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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命运之诗第五十四章 女王波澜(中)

迈着独特步伐,发出回音的脚步声在波渥忒厄宫中回荡,整个宫殿看上去空荡荡的,甚至有些寒酸。

没有耀眼的珠宝做为点缀,也没有鲜艳的绸缎做为陪衬,这座本身就不起眼的宫殿,看上去与其说是一位未来皇后的临时寝宫,不如说是只稍微比一些宫女们住的仆人房更大一些。

如果不知道,人们很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位失了势的皇后才会有的悲惨遭遇,却很少会想到,这座宫殿的主人,就要戴上基督世界最令人羡慕的后冠。

阿赛琳镶嵌着薄铁片的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特有的声响,说起来这种靴子还是伦格为她设想出来的。

原本按照习俗由整块牛皮制成的包着踝骨的软靴,被切割成了不同的几块,同时在靴底上经过加厚,而且镶嵌加固后的靴子,看上去不但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更让她能够稳健的走在厄勒冈的甲板上。

阿赛琳微微有些意外,她虽然从一些传言中听到那位密涅瓦似乎颇为特立独行,但是当她看到波渥忒厄宫中的情景时,却不由怀疑伦格是不是对他未来的皇后有些刻薄。

至少除了两个看上去似乎把畏惧挂在脸上的仆人,她居然没有看到一个像样的女官,直到经过了一个半敞的房门时,她才从里面人影晃动中,看到了几双透着惊恐不安望过来的眼睛。

看到被发现了,那几个女人立刻要把房门关上,这让阿赛琳的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丝怒火,虽然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可是对于这些肤浅鼓噪的女人,她却没有多少耐心和她们周旋。

阿赛琳伸手一把按住了就要关闭的房门,当女官们因为畏惧发出惊叫时,她不耐烦的用力推门走了进去。

“我要见埃罗帕西娅,还有我听说亚历山大也在这儿,告诉我她们在哪儿?”阿赛琳盯着那些女官问,她相信只要她转身离开,各种谣言立刻就能在这些无聊女人当中横飞,那个时候她们那种编造谎言的勇气,可能连她都会感到诧异呢。

女官们神色慌张的看着阿赛琳,对于这个女人,她们不但早有耳闻,甚至即便是在刚刚过去的“玛蒂娜时代”,她们也知道这个女人对皇帝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和魅力。

即使是做为皇后的玛蒂娜,似乎对这个女人也十分忌讳,不过当她们真正亲眼看到这个传奇般的女海盗时,这些女官不禁目瞪口呆。

“对不起子爵小姐,我们只是宫里的女官……”一个女官脸色苍白的说着,当看到阿赛琳的眉毛微微挑起时,这些女人心中不由闪过关于这个可怕海盗的种种传说,当看到阿赛琳露出的明显不耐烦的脸色时,她们立刻纷纷举起手指向远处一个很普通的房门。

“你们就这样把自己的女主人出卖了?”阿赛琳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些脸上露出了羞愧的女官,她用她那种别人模仿不来的步伐向后慢慢退去,当她在一条直线上踩着大理石地面时,那种风韵让女官们不禁发呆“如果是在厄勒冈上,叛徒是要被吊死的。”

说完,阿赛琳转身走出房间,留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女人看着她高挺俏丽的背影向着那扇房门远去。

“上帝,这个异教徒女人真是可怕!”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官几乎晕倒,她扶着墙壁哆嗦的看着阿赛琳的背影“我想那位小姐要倒霉了,她会把她生吞活剥了的。”

“不过,她可真是让人着迷,看她的样子简直比男人还像个骑士,”另一个女官微微探着身子发出感叹“我的上帝,如果她是个男人,我会为她发疯的,就是现在我也觉得那些男人根本和她比不了。”

“快闭嘴,你这个堕落的女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会下地狱的!”

身后传来的隐约争吵声让阿赛琳为之讥笑,不过她的眼神始终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那房门看上去颇为普通,不过阿赛琳知道,一个“战胜”了她的女人,正在那里等着她。

把自己的丈夫托付给情敌,这种举动对自认还算熟悉玛蒂娜性格的阿赛琳来说,简直觉得有些荒唐。

她并不憎恨那个娃娃皇后,不过她也清楚玛蒂娜那嫉妒的性格,所以阿赛琳并不认为埃罗帕西娅是这一切最终的胜利者。

也许,真正的胜利者只是那个已经逝去的小皇后。

尽量放轻脚步的阿赛琳来到了房门口,她略微停顿,还稍微注意了一下平时并不很在意的外表,然后抬手轻轻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稍一停息,房门微微敞开了,一个看上去脸上同样透着畏惧不安的女侍出现在了门口,不过和那些女官不同,虽然畏惧,但是这个女侍身上散发着一阵强烈的敌意,似乎是在试图保护着什么。

“我是阿赛琳,也是佐薇,”阿赛琳向女侍说,虽然她知道她们应该早就认出了自己“我要见埃罗帕西娅,还有亚历山大。”

“对不起子爵小姐,如果您是来伤害埃罗帕西娅小姐的,我要提醒您,她是未来的皇后,她的哥哥是……”

“阿芙迪娜,请子爵小姐进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鼓起勇气的女侍,当阿赛琳带着嘲笑从女侍身边身边走过时,她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的埃罗帕西娅。

尽管原本应该带带路的侍从已经被阿赛琳远远甩在身后,但是从第一眼看到时,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就是那个已经早已听到很多传说的“密涅瓦”。

而埃罗帕西娅也在同时认真打量着阿赛琳,尽管阿赛琳身上过于独特的服饰让她略显意外,不过随即她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

这样不才是阿赛琳吗,这不才是那个让伦格溺爱得甚至把罗马的舰队都当成礼物般送给她的女海盗吗?

而阿赛琳先是在略显诧异于埃罗帕西娅的美丽同时,也不由为她那朴素的外表感到好奇。

在这座奢华浮躁的城市里和充满糜烂气息的皇宫中,埃罗帕西娅就如同平淡的一缕青烟,她和四周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唯一令人瞩目的,就是她那能让男人倾倒的容貌,和那双透着无尽深邃的眼睛。

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两个早已久闻对方大名的年轻女人相互对望着,从对方的服饰衣着,到同样令她们暗暗叹息的惊人美貌,然后她们又在心底里不能不承认,伦格会如此同时痴迷于对方,的确有着他的理由。

女侍不安的站在一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在这个可怕女人行凶时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主人,但是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立刻跑出房门求救时,一阵啼哭声忽然打破沉寂,接着另一声更响亮的哭声也参与了进来,一时间那阵弥漫在房间里的宁静气息立刻消失不见。

埃罗帕西娅弯腰抱起了摇篮里一个正在不住挣扎哭泣的婴儿,当她用眼神示意阿赛琳时,她看到勇敢的女海盗显出了手足无措。

“我,我不会抱孩子。”阿赛琳有些窘迫的说,她不能不承认,除了美丽和独特的气质,当她走进房间,第一眼看到摆放在四周墙壁的书架上,那些令她咋舌的书籍手稿时,一种失败感已经让她觉得有些沮丧了。

埃罗帕西娅的博学和智慧,甚至即便是在海上也能听到,如果说之前埃塞林还能对此嗤之以鼻,那么当她看到那些她可能一生都看不懂的书籍时,她不禁再次明白,为什么伦格会爱上这个女人。

那绝对不只是因为她的美丽和她显赫的家世,更重要的是他能够从她那里得到从别的女人那里得不到的东西。

而且现在更让她感到沮丧的,是埃罗帕西娅抱着孩子的样子,她甚至还不能想象抱着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子,这让她第一次忽然有了一种隐约冲动。

“我和伦格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阿赛琳一边想一边走到摇篮边,以一种比拿着抢来的珍贵珠宝还小心的样子,抱起在摇篮里不住挣扎的孩子。

“这是亚历山大,”埃罗帕西娅向脸上略微一滞的阿赛琳说“你能想象自己这个时候正抱着未来的罗马皇帝吗?”

“玛蒂娜的孩子?”阿赛琳的声音有些失常,她如同看着一件珍宝似的好奇的打量着怀里的婴儿。

已经显得光滑的皮肤抚摸上去如同绸缎,这让阿赛琳甚至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掌伤害到孩子,而且她那能够挥剑砍下敌人头颅的手臂不敢过于用力,所以当亚历山大用力挣扎时,她不由为一个孩子的力量居然这么巨大感到诧异。

“他们饿了,”埃罗帕西娅笑着向女侍示意,当不安的女侍带着同样神色慌张的乳母走进来时,她把女儿送到乳母的怀里,同时示意阿赛琳也这么做“做为姐姐,菲特琳娜带了个坏头,她总是吵醒亚历山大。”

听到埃罗帕西娅那透着慈爱的声调,阿赛琳略微有些失落,她慢慢的沿着墙壁走去,看着那些摆放在直通房顶的书架上的各类文献,手稿,和看上去就足够久远的书籍,她的眼中显出了一丝落寞。

“你爱伦格什么呢?”阿赛琳背靠着书架望着埃罗帕西娅“是因为他是皇帝?还是因为别的,说起来他只是个小农兵,而你看上去就象位希腊女神。”

“密涅瓦?”埃罗帕西娅淡淡的笑了,她顺手拿起桌子上一幅正在绘制的星图递到阿赛琳面前“也许对我来说,一生能够认识伦格真是一种幸福,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总是会提出一些让大人吃惊的问题,我父亲甚至为这个险些把我送进修道院,他认为我可能……那个词你们怎么说来着?”

“中邪了?”

“对,中邪了。”埃罗帕西娅淡淡的笑了起来“我母亲是个很慈祥的人,她保护着我,为了不让我去修道院,把我送到了她的娘家,直到我父亲去世。”

埃罗帕西娅眼中现出了一丝寂寥,她看着手里的星图微微笑着,不过那笑容让阿赛琳感到似乎透着些许无奈。

“我甚至想过也许我一生都要这样度过了,在追求知识当中经历漫长的一生,可是我却忽然遇到了伦格。”

当提到伦格的名字时,埃罗帕西娅的眼中闪动起了兴奋:“你能想象我们在一起都谈些什么吗,其实除了那些知识之外,最让我高兴的是,伦格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人,至少有人能和我一样,我相信那种感觉你一定能明白,那是一种找到了同伴的幸福。”

阿赛琳略显厚实的嘴唇微微张开,她这个时候甚至想要发出一声赞同,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埃罗帕西娅所说的那些话的意义,这甚至也是她自己的感觉。

“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分享知识是我的幸福,而成为亚历山大的继母和罗马的皇后,对我来说却还有些困难,”埃罗帕西娅微微仰起头,透过靠近房顶的窗户看着外面的蔚蓝的天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后,那顶后冠对我来说太沉重了,也许那位耶路撒冷女王才最适合它。”

“伊莎贝拉?”听到这个名字,阿赛琳脸上立刻露出了不悦,她一边随手摆弄着桌子上一个看上去颇为古怪,用大大小小一堆木头圆球和架子支撑起来,能够绕着来回旋转的东西,一边用一种透着明显敌意的口气说“如果那样,我宁可让你当这个皇后,至少你不会为了自己的王冠,去用伦格的皇冠冒险。”

“噗嗤”,埃罗帕西娅发出一声轻笑,她早已听说过这位女海盗与那位耶路撒冷女王之间水火不容的故事,不过因为阿赛琳的话发出笑声之后,她神色慢慢平静下来,望着自己的“情敌”:“也许你错了,伊莎贝拉只是用伦格的皇冠冒险,可是我也许会给伦格带来更大的危险,要知道也许我会因为成为皇后而把自己的想法向世人公布,到了那时,人们也许会因为罗马的皇后是个异端迁怒伦格,到了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阿赛琳略微有些发愣,她看着埃罗帕西娅,又回头看向四周那些对她来说未免过于难以理解的书籍。

虽然她并不能明白,这个房间里的这些书稿文献,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可怕力量,但是她还是能明白埃罗帕西娅的话。

即便是在相对宽松的东罗马,如同埃罗帕西娅这样的人,也总是不能为人所容,如果不是显赫的家世背景,如果不是罗马帝国中那相互倾轧的势力较量,如果不是已经被几乎神化了的玛蒂娜那震动世人的遗愿,埃罗帕西娅是不可能走进圣宫的,而且阿赛琳也能深深的感受到,这也肯定不是伦格所希望看到的。

“我们两个看起来有些象,”阿赛琳轻声说,她歪着头打量着埃罗帕西娅“你追求知识,而我追求大海,可我们都不喜欢现在自己的身份。”

“但是你们却同时爱着一个人。”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当两个人诧异的回头时,她们看到玛丽叉着腰站在门口。

看着同时望过来的两个拥有着傲人美貌的年轻女人,玛丽向着她们伸开了两条粗粗的手臂。

“来吧我的孩子们,让我拥抱你们!”

玛丽的话在这一刻霎时激起了一股令人难言的情绪,稍一停顿,两个年轻女人同时扑向这个健壮的农妇,在扑入她那温暖怀抱的同时,她们的嘴里吐出了很久都没有喊出的称呼:“妈妈!”

玛丽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两个年轻女人的腰,她的眼中同样流淌着泪水。

对于这个在宫廷礼仪中,也许永远分不清入廷仪式和退廷仪式中的躬身礼有什么区别的农妇来说,眼前这个两个年轻女人的悲喜,牵扯到了她的心怀。

她怜悯这些女孩,因为她们同样爱着自己的儿子,但是即便是罗马的皇帝,却只能有一个妻子,这让玛丽不禁为她们的命运叹息。

“伦格真是幸运,有你们这些可爱的女人爱他,可惜,可惜……”玛丽的眼睛里再次流露出悲伤,虽然她知道不该提起,但是她还是忍耐不住的哭泣起来“可惜再也见不到娃娃了。”

悲伤,安慰,和淡淡的亲情,这一刻这个房间里弥漫的,不是人们猜想中的嫉妒和争斗,而是令人为之欣慰的温情。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更没有人猜测到那个可怕的女海盗会在面对夺走了自己男人的情敌时流淌下泪水。

所以当这个消息被那个终于跟上来,却只能在门外偷看一眼就悄悄跑回利奥厅报信的侍从传回来时,听到这一切的伦格在稍微一愣后,微微点头。

他示意侍从退下,略显沉吟后,他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羊皮纸。

那是一份刚刚由一位罗马的建造大师送来的草稿,虽然还很简略,但是却已经能够隐约看出建筑的恢宏和气势。

“圣仁慈大教堂”。

这是这个教堂的名称,没有使用诸如“圣玛蒂娜”或是“抹大拉的玛利亚大教堂”那样的名字,当伦格为教堂定下这个名字时,听到的人都不由微微心头一颤。

尽管对那些贵族来说,仁慈这个词汇与玛蒂娜没有多少关系,但是他们知道皇帝为玛蒂娜的陵寝教堂起这样一个名字的含义。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草图中,教堂地下陵寝的布置勾勒之后,他们忽然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而这个意图令他们感到畏惧。

在大教堂的下面,一个以玛蒂娜的巨大陵寝为重心的圆形地下建筑可以在草图上隐约可见。

由一条条通道直通中间皇后陵寝的小陵寝,和中央巨大的皇后陵寝形成了一个如同车轮般的地下宫殿。

玛蒂娜将长眠在中间的陵墓之中,而那些小陵寝,则是为将来的罗马后世人所建。

“圣仁慈大教堂将成为罗马的象征,罗马人将以能够死后葬于这里感到骄傲,这里将是罗马最伟大的人们的长眠之地,他们将和我的皇后一起保佑罗马帝国。”

这就是建造“圣仁慈大教堂”的目的,这座在将来会成为罗马人心目中的圣殿的巨大建筑,这个时候还只是躺在羊皮纸上的草图,但是伦格却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战争中的英雄,充满激情的演说家,拥有天赋的艺术大师和启迪人心的哲学巨匠,还有那些也许现在并不显眼,但是在将来却能够把人类从黑暗和愚昧中带领出去的科学巨人,他们将会在这座教堂中陪伴着玛蒂娜。

在以后悠久的岁月里,这座教堂将会从会成为罗马未来的圣地,直到有一天,也许会变成无尽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那时,人们会为那些长眠在这座陵寝中的人杰自傲,他们会追溯那个荒唐、野蛮,甚至可怕的时代。

然后他们会发现,这些人能在那样可怕的时代得以幸免,完全是因为一位超越所有使徒,拥有莫大拉的玛利亚荣耀的罗马皇后的原因。

“玛蒂娜,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些了,”伦格轻轻抚摸着草图“你会成为保佑罗马的精神寄托长眠在那里,你会成为黑暗时代的保护神……”伦格心中默默自语,然后他望向天顶上的圣子降临图“直到有一天我来陪伴你。”

伦格的声音低细,直到房门被再次轻轻敲响,当看到走进来的侍从脸上的奇怪表情时,他低沉的问:“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有个从耶路撒冷来的使者要求觐见,”侍从尽量压低声音,那样子就像怕被远在圣宫一角的某人听到似的“是伊莎贝拉女王派来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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