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高举了举酒葫芦，又放下，神色凝重起来：“从前为了维护阴阳平衡和正邪正衡，化解神鬼傩巫与人类的纷争，巫有明确的分工。痉山的青衣女巫负责祭天，灵山的红衣女巫负责祀地，巫山的黑衣女巫负责驱除淫邪，率领男觋施药救难，诊病疗伤，所以在人间黑衣女巫赢得最广泛的尊敬。黑巫术曾一度成为人类祛病延寿的依靠。为此，黑衣女巫奉巫山为圣山，并筑了祝其圣城，短时间内就成为了天下最大的国度。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势力迅速扩张，黑巫一派竟然萌生了排除异己，掌控天下的念头。于是从前救人的黑巫术就演变成了蛊惑人和操纵人的邪术。在黑巫的蛊惑下，天下的秩序彻底被打乱，到处掀起血雨腥风。尊神的人大肆杀戮敬鬼的人，拜巫的人四处屠杀崇傩的人。可悲的是，谁都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禀赋正义。可是屠刀之下，哪有什么公理和仁义啊。混乱持续了数百年，最终青衣女巫和红衣女巫联手对抗黑衣女巫，才扭转了局面。黑衣女巫被逐出祝其圣城后，不甘心失败，在巫山赌咒作法，诅咒天地间一切生灵。这个歹毒的法术名叫毁天辟地。九十名黑衣女巫斩了九百条蟒蛇，用蛇血涂抹祭台，然后裸身登台施法，导致山川崩坍，江河失控，暴风骤雨狂泻。”
小香姬舔了舔嘴唇：“祖爷爷，毁天辟地的邪术比大巫重宝施展的绝地通天之术还可怕吗？”
柏高苦涩地笑了笑：“邪术可破，天咒无解。在天下生灵生死存亡之际，大巫女娲挺身而出，分身为十个宝像，引天火焚烧巫山，止息风雨，破了邪术。五十名黑衣女巫当场被挫骨扬灰，剩下的四十名黑衣女巫法力尽失，落荒而逃，不得已才投靠了邪仙贝伐。”
康仪发出一声叹息：“我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传说中女娲炼五色石补天的真相。”
柏高灌了一口酒：“真相很冷酷，谎言很动听，由来如此。”
这时三妖精转了回来，对我说：“博士，原来这个国家叫祝其国，大巫祝筑请你出去叙话。她参加过映月岛的聚会。”
我淡淡一笑：“前辈已经告诉了我们祝其国的来历。看来大巫祝筑如今是红衣女巫这一脉的宗主了。”
“不错。”三妖精瞪了柏高一眼，“老酒鬼，你别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尽说疯话，才会受人敬仰。”
柏高吹了吹胡子：“管天管地，管不了大爷我醉生梦死。醉里乾坤大，梦中日月长。小妮子，你怎会懂难得糊涂的玄奥。”
三妖精用手扇了扇风：“你一身酒臭味，纵有包罗万象之才又有什么用？连乖宝宝们都不爱跟你玩了！博士，我们走。”
谭檀赶紧紧握佩刀刀柄跟着我。
我们出了舱，看见大巫祝筑和女巫们已经下了马，与苏昙等人相谈甚欢。
我示意谭檀放下握刀的手，大步走到大巫祝筑面前，展颜一笑：“大巫，幸会。”
大巫祝筑打量着我：“几年不见，先生身上频添沧桑感，显得更成熟了。你带着伙伴们不畏艰辛，敢于游历大荒，直面人世冷暖，这份勇气委实可嘉。”
我平静地说：“在下等一直认为不了解过去，未来必不知何去何从。正是这一信念支撑着我们一路走了过来。”
大巫祝筑隐约一笑：“你们能在惊天浩劫中得以幸存，实属不易。鄙国上下欢迎诸位到来。下午我在宫中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敬请光临。”
我点了点头：“谢谢大巫。”
下午我们梳妆打扮，全体入城赴宴。上骈和乌萝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一路上用纱巾遮面。
我们在典雅古朴的木制宫殿里受到了大巫祝筑的热情款待，酒水菜肴十分丰盛。
入夜，大殿中央的几十个火塘燃起了大火，映照得厅堂亮如白昼。
火光中，大巫祝筑移位与我同席，推心置腹地说：“先生与伙伴们从灾厄中得以脱困，已然疲惫。请在鄙国多住些日子，休整好了再上路。我已经备下馆驿供先生一行修养。俗话说来的都是客，何况先生是我敬重之人，吃住我全包了。”
我淡淡一笑：“多谢大巫盛情款待，能在连天浩劫中偶安一偶，有个存身之地安身立命，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在下等浪迹天涯的目的，并非为了享受，所以不敢叩扰贵国太久。在下只求能用大仙贝弦馈赠的一批珠宝，与大巫交换一批生活物资，以便能继续上路考察。”
“资旅之物，只需先生开个清单，不需交换，鄙国定如数馈赠。”大巫祝筑扫了众人一眼，脸色冷峻，“我挽留诸位，是因浩劫所掀起的余祸未息。浩劫发生后，未在山崩地裂和滔天洪水中毁灭的西南诸国连降黑雨，污染了土地、庄稼和水源，多国因而持续引发了瘟疫，人畜不断在疫病中丧身，有的国度因此覆灭。同为巫，我为敏仪宝城此前所遭受的屠城惨剧痛心疾首，也不想评判大巫重宝为惩罚多国侵犯敏仪宝城的兽行所掀起的浩劫，然而劫难终究还是伤及无辜。”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鄙国的巫觋历来负有为天下苍生消病祛灾的义务和责任，当下疫病肆虐，必不会只保全自身而置劫难中的生灵的生死于不顾。我有意遣派一众巫觋前往各国赈灾济民，消除疫病，还天下安宁，怎奈面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坐在侧席的柏高向我悄悄摆手示意。
我想了想，看着大巫祝筑，坦荡地说：“还天下安宁，乃仁义之举。大巫但凡用得着在下等之处，不妨直言。”
柏高大大灌了一口酒，沮丧地垂下了花白的头颅。
“自古天下百药，出于灵山、崦嵫山和巫山。其中崦嵫山的香百叶和巫山的九死还魂草，对救治因感染疫病五脏六腑受损的患者最为有效，而艾草蒿枝只能防止瘟疫扩散，却不能令疫病患者痊愈。”大巫祝筑娓娓而谈，“当下疫情肆虐，各国死难者与日俱增，但缺乏有效药草，纵便最高明的巫觋也束手无策。崦嵫山远在西方千万里之外，又是众神之神西王母的炼药圣境，香百叶从不轻易流向人间。而且众神已经决意抛弃人类，自然不会理会人世间的浩劫。唯一的希望，只有前往距祝其国近百里的巫山之巅采集九死还魂草。可是因四百七十年前黑巫惑乱天下，通往巫山的陆路已经断绝，处于湍急河流环绕中的巫山终年大雾缭绕，被天火焚烧过的崖壁陡峭滑腻，不易攀登，而且仍有变异的凶兽猛禽在巫山被毁的血坛守护，随时会夺人性命，固我心忧矣。先生一行来之前，我派往巫山冒险采药的五百名巫觋无一生还。”
她的话令我的心情非常沉重。
大巫祝筑复杂地一笑：“先生有没有兴趣看一看九死还魂草是什么样子？”
我点了点头。
大巫祝筑侧身唤过一名侍女，低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侍女用托盘端来了一个锦盒。
大巫祝筑取了锦盒放在几案上打开，一簇平淡无奇的灰白色的枯草显露出来。
我有些不可思议：“此草看来极为普通，在下看不出有什么神奇之处。”
大巫祝筑不动声色地取了一个空碗，将枯草放入碗中，然后示意一名侍者往碗中倒酒。
少许，浸在酒中的枯草竟然渐渐显现出绿色，然后枝节舒展开来，不断膨胀，成了一株充满生机的绿色植物。
“此草最大的妙处，就在于枯而不裂不腐，浸水或浸酒马上死而复生，故有九死还魂之称。”大巫祝筑做了一个手势，“用它煮水给患者喝，马上能退烧驱毒，消除疫病。”
我看着九死还魂草出了一会儿神，对大巫祝筑一笑：“大巫，这一路上我和我的伙伴们攀爬过大大小小的山，既然生长在巫山之巅的这种草对消除疫病有效，我们不妨去试试。”
大巫祝筑眼神一亮，随即一脸沉重：“此前我已经跟先生说过去巫山采药所面临的风险，你们来到鄙国，是我的客人，我不愿你们轻易去涉险。”
我郑重地说：“探险和冒险的性质截然不同。为天下平安大计，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宴席散后，回紫塔号的路上我跟大家讲了九死还魂草的事情，柏高听了连连顿足：“你这小子从来就是听不得娇滴滴的女人诉苦，才会不断自讨苦吃。依大爷我说，我们骗吃骗喝几天，拐一堆东西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就行了，什么平天下救苍生的破事谁爱干谁去干，犯不着为什么所谓的崇高理想去玩命…”
吉娜扶住柏高：“老爷子，别喝多了就瞎嚷嚷，好好走路，不然跌倒瘫痪了还得有人服侍你。”
柏高翻了翻眼睛：“大爷我若瘫痪了就咬舌自尽，免得受你们这些不孝子孙的窝囊气！他大爷的，历来久病无孝子。小子，非要去采药也行。采到了我们就远走高飞，满天下高价去卖灵药仙草，保准大伙儿个个富得流油…”
三妖精瞪了柏高一眼：“闭嘴！不然保鲜柜里还剩下的油炸蝗虫全归你吃！”
柏高噎了一下，不吭声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