回和龙老家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这一切本来绝不会发生,决不该发生啊。

报马──慕容垂的舅舅兰建──已被扶上一匹新马,喘息稍定,慢慢叙述著细节。

“贾叟尽力了。”慕容垂叹息著。

“贾太守本是南朝人,会不会……”

“不会,绝不会。”慕容垂摇摇头,忽然问兰建:

“南军现如何举措?”

“山荏城残破不堪,无法屯住大军,现在荀羡、朱序屯兵广固城下,我守军兵力寡弱,婴城死守,南军一时不能得手,已分兵掠地,兵锋已及济南、淄川。”

“直援广固,弟愿为前驱!”慕容桓急切地恳求著。

慕容垂的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好,你且听令……”

广固城下。

攻围已有多日了,城中兵力虽然很少,但广固是当年曹嶷经营多年的大邑要塞,守城大将青州刺史慕容尘坚守不出,晋兵虽多,一时却无从得手。

荀羡不住地在大帐里转圈,久攻不下,士气已开始顿挫,粮草也有些接济不上了,他不得不硬著头皮,派将士四野掳掠,可是此地饥荒一片,哪里能掳掠到多少粮草!

朱序走进大帐:几天时间,他已略取了4县之地,沈劲一路进展更速,已略地至胶西,

荀羡登时高兴起来:“好,好,枝叶既尽,谅广固不能持久,我们也围上它几个月。”

朱序皱了皱眉:“我军深入太远,只恐後顾有忧啊。”

荀羡愣了一下,正要些什麽,帐外已传来探马报事之声:

“燕军援军已近,西距广固不过百余里!”

荀羡不由地一震:“多少人马?”

“探不明实数,但烟尘滚滚,纵横十余里,料是大军,从旗号看,是燕人的征南将军吴王慕容垂所部。”

荀羡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任职襄阳时,曾多次和这位吴王打过交道,他的上司兼长辈郗鉴,对这个鲜卑人极为畏服。

“传令各部,解广固之围,据险立寨,速调沈将军等部回师,务须持重心,不得随意与来敌浪战,待兵力聚齐,再择机决胜。”

一口气完,他征询地看了朱序一眼,心里觉得自己的部署很适当。

朱序了头:这样的部署的确很周到稳健。荀羡一挥手,传令官转身去了。

大帐外,很好的太阳。

不知怎地,朱序隐隐觉得似乎有什麽不妥,却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妥。

他来到看押贾午的营帐。

贾午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身体却很虚弱。荀羡对他看管甚严,生活上却很照顾。

他和朱序已经很熟了,见他进来,笑了笑。

朱序屏退众人,把燕兵来援的事情大略了一番。

贾午忽然笑了,摇了摇头,任凭朱序百般叩问,却一个字也不肯,只是笑。

朱序忽然觉得,这个英俊少年的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分兵略地的诸路,平北将军陈佑、荡寇将军诸葛攸、高平太守刘庄,新任偏将军的沈劲都已集结到荀羡的新大营。

大营北距广固50里,南距燕援兵大营5里,面水被山,形势颇佳。

天色已黑,众将都聚於大帐前,松明环立,杯盘错杂。

荀羡对於现状还是很满意的,10多天了,援军始终不能北进一步,广固城中也什麽动静。

朱序却紧锁著双眉:这麽长时间,敌方的真正意图,自己一都不清楚,再这样对峙下去,军心不免懒散。

众将最早的回来不过一两天,最晚的沈劲才1个多时辰,不知底细,虽然七嘴八舌,却也议不出什麽来。

“嗖~~~”

一声响箭划破夜空,营外忽然鼓噪喧哗起来。

众将都是一惊,纷纷跳起,性急的几个已经作势索马。

荀羡却安坐胡床,神色不变:

“各位将军不必惊惶,此时鲜卑人惯技,白日不出兵,每於黑夜出队诱我,我总以持重待之,必不中此奸计!“

众将稍稍心定,纷纷坐下,有几位还赞同地了头:黑夜出兵,心无大错,的确是老成持重的用兵。

沈劲却没有坐,而是站在辕门口,凝视者远处呐喊的燕军。

对面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马,但见灯火如线,阵列如蛇,时隐时现,时真时幻,铺满了好大一片地方。

沈劲忽然转身施礼:

“对阵多日,尚不知敌阵之厚薄,实在是很危险的事情,末将请令出营,一探敌方虚实!”

荀羡沈吟著,他承认沈劲的不无道理。朱序也了头。

陈佑却撇了撇嘴:

“敌酋慕容垂素来用兵诡诈,此番前来,必是诱敌,沈将军立功心切,欲逞匹夫之勇,倘有疏虞,沈将军的威风丢得起,我堂堂大晋官兵的威风可丢不起!”

沈劲的脸登时涨的通红:作为反臣之子,对於这样的言语他向来难以容忍。

他正要发作,却见朱序正急切地向他使著眼神。他立即闷闷地坐了下去。

朱序是好意,身为嫌疑之身,撞上司官,实在不是很明智的作为。

荀羡看了他们一眼,打了个哈哈:

“诸君都是为了国事劳心,见地都好,都好!”

转过身来,他的口令中透满了威严:

“传令三军,紧守营寨要害,不得轻出!”

天又黑了。

晋营後的山上。

朱序和沈劲并马而立,望著远出的燕营。

燕营帐篷重叠,门户森森,显得十分肃杀。

“吴王善兵,名不虚传啊!”

朱序长叹了一声,转身望著沈劲:

“我知道老弟的心迹,可是……人言可畏,老弟不得不谨言慎行啊!”

沈劲感激地看了朱序一眼:

“我何尝不知?只是寇情叵测,我军又孤悬敌後,实在令人忧虑啊!”

“呜~~~~~”鼓角大作,燕军又出队了。

晋营灯火通明,却连一声息也没有,任凭燕人往来挑逗叫骂。

“有诈!”

观察良久,沈劲突然大喊了一声,周遭草木,俱是一惊。

朱序不及发问,紧紧抓住沈劲的双手,急切地望著他。

“你看,燕军火光阵脚,绵延数里,应是大军,可是为何大军出动,营中灯火,既不减少,也不摇动?必然有诈!”

朱序一惊:“虚兵?那麽敌人必有他谋……”

话还没完,但见沈劲猛一鞭马,疾驰奔大营而去。

朱序不及多想,匆忙追了下去。

“元帅已安歇了,并传令各位依计坚守,不得有误。”

中军已转身走了,沈劲还呆呆地立在大帐前,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狠狠跺一跺脚,飞马直奔自己本部营垒。

朱序快马赶来,远远呼叫著他的名字:“快回来,从长计议……”

沈劲头也不回,转瞬不见踪影。

朱序望望沈劲的去路,又望望中军大帐紧闭的帐门,踌躇著不知该做什麽。

营外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急望过去,但见旌旗一簇,沈劲的500刀厝兵已经出队。

朱序再不犹豫,分开门口的卫护,闯进中军大帐。

500刀厝,都是吴中山越子弟,他们都不著头盔,只是穿青袍,著两当甲,脚穿草鞋,左手执白板厝,右手仗环首刀。沈劲独乘一匹青马,冲在最前面。

燕兵的游骑是一个个几十人的队,或纵队,或梯队,游走往还,一刻不歇,晋兵很快就遇上了第一队。

沈劲一挥手,板厝兵忽地一伏地,就势滚过阵去,板厝遮身,环首刀乱砍马足。

燕兵久不遇敌,仓促迎战,居然不知所措,不过转瞬之间,几十匹马,几十名骑兵,俱已伏尸血泊之中。

板厝兵手扬刀厝,一齐发了声喊。

沈劲没有喊,手中长!一指,500刀厝,一齐向敌阵深处卷去。

燕军阵中,传令的灯笼已在急促地晃动,鼓角齐鸣,一队队散骑,渐渐向垓心聚拢。

沈劲浑如不见不闻,催动部下,直冲对方阵门。

步骑交兵,晋兵虽少,居然稍占了些上风。

燕人灯旗晃动,忽然队形一收,疾卷而退。

刀厝兵杀得性起,便欲追赶,沈劲急忙连声大喝:

“收队收队!”步兵战骑兵,逐北不能过3里,否则敌骑往来牵制,步兵必然疲惫崩溃。

燕骑退出两箭之地,不见追兵,居然一声呐喊,又兜转冲来。

刀厝兵队伍严整,一步不退,燕骑冲突几番不得入,呼哨一声,又退出一箭地。猛地转马回身,箭如飞蝗,倾泻而来。

沈劲大喝一声,手中长!舞动,全无半空隙,身後兵卒,已把板厝连成一堵长墙。

身後的晋营,忽然传来一阵鼓声。晋军大队出动了。

燕军的箭忽然停了,绣旗飘飘,一员将拍马舞刀,来到阵前。

沈劲暗自懊恼:可惜部下没有一个弩手。他一催马,扬!直取那员将。

那将圈马避开,忽然一笑:

“阁下的确不凡,可惜晚了。”

他扬刀一挥,燕骑队队,呼啸扬尘而去。

沈劲心中一震,手中长!,!头已呛然触在地上,撞出几星火花。

荀羡似乎还没睡醒,本来他对於沈劲违令出击甚是气恼,看见己方得胜,却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沈劲却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朱序和军中几位老将的脸色也阴沈得很:刚才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许多燕人的马前马後,都挂著好几个灯笼,还有的燕骑肩横长!,长!两端,也是各悬灯笼。

这支燕军,最多不过1000多人。

那麽,燕人的主力在哪里?他们在干什麽?他们要干什麽?

这片地方如今已没有那麽多水,也没有那麽多芦苇了,北五湖,南四湖,渐渐成了当地父老们嘴边咀嚼不完的回味,搬演不尽的戏文。

但在当时,巨野泽,梁山泺,却是茫茫苍苍,无边无垠。

大队燕骑穿行在芦苇荡中,虽然尽可能地不发出声息,却早已惊起半湖水鸟,一滩鸥鹭。

虽然战事无常,此处已无人烟,但毕竟已深入敌後。慕容令还是第一次身临如此境地,握刀柄的手不觉汗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大队望不可及;目光移近,却见久历战阵的部下们一个个面无表情,按部就班地疾行。他深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胸膛。

“前方,晋军粮台!”探报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心中的狂喜。

慕容令精神一振,刷地掣出双刀,却又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部下。

部下们已停了脚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

他尽量压抑住激动,一字一顿地传令:

“全体出击!山东成败得失,在此一举!”

数里外的一处高地,慕容垂的中军就驻节於此。

参军高泰神色凝重,不时企足眺望,慕容德手握马鞭,焦急地来回走著。

慕容垂却倚在胡床上,神态悠闲,闭目养神。

慕容德看看兄长,欲言又止,慕容垂眼睛不睁,却突然开口了:

“不必担心慕容桓的虚兵,此子颇有其父之风,必能不辱使命。至於令儿一路……”

“火!火!”高泰突然大声呼喊起来,远远近近,几千燕军,欢呼之声,洋溢湖面,久久不息。

慕容垂腾地跳起,一脚踢飞胡床,飞身上马,鞭梢指处,人如水,马如流,喊杀之声,刹那间席卷东去。

金乡城。

河上的粮船都已凿沈,粮囤也在熊熊燃烧,城里城外,已遍布燕军的黑旗。

慕容垂立在城头,听著各路将佐的回报:自巨野到下邳,数百里粮河,陡门纤道,均已捣毁,夹岸晋人所有粮台驿站,都已摧破焚烧。

“水道断绝,晋人没有几个月别想大规模北援,荀羡的几万人恐怕要饿饭了。”慕容德捋著胡子,微笑著道。

高泰却长叹一声:

“可惜这些粮食,百姓饥荒,已多日了啊!”

慕容垂沈吟半晌,忽然大声传令:

“传令各部,发榜谕告百姓,准予手挑力担,拿取余粮,不得车载船取!”

转过头来,向高泰笑了笑:

“这些百姓们很快会把这里的消息大事渲染,传到荀羡耳朵里的。”

泰山,晋军大营。

那支来援的燕骑人数不多,却倚仗马力,往来骚扰,沾不上、打不著,甩不开。

可恨的是,近来广固城里的慕容尘也日渐嚣张起来,他的司马悦明常常从城上缒下,或从地道潜出,溜到晋营尽处,不痛不痒地骚扰一番。

这都不要紧。

但粮草已渐渐尽了,山东饥荒已久,野无所掠,军心开始浮动起来。

天色初明。

大帐中,荀羡和几位将佐一脸疲态地坐著。昨夜慕容桓和悦明在营外击鼓呐喊,忽来忽去,骚扰了一宿,大家都没能安枕。

早饭端上,却不过几块糙饼,几碗薄粥。

荀羡皱著眉头:

“如何接应如此不济?”

朱序也忧心忡忡:“慕容垂大军既然不在此处,必有……”

话音未尽,探报已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慕容、慕容垂袭破金乡,断粮河数百里,散粮於众,焚毁粮船河工,我援军郗昙大人阻於路途,不能北进!”

伧琅数声,几只粥碗跌落在地上。

“撤兵吧,无粮无援,如何能够持久?”陈佑急切地言道。

荀羡望了望朱序,朱序也望了望荀羡:军心浮动,撤兵撤得不好,便会一溃千里啊。

广固城里,对岸山中,忽然传来燕人阵阵欢呼喧嚣之声,久久不息。

“在下愿以本部断後,请各位大人先行!”沈劲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坚定沈著。

荀羡感激地看著沈劲,却不知该些什麽,只是使劲头;众将纷纷起立致礼,就连陈佑也走了过去,用力拍了拍沈劲的肩头。

朱序解下佩刀,双手捧过:“将军保重!”

大岘。

这里是齐鲁和淮南间的门户,也是南北用兵的必争之地,两山夹耸,一道蜿蜒。

荀羡立马山口,长长叹了一声。

当初他率兵北上,冲过大岘时,竟未遇一兵一卒,因为西边的河道,已经把晋军的大队运到了大岘的侧後。

可如今,他的全军,几万疲惫饥饿之师,却不得不全体跋涉这险恶的童岭秃山,来寻一条南归的生路。

“前军已过隘口,并无敌踪。”

荀羡稍稍心定:“传令三军,险地不可久留,全速通过!”他一夹马,自己身先士卒,率先全速通过了。

前面没有敌踪,听到这一消息的晋军将士心情登时放松了许多,也不顾行列部伍,纷纷狂奔起来。

朱序站在道边,神色黯然,想喊叫几声,却不知该喊些什麽。

“请让我北返,可以吗?”话的是贾午。

“你本是晋人,何必……”朱序叹息著。

“父亲葬於此,我怎能……?”

朱序鼻中一酸,挥了挥手,贾午一拨马,向北驰去,瞬息不见。

朱序不及伤感,就被奔涌而行的人马卷向南行。

晋军的十分之六七,已通过了大岘隘口,部伍错杂,纵横数里。

刘庄看见朱序,勒住了马:

“朱大人,如此行军,恐有不妥啊!”

朱序了头。他四下望去,却寻不见荀羡的帅纛。

猛然间,鼓声动地,杀声震天。左右两侧,已滚来队队燕骑,簇簇黑旗。

晋军惊呼著,忙乱著,奔跑著,呼号著,可是部伍已乱,阵势已散,军心已堕。

大岘之南,一望平川,近万铁骑,横冲直突,几万措手不及的晋军步卒,打不了,逃不远,血光哭喊,弥漫一片。

刘庄和朱序拼命聚拢了几十人,刚刚结成阵势,被燕骑往来冲突,又一下子溃散了。刘庄身中数刀落马,很快被马蹄声和喊杀声吞没了。

朱序拼命向南冲去,马臀上接连中了几箭,越跑越慢,终於吃疼不过,扑的倒在地上。

他挣扎著坐起,呼喊著身边匆匆跑过的晋兵溃卒,却没有人停下,甚至没有人放慢脚步看他一眼。

燕骑又近了,朱序长叹一声,拔出了匕首。

远远地绿旗飘漾,忽然冲过一队晋军,不过几百人,板厝横刀,正是沈劲的後队。

他们走得并不快,阵势却丝毫不乱,箭羽过处,不时有人倒地,其余的人,却浑如不见,不疾不徐地继续南行。燕骑远远地打圈盘旋,叫骂放箭,却并不敢深追近逼。

“将军救我!”朱序眼中,登时绽开一线生机。

晋军败了。

兵戈遍弃,尸积如山,燕人战後收焚晋军丢弃的旗帜,火光竟日不绝。

山东千里之地,数十城池,兵不血刃,都已易手於燕国。

山荏城。

慕容垂来到城前时,城门已然大开,一个虚弱的少年人端坐在城头,手里高擎一面黑旗。

贾午。

城头。

慕容垂拉著贾午的手,神色悲哀:“午贤侄,王晚来,致令令尊……”

贾午神色肃然:“家父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泰山一郡,终於完璧归国,家父在天之灵,也当瞑目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

“殿下,自今之後,侄改名贾活,存活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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