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回首有你的岁月 > 36 不想回家的假期

36 不想回家的假期

暑假如期而至,我发现自己近二十年来尽折腾了一件事,上学然后回家!

回家干什么呢?取钱。

取钱干什么呢?交给一个叫学校的地方。

交给学校干什么呢?换回一个本本。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已换回了三个本本——毕业证书,花了无数的钱。我估计上学花掉的钱,足可以把我埋了。

张红的事折磨着我,有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躺着慢慢思考这个问题,搭上青春,再花那么多钱买几个本本,值不值呢?

比如农民吧,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下地劳作,汗水洒了一地,额头上一年增加一道沟壑,从黄土里刨出一点收成,拿回家还舍不得使劲儿的吃喝。因为这些收成不一定就是自己的,它们要换成钱,然后交给儿子或女儿带给学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让学校发给儿子或者女儿一个本本,这个本本就是儿女们成长的见证,也是他们今后生活的保障。所以,这个本本上,凝结了父母太多的汗水,当然还有希望。而且,这个本本更是父亲母亲老去的见证,等儿女们拿回大学的本本时,父亲母亲已油尽灯枯了。我忽然觉得这事怎么像是做生意呢?父母家长是投资方,学校是工厂,儿女们自然是原材料了。这个过程太漫长太艰辛了,投资方把原材料从六七岁送进“工厂”,十几年后,产品下线出厂,却不敢保证生产出来的产品一定是合格品。这期间,投资方还要省吃俭用,苛刻自己,累死累活。而且,我可听说了,从明年开始,以后的大学毕业生国家不包分配,合格不合格,只有到市场上去检验了,能顺利找到工作单位的,那就恭喜你,你是一件合格产品。找不到工作单位的,那就鄙视你,你是一件残次品,甚至是一件废品,连回炉重新加工的机会都没有。

精品自然是有的,比如能进入省级以上国家大机关、石油煤矿、通讯电力等大型国营企业的学生。

这无疑是正确的,人才,那就是商品啊。

既然是商品,那就进入市场吧,那就玩一把竞争吧,是真金是白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可是,这对于我,还没想好竞争这玩意儿该怎么玩,我就像温室里培育的小树苗,还分辨不清是松柏是榆树是柳树,或者是一株狗尾巴野草,就把我推到风雨阳光下,万一我不够强健呢?

人啊,一辈子忙什么呢?谁说人是高级智慧动物?人跟猪狗牛羊比,还不是一样在努力争取一口食物,然后养育后代。如果非要找出人跟动物的差距,那就是,人会把别人家的东西或抢或骗的搬进自己家中,动物只会抢,人除了抢,还会骗。

我把这想法跟齐树柏讲了,最近我喜欢有什么事跟齐树柏商量,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跟尹子奇商量。齐树柏听了一愣神,想想说我太悲观了吧,是不是张红的事逗起了我的哪根脆弱的神经?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是不想回家,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回家。

我敷衍他说:“可能是不想回家引起的吧。”

齐树柏告诉我,不想回家可以学学杨思宇嘛。我问他杨思宇怎么了,是不是又要去凤县?他就不怕老丈人反感?

齐树柏说这会不是,这会是秦若琪跟杨思宇去贵州,两个小朋友已经计划买东西给杨思宇他爸他妈了。所以,他就建议我说:“你不想回天水,就跟付捷一起去咸阳吧。”

付捷今天一大早就回家了,我送到汽车站的,看着她被汽车带走了,我还伤感了好一阵子,一直从南梢门走了回来。

她没说要我跟她去咸阳。

我也不想去咸阳。

如果她要我跟她去呢?我会不会去?

不知道,她没叫,所以我没想。

不过齐树柏的话还是提醒了我,一个很荒唐很浪漫的想法在脑海里种下,飞速滋生,茁壮成长。

校园里学生羊群一样拥挤的景象不见了,因为考完试的学生已陆续离开,学生一天比一天少。到食堂里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排队打饭的场景暂停了,大师傅不断的减少饭菜,但每天还是会剩下很多,只好一桶桶半送半卖给郊区的养猪专业户。他娘的城里的猪吃喝都上档次了?不过想想也应该,猪吃了人的食物,人再吃了猪,这绝对是经济学上的一大发现。

我没时间关注西京城猪吃食的问题,因为我急着去给父亲拍一封电报,拟定电报如下:

“父亲大人,我觉得放暑假回家没意思,我想到广阔天地里遨游一番去,饿其体肤困乏其身,不是您经常教导的吗?至于所去之处?我准备先去新疆,如果时间允许,可翻昆仑山到拉萨。请速寄五千块钱来。”

该死!

电报拍出去了,我才想起忘记问候父亲母亲了,这是一个很要紧的事,关乎孝道的大事。

想着再补拍一封专门问候的,邮电局工作人员不耐烦了,起身去喝水。我等了四十分钟,估计她喝下去的水已经变成尿液了,还是不见回来,心里把她骂了几百遍,连那方面的意思都骂了。然而不管用,我听见里面那间套房中有异样的声音响着,是船桨拍动浪花的声响,是鸳鸯戏水的呢喃,我闻到了雨露打湿狗毛的味道,还有土豆烧焦的味道。

那个工作人员再回到前台时,脸颊上皮肤真的烧灼了一块红。她洗了手出来,一边甩打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回头朝套房里张望,喊了一句:“昨晚全给你老婆了?流流。”

什么是流流?是那套间里一个什么人的小名吗,还是流氓的昵称?我不想拍电报了,我怕父亲从电报上闻到同样的异样的味道。还是回去写封信吧。

怏怏不乐回到宿舍,杨思宇已回贵州了,尹子奇也不在,是不是也走了?两人的床铺铺盖都已卷起,杨思宇还在铺盖上盖了一层报纸,几本书压在上面,防着灰尘落到被褥上,他总是这样细心。我有一丝失落感,好在齐树柏还在,问了一声他怎么还不走,这家伙骄傲的说道:“我在等张红。”看他那神情,俨然是等恋人的骚情劲儿。我笑了笑,准备了纸和笔,给父亲写信,想着这封信今天无论如何要发出去,一定要和电报戳子上一个时间,不然的话,父亲,尤其是母亲会很伤心的。他们一定会说儿子只知道伸手要钱,却不知道关心关心父母。

父亲现在是我们那个县的政协主席,他现在有一大把的时间来琢磨这些事儿。紫嫣信里说了,父亲母亲现在除了关心女儿和儿子肉体及精神上的成长外,最关心的就是儿女们是不是在思想上经常的挂念他们。紫嫣信里面有许多抱怨之词,她说也要赶紧考上大学,那样就可以离开家了,她写道:“我被压抑得无法自由呼吸,我要窒息而亡了。这个家简直就是一座严严实实的围城,看不见天日,看不见光明和自由,叫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只好写信安慰她:“母亲到更年期了。”

哦,还要给紫嫣写封信,顺便问问那个人的情况。

张红在楼下面喊齐树柏。

她这样喊:“树柏,树柏,下来。”

那声音像我老家一种叫“洋火匣匣”的小鸟的叫声,真好听。

我听不出张红是哪儿的口音,忘了问齐树柏。这会想起来,齐树柏却下去了。

他听见张红的叫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从窗口望了一眼,张红穿着大方得体,那衣服好像是齐树柏领她到骡马市场买的,新衣服看起来有点旧,然而张红穿起来正合适。这是我的感觉,我觉得她就是不应该穿崭新靓丽的衣服,就像农民不应该穿西装打领带,县委书记不应该穿草鞋一样。

什么人穿什么衣服,讲究个自然得体,落落大方。齐树柏想给张红买白裙子红皮鞋,张红死活不要,聪明人啊。

我粘好信封,准备下楼去寄出,不经意间瞥见窗口下齐树柏和张红往外走,忙趴窗台上喊了几声,齐树柏跑过来站窗户下问什么事,我就把信扔下去,说道:“帮忙发一下。”他还在犹豫,张红已拿在手中,说声放心吧,听见齐树柏说不顺路,张红说绕道过去,走不了多少弯路。

这下没事干了,只能坐等父亲的钱到来。

那天我基本没出宿舍门,快六点时,下去买了两包方便面,打了两瓶开水,其他时间就在宿舍里呆着,看一阵书,弹一会儿吉他,再写几句诗。四围的吵闹声让我的心更加寂寞,不,是更加孤独,热闹之后的孤独更可怕,就像谢幕了,回到后台的演员,繁华之后的落寞更叫人难耐。我连一句诗都想不起来,吉他也拨得乱了调,四处翻翻,从齐树柏柜子里找到了一瓶酒,还是西凤,他说他父亲是糖烟酒公司的,我相信,因为这家伙喝酒抽烟都凶狠的很,那是能买到便宜烟酒,或者竟不用掏钱的吧。

肚子本来饿了,却不想吃东西,撕破了方便面袋子,却丢弃在桌上,懒得泡面,便倒了一大茶杯西凤酒喝,父亲有事时会不停的抽烟喝酒,我这会儿才理解为什么。酒是寂寞的伴侣,酒是愁烦的腻友,尤其对于女朋友离开后的男人,酒更是心灵的良药。

那天傍晚,我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坐凳子上就睡着了,直到齐树柏回来,进门看见我坐着睡觉,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班长?”他汗水湿透衬衫,一进门就脱光衣服。

我看一眼时间,八点了。

“不是说张红不做陪酒了吗?”我醉意迷蒙,随口问道。

“呵呵,班长记性真好。”

他娘的,这关乎记性什么事?

他看我醉眼朦胧,可着劲儿夸我道:“张红说了,班长的字写的真漂亮,信寄出去了。我和张红今天可不是去娱乐城,我们是去了一趟白天鹅食品厂,那厂长是我爸中学同学,关系贼铁,所以我就求他替张红找份打工的活,好在他已答应了,这个暑假长,五十天时间,好的话能挣下四五千块钱呢,再加上她那助学金,基本上解决了一学期的学杂费。”

哦,是这么回事,这家伙!

他又说:“明天帮她搬行李过去,然后我就回一趟家,呆上一周时间,找个借口偷偷回来帮她打工,多挣一点算一点。”

我疑惑了,问道:“你帮她打工,还偷偷的,什么意思?”

他说道:“不敢叫我爸知道我在外打工挣钱,否则这钱他老人家会折扣下的,不是白忙活了么,那样就帮不了张红了。”

呵呵,聪明呀。

我相信人的聪明才智,是被逼出来的。

“饿死了,哎哟,方便面呀,是你的吗?正好两包,我给咱俩泡面,你还没吃吗?不吃饭怎么喝上酒了,班长,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看开点,没有闯不过去的关,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这家伙恋爱了!恋爱的人话多。我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齐树柏泡好了方便面,一人一包,我的那碗他端过来放到我手边。还真饿了,吃吧。齐树柏已经吸溜溜的吃,他吃什么声音都很响,叫人听着胃口大开。吃饭还是人多了吃着香。

我一边吃面,一边随意的问他一句:“今天你看见李臻了没?她坐哪一的天火车,坐什么车次?”

齐树柏连汤都喝干了,在那里吧唧嘴巴,念叨还没饱,把个碗翻来转去的玩着,我担心他要舔碗底子了,忙说道:“那边还有几根火腿肠,还有两包毛毛虫面包,没饱就吃了吧。”他“嘿嘿”笑着真的拿过来吃,我也跟着吃了一根火腿肠。

“李臻是今晚的火车,我看她车票了,和去年一样,晚上十一点的车次。”他负责给班上学生们定票,一定不会错的。

我一个激灵,立即起身,两三把收拾了东西,装好银行折子,毛巾衬衣胡乱塞进包里,急巴巴问道:“李臻是哪个车厢?”

齐树柏慢悠悠抽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不急不忙点火吸几口,一会儿就陶醉在烟雾之中,嘴里兀自感叹道:“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这话还真是的,呵呵。”真是急死人。我敲着桌子又问一遍,他才弹着烟灰问我什么事?

我急红了眼,喝道:“别啰嗦,快说。”

他就说道:“做什么呀,这么着急忙乱的,我记得李臻好像是15号车厢,对,就是15号车厢。你问她做什么,是要去送她吗?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儿去送,班长?”

我急急忙忙下楼,他还追着屁股问。

我瞅一眼手表,时间已指向了九点一刻,可我还没买到票。(未完待续)

加入书签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