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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小

俺是被装在娘肚子里从鸭绿江边带到北京城来的,虽然俺算是个北京人,但哭闹的声音是高粱花子味儿,说话的声音是苞米碴子味儿。大人们说这是胎教的结果。

嗨,搞不懂啊,俺那时没文化。

俺家刚到北京城时住在东交民巷一个叫作中华饭店的大院子里,就在那个城门楼子旁边,大人们管那个城门楼子叫“前门”。俺就总琢磨“后门”在哪儿。

离俺家不远隔着一个大广场有个中山公园,里面有座花房,都是些名贵的花。俺不懂花,俺爹懂,俺爹特别喜欢花啊草啊的,所以老是带着俺去那个劳什子地方看花赏花。那股子奇香异味熏得俺只想打喷嚏,偏偏俺爹非要拉着俺的手在那花房的外边以花房为背景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俺直想打喷嚏,可又打不出来。那份儿难受!

中华饭店住了很多空军的干部。俺家这排房子还住着张伯伯、邵伯伯和高叔叔几家人,他们和俺爹俺娘一样,都是从陆军调到空军来的。几家人关系很亲密。

在俺出生的前两年,张伯伯先有了一个大胖小子,他们给这小子起了一个比俺还难听的名儿,叫个什么宁,说是这小子出生在南京,南京又称作宁。俺一听就蒙圈了,搞不懂为什么人和地方可以叫好几个名儿?

张宁有个妹妹比俺早出生几个月。他爹他娘给她起了个比她哥哥更难听的名儿,叫个什么娜!害的俺晚上总是睡不着觉,总是琢磨她这个名字肯定是起错了。

“不是吗?俺的焰代表火焰,张宁的宁代表南京,她那个娜代表个什么呢?”这个傻丫头自己也搞不懂。

俺出生的那年,邵伯伯也生了个女儿,起名儿叫什么玲。这个玲代表什么没人知道,跟张娜一样,连邵玲这丫头她自己傻了吧唧的也不知道。俺就更不知道了。

最有意思的是高叔叔也生了儿子,起了个名儿叫鹏,说鹏是一种大鸟,可以展翅高飞,鹏程万里。俺说高叔叔您儿子明明长了俩胳膊俩腿,您怎么给他起了个鸟名呢?

搞不懂的事情很多,都怪俺那时候没文化,真是少一分文化就多一分烦恼啊!

不过有一点俺觉得挺值得庆幸,就是张娜和邵玲那两个傻丫头一生下来就是个大美人。那时俺没文化,不知道啥叫美人,也没看出来她俩哪里美,长得跟俺差不多,傻了吧唧的像两个大傻蛋,可是大人们都说她俩是美人胚子。

除了张宁,俺和高鹏、张娜还有邵玲,算是一块儿光着屁股蛋儿、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发小。

张宁跟俺们几个也算是发小,比俺们几个年龄大点,所以比俺们几个有文化,所以总爱倚老卖老,所以总爱对俺们几个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跟俺们混充老大。

后来俺娘被送到学校去学习文化,部队里很多叔叔阿姨都被送到学校去学文化。俺娘去的那个学校叫个什么北京大学附设工农速成中学。跟着俺爹俺娘从福建一直到东北,又从东北跟到北京的那位通信员小李叔叔也去学校学习了。

那会儿部队时兴学文化。

没人管俺了,俺爹俺娘就请了个保姆阿姨照看俺。

那一日,保姆阿姨不知又跑到哪儿去找老乡串门子去了。

“这个懒婆姨!”俺心里恨道。

这句话是个啥意思俺也弄不懂,没文化嘛,只听到有个叔叔老是这么骂他媳妇儿。俺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俺天生聪慧,骂人的话不用学就会说,而且用的很准确。

就说那一日,俺闲着没事,一个人在家里转磨磨,百无聊赖之际,忽然闻到一股子味儿,香喷喷的。

是肉香!俺的嗅觉很灵敏,判断很准确。

俺就循着那肉香味儿,摇摇晃晃的出了家门,发现那肉香味儿是从隔壁高鹏家里飘出来的,就又摇晃着进了高鹏他们家。嘿,只见高鹏笔直的站在桌子前面,踮着脚,伸着头,直眉瞪眼的看着桌子上的一个盆。高鹏他娘不知那天为什么没有去学校,正在家里忙活着。

“嗨!哥们儿,干啥呢?”

俺拉着高鹏的衣袖问道,同时咽了一下口水。

高鹏扭头一看是俺,得意洋洋的说:“我家要来客人啦,俺娘说包饺子招待客人,她在弄馅儿呐,猪肉白菜的。”

“怪不得这么香,原来他家要吃饺子!”

俺立刻把一个手指头塞进嘴里,装作吸允手指头的样子,以便把口水咽到肚子里面去,防止从嘴里流出来。别让高鹏这小子看俺笑话。

“还是你家好啊!”咽完口水俺接着感叹道。

俺家那个懒婆姨阿姨就知道喂俺吃那个什么劳什子香肠,俺一看那玩意儿就恶心,想吐,因为那玩意儿很像拉屎拉出来的巴巴厥儿,俺死活不肯吃,就围着桌子跑拼命跑,边跑边叫:“俺不吃巴巴厥儿!俺不吃巴巴厥儿!”懒婆姨阿姨就端着饭碗围着桌子使劲的追俺。

“高鹏,咱们玩儿点什么吧?”俺别有用心的讨好说。

“好啊!咱们就玩和面包饺子吧。”

高鹏流着口水回答,然后一伸手,把桌子上的那个盆子端了下来。里面装着准备包饺子的白面,雪白雪白的。

“卖豆腐赚下了几个钱,爹爹秤回了二斤面;拿回家来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哎-过呀过个年!”

俺虽然没文化,但俺天生聪慧,电影《白毛女》里,年三十的晚上喜儿唱的包饺子的词儿俺都能听得懂,记得住。但凡是跟吃有关的事俺都这样,不学自通。

“俺去端水!”

乐的俺屁颠儿屁颠儿的,摇摇晃晃跑回家去,把刚才洗完脸,懒婆姨阿姨没有倒掉的洗脸水端了出来。

隔壁的傻丫头张娜和他哥哥张宁看见了,走了过来。

张娜好奇的问道:“徐焰,高鹏,你俩玩什么呢?”

高鹏特别认真的回答:“张娜,俺俩和面呢。”

张娜又问:“你俩和面干嘛呀?”

俺骄傲的回答道:“俺们和面包饺子啊!”

傻丫头邵玲听见了,也从家里走了出来。

张娜一见邵玲,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邵玲,咱俩跟高鹏、徐焰一起和面包饺子好吗?”

邵玲拍着小手跳着脚答应:“要的!要的!”

邵玲家的保姆是个四川人,邵玲被她教的说一口四川话。

张娜和邵玲刚要动手,被哥哥张宁拉住:“张娜,邵玲,你俩别跟他俩玩包饺子,当心挨高鹏妈妈打屁板儿!”

张娜哭喊起来:“不嘛!俺要包饺子,俺要吃饺子嘛!”

高鹏他娘听到张娜的哭喊声从屋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俺和高鹏正蹲在屋子外面的地上忙着“和面”,不由得一声惊叫:“哎呀!你们干什么呐!”

俺和高鹏正在聚精会神的忙着“和面”呢,突然听见高鹏他娘“嗷!”的一声尖叫,把俺吓得头皮一麻,浑身一激灵,不再摇摇晃晃,一个蹦高就窜回了家,关上了房门,不顾满身满脸满手的面糊糊,惊恐万状地瞪圆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扒着门缝,心惊胆战的聆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

俺的耳朵分辨力很强,听出来隔壁传过来的声音有两种。

一种声音是“噼里啪啦”!那是高鹏被他娘打屁板儿的声音,还挺脆生;一种声音是“唉呀妈呀”!那是高鹏声嘶力竭哭喊嚎叫的声音,特别瘆人!

俺无法形容高鹏哭嚎的声音有多惨,没文化嘛,可俺知道高鹏的屁股蛋子上肯定都是巴掌印儿!

俺爹俺娘晚上下班回家后,知道了俺和高鹏拿洗脸水和面的事,没舍得打俺屁板儿,带着俺去坐了一回“老虎凳”!

就在第二天,俺爹俺娘带着俺去了西郊公园,那里有一只凶神恶煞般的大老虎,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俺爹俺娘非让俺骑到大老虎的背上去照相,把俺吓得呀腿肚子直转筋,哭着喊着说什么也不肯骑上去,嘴里大叫着:“俺再也不跟高鹏和面包饺子啦行不?别让大老虎吃俺啊!”

俺爹俺娘没办法了,拿了个苹果来哄俺,废了半天劲才把俺哄到大老虎背上,三个人和那个大老虎拍一张合影。

“小朋友,笑一笑!”

那个照相的小子看着照相机的取景器,对着俺喊道。

俺胆战心惊的骑在老虎背上,吓得俺的两个屁股蛋子直往外冒冷汗,哪里还笑得出来?

“笑个屁!”俺心里骂道:“俺不哭就算便宜你小子啦!”

后来俺娘给俺生了个弟弟,从此俺不再挑食儿吃,变成了抢食儿吃。不抢没得吃啦!那小子吃着自己碗里的,眼睛总是盯着俺的碗。

俺和弟弟不管在哪儿玩耍,只要一听到懒婆姨阿姨用饭勺子敲打着大茶缸子发出的叮了当啷的声音,扯着又尖又细的嗓门喊着“大宝二宝吃饭啦!”的声音,俺们哥儿俩撒丫子就往回跑。

俺那时没文化,无法形容跑得有多快,可俺知道跑得肯定比猪快!因为听懒婆姨阿姨说过,俺们哥儿俩吃起饭来像猪。俺们哥俩没见过猪,只见过猪八戒。小人书里的。

高鹏他娘也给高鹏生了个妹妹。嘿!那丫头一生下来就大哭不止,声音特别响亮,特别清脆,她爹她娘也给她起了个比她哥哥高鹏还难听的鸟名,叫个什么郦!害的俺晚上又睡不着觉了,总琢磨着她名字的那个郦到底是个什么鸟?

俺娘她们这些部队干部在速成班学习毕业后,大都转业到了地方,俺娘到一所小学当了校长,转业时她已经是副营级了。俺爹也改了行,不再做机要工作了,去搞装备。当时上级想把俺爹调到广州军区空军继续做机要工作,但考虑到俺娘此时正在上学,于是改变了决定,让俺家留在了北京,让俺爹换了个行当。

俺爹自打一参军就做机要工作,对空军的装备可是个外行,所以就得从头学,白天黑夜的总跟苏联援助中国的空军顾问和专家们在一起,还经常出差不在家。

北京城有个什么鼓楼,鼓楼那边有个什么锣鼓巷,锣鼓巷里面有个什么前鼓楼苑胡同。在东交民巷住了没几年,空军机关的办公地点就搬到了鼓楼那边,家属们也全都住进了这前鼓楼苑和附近胡同的院子里。

俺家住在前鼓楼苑十四号,其他几家家住在斜对门的甲一号,他们那个院子真大,南门在前鼓楼苑,北门却开在了鼓楼大街上。俺们虽然不再是邻居,但还经常在一起玩儿。

前鼓楼苑十四号是个四合院,分南北两个院。

俺家住在北院,独院独户,俺们有了充足的空间玩耍。

小院里有一棵大枣树,一个人抱不过来。到了秋天,枣儿挂满枝头,又大又脆又甜,俺爹就用竹竿打,高处的打不到,就用绳子拴上铁块甩上去缠住树枝,然后拉动绳子使劲摇,枣子就像下冰雹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俺家还在院子里搭了个鸡窝,养了好几只鸡,其中除了芦花鸡,还有两只特别高大硕壮的鸡,爪子上方的小腿长了很长的毛,浑身上下清一色深黄色羽毛,下的蛋很大,颜色也是深黄色的,油光光的。俺娘说这种鸡叫“油鸡”。

俺喜欢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等着俺爹俺娘下班回来,远远看见了就跑过去,扑在爹娘怀中,让他们抱着俺回家。

有段时间,俺爹和俺娘叫俺和弟弟手里拿着破旧的洗脸盆和木棍,跟着胡同里的老百姓一起使劲的敲,不停的敲。

那是在驱赶“除四害”中的麻雀,全北京城都在同一时间敲,一连敲了好几个白天,让麻雀惊飞不停,没有地方落下歇息,直到把它们都累死。

俺爹俺娘要把俺送到幼儿园去了。

进了幼儿园就可以学文化了,有了文化就可以当大人了,当了大人就可以娶媳妇儿了。

这不是俺想出来的,是听那个懒婆姨阿姨说的。

“什么是媳妇儿啊?”俺傻了吧唧的问她。

“你娘就是你爹的媳妇儿!”懒婆姨瞪着眼睛吼道。

嘿!这个倒霉催的,这几天气儿不大顺啊,更年期了吧?

不久,家里换了一个阿姨。懒婆姨阿姨经常偷吃俺和弟弟的东西,偷俺的糖吃也就算了,连俺弟弟的代乳粉也偷吃。

俺娘说,懒婆姨阿姨是什么“屡教不改”。

“什么是屡教不改啊?”俺没文化,听不懂,就问俺娘。

“你这么淘气,就是屡教不改!”俺娘说。

“哦,那俺也要被换掉了呗?”俺娘一句话把俺吓够呛。

上幼儿园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俺娘给俺买了一件紫红色的灯芯绒新衣服穿上,头上戴了一顶粉红色的软沿小圆帽,还套了一件幼儿园发的围兜,雪白,上面印着幼儿园的名称。可惜俺那个时候是个文盲,不认识字,读不出来。

打扮好了以后,俺娘带俺去了照相馆,说是照张纪念照。

照相馆里支了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是一个箱子,箱子上蒙着一大块黑红两面的布。

一个老爷爷先让俺娘抱着俺在架子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摆好了姿势,调整好灯光,然后一脑袋钻进了黑布里,只剩了个屁股露在外面,还撅得老高。

老爷爷在黑布里头摆弄了一阵,又钻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小皮球,上面有根黑色的橡皮管子连着木架上的箱子。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一个方向说:“朝这边看。”

俺和俺娘就朝老爷爷指方向方看,那里什么也没有啊,不知道这老头叫俺们看什么。

然后老爷爷又说:“小姑娘笑一个!”

俺不知道老爷爷让谁笑一个,自己却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爷爷手中捏着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动作非常潇洒利落,好像电影里十八世纪的欧洲绅士,手拿礼帽,弯腰撅腚,行鞠躬礼的动作。小皮球“吱”的一声响,飞到了木箱子的上面。

“得嘞!”老爷爷喊了一声。

“小姑娘笑一个”原来是在说俺啊?

“这老头什么眼神儿啊?俺可是个老爷们!”

俺开始不高兴了,心里面开始损人了:“就这眼神儿还给人照相呐?赶明儿个一不留神,把人家脸蛋子照成了屁股蛋子可咋整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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