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上
紫月瞪了一衍一眼：“小妹，不许去找那个怪老头玩。”
一衍用手指拨弄着小乌龟，小声嘀咕：“不去才怪。”
黛西起身轮番为大家添了饮料，回到座位上坐下，对南斐笑了笑：“据我对中国上古文化的研究和了解，女娲补天的传说确实惊世骇俗。但是很多神话和传说在民间仅仅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就像小妹刚才给大家讲故事一样，历史的真相没有多少人会去探究。因为人们普遍认为神话和传说是虚幻的，而不是历史最生动的注脚。为此我很好奇你会如何剖析这个非同一般的故事…”
“在谈论这个故事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下中国古人的天命观所形成的阴阳二元论。这个理论讲究对应、对等和平衡。比如天和地对应，日和月对应，冷和热对等，昼和夜对等，男和女对等，以求平衡。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宇宙博大，地球微小，并不对应。太阳体积大，月亮体积小，只是因为距离地球远和近，看起来一般大小，实际上也不对应。地球上的气候粗略划分，就分为热带、亚热带、温带和寒带，几种气候相互交织，并不对等。南半球和北半球的时间在一天之内差别不一，昼与夜在各区域的体现不同，根本不对等。至于人，或女尊男卑，或男尊女卑。或女性刚烈，男性懦弱。或男性粗壮，女性柔弱。皆不对等。凡此种种，说明以二元论的观点看待世界，有失偏颇。”南斐语调平缓，“但由此就彻底否定阴阳理论，会显得浅薄。这方面以后涉及医学方面的话题时，我再与诸位讨论。那么怎么看待女娲补天的故事呢？我个人认为，这个故事折射了以下几个信息：第一个信息，大洪水波及的范围很广；第二个信息，治理灾难的方式很先进；第三个信息，大灾难过后诞生了崭新的文明制度。”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依据常识，产生大范围洪水，必然是高海拔地区首先出现灾祸，才连带祸及低海拔地区。在这方面，中国历史上长江和黄河屡次泛滥成灾，就是最好的例子。然而女娲补天这个故事中叙述的不是常规季节性洪水泛滥，为此我在长江上中下游往来奔波了数次，终于弄清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一般来说，高原上下雨时会呈现各种状态，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的景观多见，只集中在一个区域下雨的景观也寻常。所以认为故事中所说天破了个洞是下雨，显然是误解。程兄，你在云贵高原活动过，肯定知道古来云南的简称是‘滇’，是不是？”
程宿点头：“云南最古的称呼是‘颠’，形容地质运动频繁，后改为‘滇’， 寓意山清水秀。”
南斐笑了笑：“不论是颠还是滇，这两个同音字在壮语系的发音中都读‘天’。 由于众多的神话和传说都缘于古老民族，而云贵高原是众多古老民族的世居之地，因此我认为女娲补天是一个在流传中被不断误读了的故事，真实的故事应该叫女娲补滇。”
几个人一脸讶异。
桦岛弘一取出一支香烟捏了捏，点燃了火：“老兄的这个观点很新颖，也很现实。从语言学上讲，华夏的许多词汇，都翻译自众多古老民族的语言。倒装句就是典型的例子。”
一衍一脸急切：“不是补天，那又怎么补滇呢？”
南斐一脸平静：“补是治理的意思。因此这个故事讲的是因为滇池泛滥引发了大规模的灾祸，女娲治理了的滇池。作为云贵高原上最大的淡水湖泽，古滇池在上古时称为滇海，是长江、珠江和红河三大水系的分水岭，有几十条江河同时注入，区域广大。直到唐宋时期水域覆盖面积还超过五百多公里，如今还剩三百多公里。由于处于东西倾斜的断裂带上，自古滇池经常泛滥，仅近代一百年间，昆明城及周边县城，遭遇洪水灌城就达六十多次。女娲时期产生的大洪水，应是滇池泛滥最严重的一次。我个人认为灾祸的起因，是由于腾冲大火山群整体爆发，引发大理冰川大规模融化，导致众多江河失序，滇池大面积崩溃，酿成巨灾。这场灾难产生的连锁反应，使四川盆地、长江中游以南的梦泽和以北的云泽，以及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红河三角洲遭受了毁灭性的冲击。从迄今为止发掘的良渚、屈家岭、薜家岗、石寨山、上西河等遗址综合判断，女娲时期产生的这场大灾难，在6000年以前。”
索菲娅点头：“在地球上，唯有火山群整体爆发，才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大劫难。”
“关于女娲的形象，中国汉代之后的雕塑和图画，都把她描绘为半人半蛇的异类。更有甚者，把伏羲和女娲捏造为兄妺，用双蛇交尾的图画表现两人是繁衍人类的始祖。我觉得被篡改了的原旨宗教，抹杀了智慧，拼命散布的除了愚昧，还是愚昧。”南斐点燃一支香烟，“事实上世居云贵高原上众多民族中的女性服饰多姿多彩，其中筒裙是能体现女性婀娜多姿的一种。倘女娲是身着筒裙的女性，更符合历史承袭的传统。至于故事中谈及女娲斩斑鳖撑起天的四极，纯属夸大，理解为筑四方祭台斩鳖举行祭祀仪式，才贴近真实。所谓女娲炼五色石补天这部分内容，可以分三方面阐释。一方面女娲采用了金属浇注法围堵溃坝的决口，另一方面用竹笼装石块的筑堰分流法疏导江河，还有一种就是用烧山泼水法开辟水道，消除堵塞的淤泥。这些用于水利上的治水方法，在如今看来都不过时，但其中的精髄却失传了。至于女娲捏土造人，可以理解为塑人偶为死者祈福或殉葬。这一传统流传了几千年。”他沉默片刻，“这个故事给我的最大启示，是女娲开创了母系社会制度。这个制度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走婚制。在走婚制下，实行以物易物的交易形式，男女双方都不是彼此的私有财产，一生有众多的情人。这个制度是原始公有制贴近完美的体现，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妇女、老人和儿童的利益。遏制了因私欲导致的种种犯罪。值得一提的是，母系氏族社会为了保持族群血统纯正，亘古以来都提倡近亲通婚。近代医学认为近亲通婚容易产生低能儿和畸形儿，属于狭隘论断。事实上在族群公有制下的近亲通婚，可以保障族群的外在容貌和内在品质得以世代承袭。低能儿和畸形儿繁衍不了后代，则被很快淘汰。”
黛西赞同：“英伦贵族从前也实施近亲通婚。”
紫月抿了抿嘴：“这样说来，我有些理解印度的种姓制了。”
一衍眨了眨眼：“可是近亲通婚从道德上讲是*行为。”
索菲娅摊了摊手：“哦，那我们都是*的产物。世界各国的神话宣讲的都是近亲通婚。但贴上*的标签实在有些过分了。”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现在在全球范围内推广的一夫一妻制，是私有制的集中体现。这个标榜文明的制度，引发的矛盾和诱发的犯罪，以及在日常生活中带给人们的困扰才最多。整日往来奔波为家庭奋斗的人，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优秀。只有那些为了部族和氏族的兴亡奋斗的人，才能获得荣耀和尊敬。誓如女娲。”
南斐十分明智：“女娲不是一个人，是以女性占主导地位的族群。类似这样的族群在长江上游、珠江上游、红河上游和四川盆地分布众多，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华夏古老民族。甚至到如今在云贵高原上的有些地区，还能看到母系社会留存的古风遗韵。”
程宿感叹：“老兄所言极是。曾经我在云贵高原上的很多村寨里，感受过当地人的淳朴和善良。”
桦岛弘一做了一个手势：“难怪你总想着要写回忆录。”
大家笑了。
这时，胖子和莉娜用托盘端着藕饼和丸子进来。
一衍扭了扭头，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臭胖子，没想到你又弄了好吃的…”
胖子把盘子放上桌面，挡开了一衍想抓东西吃的手：“吃老子和莉娜做的东西，不焚香沐浴，也得先洗手。”
黛西乘机窃笑着从莉娜端的盘子里抓了一个丸子塞进嘴里。
莉娜放下托盘，挑了挑眉：“香喷喷的食物足以扫除一切规矩。大家趁热吃，我去端莲蓉藕粉。”
2. 花厅
悠扬的笛声中，一衍吃着一块柿饼把头探进花厅，见到田蕊在教紫月、索菲娅和莉娜插花，坐在几案前吹笛的竟然是胖子，不禁愣了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胖子放下精致的玉笛，扭过了头：“有什么好笑的…”
一衍笑着走进厅：“…咯咯咯，你一个大臭胖子捏着一支小巧的笛，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咯咯…不过吹奏的音乐蛮好听…”
胖子瞪了她一眼：“像老子这样的人，吹箫笛气才足。想当年老子在江湖上也是萧史十一郎似的人，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一衍止住笑，扁了扁嘴：“得了吧，好汉不提当年勇。再说人家萧史十一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不折不扣的隐者，才引得弄玉公主不惜放弃荣华富贵与他私奔，从此逍遥物外。你一个臭胖子俗不可耐，怎么好意思与高洁之士相提并论！”
“老子能跟老兄走南闯北，会很俗吗？”胖子翻了翻眼睛，“弄玉公主也私奔，卓文君也私奔，老子就知道只要一提叛逆的女人，你就来劲了。”
紫月向一衍招了招手：“小妺，不要和胖子拌嘴，来跟田小姐学插花。”
一衍做出一副苦相：“哎哟，肚子突然有些疼了，我去上厕所。”
胖子举起笛子：“手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又要上厕所，你比老子更俗不可耐。”
3. 嘉鱼山庄后门外
南斐、桦岛弘一、程宿和黛西沿着湖边散步。
阳光下，近水涟漪，远处风帆点点。
程宿递给南斐一只香烟，两人凑头点燃火后笑了笑：“老兄，女娲氏降生在栗广之野，在这个范畴内，如果世居沪沽湖畔的摩梭人是女娲氏的后裔，那么雅安地区以貌美多情著称的雅女，会不会也同样属于女娲氏的后裔…”
正在用小石子打水漂的桦岛弘一偏了偏头：“程兄，吴越之地的江南女子素来也温柔多情。”
南斐笑了笑：“女娲氏属僰人体系，雅女究竟属僰人一脉还是羌人一脉，目前还无法定论。但雅女和越女有关联。容我一步步梳理。”
黛西噓了一口气：“男人们凑在一起，讲起别处的美女都眉飞色舞，却常常忽略了身边的女人。”
桦岛弘一做了一个手势：“英格兰女人也同样妩媚动人。”
一衍拎着一个漂亮的漆食盒走出后门，伸头看了看南斐一行人，往相反的方向一溜烟溜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