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语里面有着语病。他在床上躺了几年，醒来之后，思维还停留在原来的时间中，许多时候它们会莫名其妙的出现。按照道理，他确实不应该这么说的，因为侯俊杰真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整个定县医院，就他一个人捐给了自己两个月工资，事后，他曾经专门还过钱，可是，侯俊杰没有收！
人有时候是不能只看表象的。
陈玄对许武笑了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看着许武拿出摩托车钥匙就要离开，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个摸排结束了吗？”
许武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光很复杂，有一丝警惕，有许多伤感，有很多无奈。他没有说话，而是将钥匙插进摩托车，吐吐的发动起来。
陈玄有一种想要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哥，路上小心一点。”他让开了道路。许武对着他笑了一声，骑着摩托车沿着陈家河的街道一路而去。看着摩托车上许武的背影。陈玄心理面有些黯然。
陈玄回到工地上，先将自己从县里买的一箱火腿肠分跟大家，然后，又将贾总对大家的慰问在人群中讲了一遍。他自己差一点笑场。看来面对大众讲话这种事情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专门叫了一声小吴，将工地上的事情都托付给了他，顺便，将他的摩托车钥匙也借了过来。他总是翻来覆去的想那个马家湾的老太太的事情，他决定无论如何都去一趟，看看再说。
第二天早上，陈玄骑着小五零出发了。如今这个东西，可以说是非常新潮的玩意。虽然最高速度只能达到40马，可是，比起两条腿的力量，那是轻省到了极点。陈家河与马家湾相距的距离并不长。
陈家河的河水上游，有一个两河擦肩而过的沙滩，这就是原来的马家湾。这几年，刃口剧增，以前本来不大的马家湾，如今已经成了陈家河旁边的另一个乡镇。
陈玄来到马家湾的时候，正是马家湾的集会。这种集会在陕西各地都有，风俗习惯有些诧异——实质的内容是农村的人将自己家里的菜啊，鸡鸭之类的副食品拿出来，在这里进行销售，同时也购买自己家庭的一些必需品。
街道狭窄，行人摩肩擦踵。陈玄将摩托车停到了一处用绳子划开来的存车的地方。“两毛啊！”那个看车的人一面递给他一块陈旧的铁牌子，一边声明了一声。陈玄笑了笑，算是答应。
马家湾这个乡镇很悠久，陈玄挤在人群，才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以为马家湾很小，其实马家湾相当的大。光是两边的街道，阡陌交错，他站在十字路口，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再说，他当时只是偷偷听了一耳朵，什么也没有问，这当口，蹲在这里和一个买韭菜的老头一聊天，原来马家湾周围光自然村就三十几个。
那老头跟陈玄说了几句，或许是因为他戴着墨镜留着长发，或许是因为他半天没有买菜，尽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身子一扭，不理他了。陈玄站起来，算了，就当在这里转转，说不定还有别的收获。
马家湾的街道是一半新，一半旧。旧的那一面是泥土做成的墙皮，新的这一面，全是一色的蓝色的青砖，能看到砖缝里面的白灰。两边都是摆摊的人。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着，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到周围人再说什么。
陈玄既然没有了追查的念头，自然也不愿意挤在这样的人群中。他走出主街道，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茶寮。只能说明马家湾的人太会做生意了，知道逛集会有可能又热又渴，所以，这家人给门口支了几根竹竿，上面挂着几块竹席，底下摆着一个土炉子，上面烧着水，桌子上摆着一些青碗，明显是北边的耀州瓷。
“来碗茶。”陈玄坐了进来。
“砖茶还是清茶，清茶是陕清。”那个中年人一手抻着自己的旱烟袋，一手去摸茶叶桶。“陕清好了。”陈玄应了一句。他看了看周围，五六张桌子，都空荡荡的，没有人。那个老板抓了一把茶叶放在他面前的碗里，然后提着水壶放在桌子上。他看到了陈玄的眼镜。
“后生，这就是城里人传说的黑墨镜吗？”那人好奇的问道。
陈玄笑了笑，取下了自己的墨镜。如今，他的双眼看上去与普通人已经没有什么分别。可是，因为习惯的原因，他一直戴着这个墨镜。“戴着玩呢？”他说道，“老板，今天没人喝茶啊！”
老板一点也不在意。“今天才是头一天，一共有五天，不急，不急。今天下午人就多了。”他顿了顿说道，“后生，你等一哈，等水温了给你泡茶，咱们的陕清，嫩的很。”陈玄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宽版，抽了一根递给茶寮老板。
“老叔贵姓啊？”
“姓马！这马家湾的人，大部分都姓马！”他看了看那个金色的过滤嘴，再看看自己的寒烟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了过来。陈玄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这个时候，水的温度差不多了，马老板站起身，给他冲了茶水。
“马叔，我听说咱们马家湾有一个一百多岁的寿星，是不是真的啊？”陈玄一边吸着烟，一边随口问道。
“一百多岁？”马老板咳嗽起来，“不可能吧，我今年四十五，我们村最大的就是我爸，他才七十三，一百多岁，不会是别人在吹牛吧？”陈玄看了看马老板的脸色，他满脸惊讶，一脸的不相信。
“我也是听说，我也不相信。”他附和了两句，端起茶喝了一口。清香宜人，竟然有一丝甜丝丝的味道。他不由得说了一句，“好茶啊！”老马撇了撇嘴，“娃子，最好能的是咱们的泾阳砖茶，可你娃不爱木？”
陈玄本来喝茶就不多，这一下纯粹是有感而发。他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喝茶的情景。那还是在方想的家里。他有些微微出神。
“换奶粉，换奶粉了，五斤麦子一斤奶粉，五斤麦子一斤奶粉了。只有一车啊，只有一车。家里有娃的注意了，陈家奶粉厂大优惠了，大优惠了！”一个难听到了极点的声音忽然把陈玄从回忆中惊醒，他有些无奈的往声音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中年人用报纸卷成一个简易的喇叭，正对着这边狂喊，他的身后，是一辆手扶拖拉机，上面坐着两个人影——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陈玄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喝了一口茶水。
忽然间，他将茶水一口吐了出来。他从茶寮的木凳子上跃起来，两下就到了门口，他望向那辆手扶拖拉机，只见一堆奶粉的旁边，坐着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她的头上顶着花格子头巾，穿着蓝碎花的短袖，白晃晃的胳膊露在外面。
陈玄看着那个人，眼睛一阵一阵的发酸。他正要张口，身后的马老板开口了，“后生，两毛钱。”
陈玄扭身给了他两毛钱，然后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买奶粉的拖拉机并没有在正街上，它是从一侧的街道开过来的。陈玄感觉双脚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他摇摇晃晃的走着，他看着拖拉机上的苏蕾，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从此消失。
她已经消失过一次。
“苏华，你看，那个人喝茶喝醉了。”那个男的歇斯底里的喊着，可是，基本上没有人前来换奶粉。倒是车上的另一个姑娘看到了举止怪异的陈玄，她转过身对着貌似苏蕾的姑娘咕哝一句。
苏华还在看着手里面厚厚的单据，她压根没有看到陈玄。终于，陈玄失魂落魄的走到了拖拉机的旁边。也不知道是谁装的车，奶粉一层一层的摞着，陈玄仰着头，喉咙咕咕的响着，“蕾蕾，蕾蕾！”他的声调令人摸不着北，古怪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那里的方言。他仰着头，看着她额前那一掠长发，在微微的动荡，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的颤抖。
陈玄自己都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他好像短暂性失语了一般，喉咙滚动了半晌才吐出了模糊不清的字眼。
“妮妮，你才是妮妮，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苏华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子另一边的小姑娘已经怒发冲冠。她连滚带爬到了车子的这一边，看着语无伦次，脸颊不断抖动的陈玄，毫不客气的开了口。
“金生叔，这是个疯子！”这个姑娘看陈玄还不离开，只是抬着头看着身边的苏华。心里更加恼怒——有这么离谱吗？大娘到哪里都给别人看不见？她有那么美吗？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一恼火，直接喊在哪里歇斯底里做广告的司机。
“苏蕾，是我啊！”陈玄伸着双臂，一个气呼呼的胖脸挡在了他长臂猿一般的手臂前面。随即，那张熟悉的脸从后面探了出来，“你是谁？你让错人了，苏蕾是我的姐姐！”就好像一个霹雳轰在了陈玄的头顶。
他踉跄后退了几步，几乎下意识的跑回了茶寮之中。
怎么会这样？自己怎么可能认错了人！自己怎么对得起苏蕾，难道，那一夜只是自己的春梦。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可能已经在慢慢的淡忘她，不可能的？
他失神落魄的坐在茶寮里，马老板没好气的说道，“刚才的茶已经倒了！”“重来一杯吧。”陈玄痴呆呆的说道。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忽然间有些害怕，他从衬衫的口袋取出墨镜，戴上来。苏华和胖姑娘走了进来。“唉，神经病，苏华让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在喊苏蕾？”陈玄转过身，眼光透过眼镜，看着面前的苏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