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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红鲤

天璇国·丞相府

树荫下,魏玹辰坐在池边,面前放着一根渔杆。公孙钤在丞相身旁,正襟危坐,神色疑惑。

魏玹辰手腕一抖,收杆,鱼钩上却是空空如也。他也不恼,重新下铒,一抛杆,那鱼钩又甩回到水中,留下一截浮漂随着水波起伏。静待地一会儿,他才转头看看公孙钤,“你今日何故如此凝重?”

公孙钤闻言,立即挺直了背,回道:“在下还在想着要如何投天玑的国师之所好,才能使其愿意在蹇宾跟前周旋。”

“所以啊,我才唤你过来钓鱼,”魏玹辰指身旁地上的几种鱼饵,微微晃头,“这池塘里的鱼,平日总有人喂,所以要靠铒食诱其上钩,并不太容易。况且,这些鱼大多还精得很,往往咬了饵食,还能把鱼钩给吐出来。可是,多拿几种饵食来试试,总归会有上钩的不是……”

话音未落,那浮漂往下一沉,魏玹辰一提杆,一尾红鲤鱼被拽出了水面。

公孙钤赶忙上前一步,替魏玹辰将鱼线收回,一把抓住了那尾红鲤。放进一旁的竹篓里后,他又仔细咂磨了一番魏玹辰的话,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躬身道:“在下受教了。”

仆役捧着一个极薄的木椟,走到魏玹辰身边递上。

公孙钤取了绢帛递给魏玹辰,那仆役道:“相爷,王上让宫里的内侍把这个送过来,还说王上身体染恙,让相爷看着办就是了。”

魏玹辰擦了擦手,接过那木椟,打开来,里面盛着一方叠得十分整齐的帛书。

魏玹辰拈起帛书,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半晌他才抬头对公孙钤,将那方帛书交给他,才道:“天玑要办个立国大典,由他们国师负责此事,你的机会来了,这回可以有的放矢了。”

公孙钤接过帛书并未立即就看,而是关切的问道:“王上……王上他,还是不理政事吗?”

“唉……”魏玹辰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大约还需要些许时日吧,只盼日子久了,王上真能振作起来。”

天枢国·王宫

偏殿里的光线不太明亮,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置着一个简易的天玑矿脉、牧场沙盘。凌世蕴一手拿本手写薄卷,一手将写有地名的标识插到相应的地方。

孟章负手站在凌世蕴身旁,认真的看他在每一处所做出的标记,看了半晌,忍不住叹道:“想不到我偌大的天枢国,也就是仗着这些个矿脉跟牧场来填补国库了。”

凌司空抬头看着孟章浅浅的笑了笑,“王上还请宽心,若真能照那位士子的想法,收回世家大族在这两项上的经营特权,后面的事,倒真是迎刃而解了。”

“若是早些去学宫里转转,兴许还能挑出更多的人才。”孟章皱着眉头,他心中觉得,长久以来,花了太多时间在与门阀世家的抗衡之上,却忘了自己的初心。

凌世蕴一听便知孟章所想,便宽慰他道:“凡事欲速则不达,王上才刚刚登临王位,还须将事缓则圆的古训时刻牢记。人才,永远都有,但要收归己用,却要徐徐图之,方得周全。”

孟章有些疑惑,问道:“司空觉得此时任用新人不妥吗?”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凌世蕴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认真的看着孟章,沉声道:“如王上所言,那日学宫里可不止三五人,想必那个名为仲堃仪的士子,如今已声名在外了。若王上立即给予其官职,反对的人,势必不少,与其替他争个不高不低的位子,倒不入先放到自己的身边,做个舍人之类的闲差,反倒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孟章的眼神不由得一亮,喜道:“司空这法子倒是妙,只不过……”他跟着又摇了摇头,面露难色,“苏翰此前与本王提过几次,说家他们苏家,有几名后起之秀,可随王伴驾。如今,若是选了仲堃仪进宫来做这舍人,似乎也不甚合适。”

凌世蕴合起书卷,指沙盘上的一处,微笑道:“身在局中,自然所见都是目力能及之处,跳出局外方能一览无遗。眼下不正是有个绝好的机会吗?”

孟章仔细一看,凌世蕴所指之处,正是天枢、天玑接壤的边境地带,略一思量,不禁哈哈一笑,一扫眉间连日来的阴郁之气,“凌司空,当真是个妙人……”

天玑国·王宫

蹇宾在内侍的服侍下,一件一件将繁复的王袍穿上身,齐之侃沉默立在一旁,双手扶剑杵地。蹇宾从铜镜里看眼少有笑容的齐之侃,正要开口,却听到脚步声传来,转眼一看,是若木华进了寝殿,已跪拜在自己身后。

蹇宾皱了皱收,令内侍退开,转身看着若木华,也不开口,只等他说话。

若木华叩拜一番之后,站起身来,看蹇宾一眼又垂下头,“王上,立国大典的一应事宜皆已安排妥当,遣往各国递交国书的使臣,亦也归来,各国都会派出使团参加此次典仪。只是,将这三国的使团,都安排下榻典客署妥当与否?”

蹇宾听了他的话,又转回身去,仿佛是在对着铜镜看自己的王袍,只是他的视线却是透过镜面,盯着若木华,“国师觉得这么安排不妥吗?本王倒是觉得,让他们住在署典挺好,那里不是才刚刚圈地扩建过吗?”说着话,蹇宾的视线又移向齐之侃,与他的目光在镜面上对了个正着,蹇宾的唇角不禁上扬,“大家都住在一处,热闹些好……”

若木华看蹇宾不似想与自己多话的样子,便躬身道:“如此,那微臣便去办了……”

见若木华离开了,蹇宾便挥手将其他的内侍都遣出了殿外,而后,他走到齐之侃面前,双手平展开,歪着头问齐之侃,“小齐,你说我可有王象?”

齐之侃面色一凛,忙垂首道:“王上不可开这样的玩笑。”

蹇宾故意皱起眉头,低头看看自己的王袍,“小齐是觉得本王这身打扮不好看吗?怎么脸色这般凝重……”

齐之侃忙回道:“王上仪容得当,尊贵致极。”

蹇宾摇头走到一旁的矮几边坐下,对齐之侃招了招手,“小齐也过来坐,站了这许久,你不累吗?”一边说,一边拉起宽大的袖摆,“这身排场还真不轻,好在无需日日穿戴。”

齐之侃走到矮几边跽坐下,将那柄长剑放置在身边,却不想蹇宾又冲他勾了勾指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齐之侃不明就里,只得将自己的头倾向蹇宾。

蹇宾附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小齐,等人都住进了典客署,你得去替本王好好盯着。想来,这庆典期间,那里都不会太平。若真有点什么事,你可以去煽煽风、点把火。”

齐之侃惊讶的看蹇宾,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索性直接疑道:“王上这是何意?”

蹇宾坐直了身子,一笑,“若本王出使别国,必然是会去见见那国位高权重之人。典客署地方大,正适合他们做些小动作。”

齐之侃澄澈的目光直直的望着蹇宾,他有些不相信的接话,“王上是觉得使团中人,会要见属下?”

蹇宾抬手轻轻在齐之侃肩上一拍,“庆典前不会,庆典之后,你便是天玑的大将军了,只怕求着要见你的人,能在王城大街上排个来回。”

齐之侃闻言又是皱眉,他果断的答道:“属下可以谢绝见客。”

“为啥要谢绝?你总要去替本王听听,那些人都打的什么主意吧……”蹇宾一手支着自己的头,一手轻扶过齐之侃那柄长剑的剑身,慢悠悠的说道:“再说,小齐不愿要本王的赏赐,那本王总要把好处都留给你些吧,都被国师得了去,多没意思……兴许还能拣着宝贝呢?”

天枢国·王宫

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儿低语,孟章坐在王位上静默的看着诸人。

苏翰左右看看,出列道:“王上,此次带使团出使天玑的人选,可有定夺了?”

孟章难得的冲苏翰微微一笑,“此次只是去朝贺天玑国君称王,并非十万火急的大事,诸位爱卿却皆有要务在身,所以,本王想选几个年轻人,去历练历练。”

“王上能这样想,是好事。”苏翰接过孟章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开口道:“说起来,几个世家的子侄,如今多在学宫承教,依臣之见,不如挑几个机敏、知晓礼仪的后辈,去天玑国走一遭。”

“不知上卿想要举荐何人呢?”孟章将身子朝王座上一歪,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苏氏长房的苏严,那孩子是臣看着长大的,如今在这王城里,也有几名薄名。”说到自己的侄子,苏翰一脸的骄傲,“其余嘛,如若王上觉得适合,再派几个老成持重的跟着,便完满了。”

孟章以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随口道:“说到薄名,近日本王倒是听说那学宫中有名士子,叫……叫做仲堃仪,写得一手好策论,为人也有些见识……”

苏翰上前一步,打断孟章的话,“王上,出使别国并非儿戏,在世家子侄当中挑人,至少礼数周全,纵使年轻,也不至行差踏错,丢了我天枢国的面子。一介寒门士子,难担此大任!”

一名内侍走到孟章身边,对他耳语几句,孟章只是微微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待内侍退下,孟章站起身来,扬声道:“上卿刚刚说苏严也在学宫求学么,那可正好,今日本王请了学宫的夫子前来,正好听听夫子的意见。他教出来的学生,他应该最为了解。”

苏翰闻言,脸上现出怒意,但沉默片刻,还是退回自己的位子。

孔伯勤随内侍上殿,先是向孟章施礼后,再朝列于两班的朝臣揖手示意。

孔伯勤朗声道:“听闻王上想要在学宫的士子里选拔人才,老夫斗胆,想向王上保举两名学生。”

孟章坐回到王座之上,正色道:“能得夫子青睐的,必是青年俊才,还请夫子告之详情。”

孔伯勤点了点头,又左右看看众人,“这几年来,老夫的学生里,也有他们二人学有所成。一个嘛,是苏上卿的侄子,苏严。另外一个,虽然出身低微,但天资聪颖,论学识、见识,与苏严可说是不分伯仲。那人,名唤仲堃仪……”

孟章一拍手,笑道:“如此还当真是巧了,本王与苏上卿,刚刚还说到这两人。没想到,夫子来,竟也是举荐他二人。”他的目光转向苏翰,语气平缓,却又带着无庸质疑的隐隐强硬感,“上卿,本王觉得,此事就这么定了!”

苏翰虽然心内不满,可也不好再当着这一殿的朝臣,与孔伯勤的面,公然与孟章唱反调。

如孟章所言,出使天玑,只为道贺之仪,不过三两日,使团便已准备完毕。这日,孟章在宫中大殿上,循例对使团诸人叮嘱一番之后,亲自将他们送到宫门处。

以苏严为首的使团众人齐齐站定,仲堃仪居于末位。孟章所乘的软轿,被停放到众人面前。

孟章从软轿上下来,扫视一眼众人,目光先是落在苏严身上,他正色道:“你叔父和学宫的夫子,都向本王举荐过你,此次出使天玑国,你可莫要让本王失望哦。”

苏严忙跪拜在地,“还请王上放心。”

孟章抬手,示意苏严起身,“本王就送诸位到这里了,愿一路平安。”

众人又是一番叩拜称谢之后,苏严一马当先,其他人鱼贯跟上,孟章不动声色走到仲堃仪旁边。他阻止仲堃仪跪拜,拍拍仲堃仪的肩,低声快速的说道:“本王记得那日学宫中你与苏严的那番机辩,很有些想法。有人曾对本王说过一句话,身处局外,方可一览全貌。此次出使,你可需牢记这话,明白吗?”

仲堃仪略一思索,随即拱手道:“明白。”

孟章望着使团一笑,“如此,本王便在这宫里等着你等平安归来。”

天枢国·边境

沿着依山开凿的官行了大半日,苏严在马车里被颠得头晕眼花,见好不容易行至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处在,便令一行人下马,到路边休整片刻。

见众人纷纷歪坐在地,仲堃仪便领了名叫做程谙的侍卫,登上山坡,察看远处天枢与天玑两国的交界处。

程谙指着不远处,对仲堃仪道:“那一片都是丘陵,路窄,而且不太好走,因此平日连商队也不多。”

仲堃仪有些不解,便继续问道:“但我看那周围好象有几座城池啊,边境之地,商贾应该不少才是。”

程谙笑了笑,“小人从前跟着凌司空来这里时,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司空说,咱们这里盛产皮货,也就秋季前后,外来的行商会多些。至于矿石之类,要从这条路上运出,却是太耗费人力物力,底子薄点的商贾,索性也就不想这点辛苦钱了。”

“原来如此,”仲堃仪这才明白,他的目光转向一片平原,指着那里问程谙,“我看那边也有城池,地势也缓,为何不开辟一条新的行商路线呢?”

程谙眯着眼睛望去,“那里原来是玉衡国,后来归附了天玑,因此,本来是有条通商的官道,可是这几年都荒废了。”

仲堃仪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旋即陷入了沉思。

苏严靠着棵大树,捶了几下有些麻痹的腿,不屑的看眼不远处的仲堃仪与程谙,嗤笑一声,“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随便到个什么地方,就四围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持的。”

随行的使臣附和一笑,“苏公子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反正咱们也不急着赶路。”

另一名使臣撇嘴道:“像他们这种走法,猴年马月才能到啊……”

苏严的仆从小声在他身旁开口:“虽然时下暖和,夜宿郊外并无大碍,可是……”仆从抬手指着载了贺礼等物的一辆马车,接着道:“公子与各位大人还带着国礼,这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啊……”

苏严轻蔑的再看眼仲堃仪的背影,“既然他当此行是游山玩水,那就留两匹两给他们,让他们慢慢玩吧。”

仆从依苏严之令,解下两匹马套在路边的树干上,也不去招呼仲堃仪,一众人便径直离开了。

听到车马的动静,程谙忙转头看,却见一队人马已然上路了。他正要上前追赶,仲堃仪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淡淡笑道:“无妨,横竖是还留了马匹给你我二人,咱们过后赶上便是……”

天玑国·官道

乔装成为平民打扮的公孙钤和魏玹辰,在官道边的一个茶寮中歇脚,他们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看似随便说些风土人情,实则是在仔细的听着其他的茶客,闲聊些天玑的闲话。

一个商贾样的茶客正对同伴道:“听说这次庆典,由国师亲自主持。”

同伴喝了口茶,一边挥动衣袖扇风,一边回道:“可不是,连官职都从大司命改为国师了,怕是从今往后,国师的权力就更大了。”

他们同行的另一人笑道:“哪还需要等往后,谁不知道,这天玑国上下的大事小情,都需要国师占卜完吉凶之后才能定……”

隔壁桌的一个茶客凑热闹似的,看看四围,故作神秘道:“我还听说啊,连咱们天玑要立国,也是国师从星相里推算出来的……”

公孙钤与魏玹辰对望一点,彼此点了点头。

歇息片刻过后,他们二人再度上马前行,官道上偶尔有行人、商贾往来。

公孙钤思索了一阵,对魏玹辰道:“以在下之见,此次去往天玑王城,怕是不好直接去见国师。”

魏玹辰的身子随着马的步伐有节奏的晃动着,他语气略带严肃的说:“现今的局面,我们两国都打不起,一旦战火重开,势必陷入胶着状态。如此一来,就有空子让人钻了……”

“天玑立国伊始,要立稳脚跟,无非就是从我天璇,或是天枢这两国下手。”公孙钤仰头看看如洗的碧空,少顷,才又继续说道:“天枢的孟章近来要推行新政,各国的文人似乎都想去试试运气,天玑必不会选择此时与其对立。这样一来,他们肯定还是想在与天璇的边境争端中做文章……”

魏玹辰却是低笑出声,“这文章做得了做不了,又会做成什么样,就看你的了……”

公孙钤正蹙眉思索间,仲堃仪与程谙策马掠过,他下意识抬眼看去,不禁“咦了一声。

魏玹辰侧头看公孙钤,问:“你想到对策了?”

公孙钤指了指转眼已去得远了的仲堃仪二人,“那仿佛是天枢的人……”

魏玹辰眯起眼,看远去已渐成黑点的两骑,疑道:“怎么说?”

“他们所骑分明是天枢才有的千里良驹,”公孙钤低头看看自己所骑之马,拍了拍马鞍,“那马的脚程快,可是出了名的。兴许,兴许那两人就是天枢的使臣乔装的……”

魏玹辰指着前方的官道,“前面就是天玑王城了,咱们不妨跟去看看。”

霞云起时,公孙钤与魏玹辰进了天玑的王城,他们两人挑了一间看起来不大不小的酒楼,打算用完晚餐再去天玑的典客署。

酒楼里只有稀疏的三五桌,公孙钤一进入,便看到仲堃仪与侍卫坐在临窗的位置。公孙钤以眼神儿示意魏玹辰看过去,不动声色的与魏玹辰坐到了仲堃仪旁边的位置,招呼伙计上茶。

仲堃仪也留意到了刚刚进门的公孙钤与魏玹辰,等他们落价后,才抬眼仔细的打量一番。公孙钤敏锐的觉察到了仲堃仪的目光,但他只是替魏玹辰斟好茶,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打量自己。

公孙钤回头,目光与仲堃仪对上,两人皆是冲对方微微一笑。

公孙钤起身,对将仲堃仪拱揖礼,道:“这位兄台,面善得很,可是在哪里见过?不知如何称呼?”

仲堃仪也赶忙起身还礼,“在下仲堃仪,初次出远门,兄台只怕是认错人了……”

“失礼,在下公孙钤,”公孙钤侧身对着魏玹辰微微躬身,再看着仲堃仪道:“这位是在下的老师……”

仲堃仪又朝魏玹辰拱手示礼,而后对公孙钤道:“我看兄台不像本地人士,可亦是来看天玑的立国大典?”

公孙钤颌首道:“古语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等大庆一生大约也难见一次,故而便随师长来长长见识”。

两人寒喧了聊聊数语,仲堃仪颇有些遗憾的对公孙钤道:“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人。在下还有些事,得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公孙钤微微一笑,“后会有期。”

目光仲堃仪与程谙离开了酒楼,公孙钤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肯定的对魏玹辰道:“果然是天枢的使臣,仲堃仪,不就是刚刚在天枢学宫声名鹊起的那位寒门士子吗?”

“任用此人,孟章倒是有些魄力,”魏玹辰望着酒楼的大门,仲堃仪的身影已消失于暮色之中,“只怕,天枢国内,也不是那么平静吧……”

天玑国·典客署

杂役一路小跑,来到典仪官尤敏达的跟前,喘了口气,方才说道:“大人,天枢的使团到了。”

尤敏达听了便往外堂走,一边走还一边招呼着杂役,“快快快,这几日来的人,都不能怠慢。”

苏严正打量典客署简约的大堂,除了正墙上的如鬼画符般的画卷,其余任何装饰都没有。

尤敏达走到苏严身旁,满脸堆笑的一揖,似唱诺道:“不知贵国使节来到,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苏严转身看看尤敏达,接着摆手道:“客气了,我等为贺贵国王上立国,不敢有劳。”说完,又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打赏给尤敏达。

“苏公子,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下官早已安排人手给您打扫好院落,这就带您过去。”尤敏达一掂那锦袋,立即便堆起一脸谄媚的笑,领苏严往安排给天枢的院落而去。

苏严一行人,跟随尤敏达进入典客署内的一间院落,他对尤敏达略一拱手,道了声“有劳了。”待尤敏达离开后,才对众人说:“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暂且各自休息去吧。至于咱们带来的东西,都放到空置的房间里好了。”

约摸个把时辰后,仲堃仪与程谙终于了进了典客署,杂役一听又是天枢来的使节,便让他们在前厅中稍等,急急去请尤敏达来。

程谙觉得那杂役的面色不对,有些忧心的对仲堃仪道:“仲先生,我怎么觉得那人的神色不对?”

仲堃仪略一沉吟,镇定道:“等等再说。”

尤敏达自内院迎入前厅,看到仲、程二人,面露疑惑,开口就问了一句,“二位是天枢来的使节?”

仲堃仪亮出一封印信,正色道:“正是,想来我国的使团已经抵达,还请大人引路。”

收到信报的苏严,此时也出到了前厅,见到仲堃仪,他故做惊讶的“咦”了一声,然后才说:“我还当你二人迷路了,真是不巧,咱们带来的东西有点多,我都让人给放到空房里了。仲师弟,不如你们暂且去找间客栈住下?”

尤敏达闻言,面露为难之色,若是他国的使团中人到了天玑,不住在典客署,倒是住去了客栈,这事要是传出去,一个不小心,自己是要担责的。

“苏师兄此举……”不想仲堃仪的面色只是微微变了变,转瞬便又是一脸的坦然,他笑笑,“罢了,那些都是贺礼,既已安放,就不便再搬动,以免损坏。”

正在这三人说话间,公孙钤与魏玹辰也进了典客署,提前入驻的天璇国使团之人,走到尤敏达身旁,告诉他,来的是天璇的丞相。

尤敏达赶忙移步到魏玹辰跟前,施了一礼,笑道:“不知竟是天璇的丞相前来,有失远迎,恕罪如罪。”

魏玹辰和蔼一笑,摆手道:“不妨事。”

公孙钤打从进入这前厅,便已觉察到了仲、苏二人之间情形有异,略一回想那些关于天枢国的线报,心下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他走到仲堃仪旁边,一拱手,“仲兄,又见面了。没想到兄台是天枢的使臣,还请恕在下眼拙。”

仲堃仪也是微微一笑,还了个礼,“不敢,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下也未想到兄台出身不凡。”

公孙钤看看苏严,朗声道:“想必这位就是苏家的公子吧,久仰。在下与仲兄一见如故,有心邀仲兄于我处小住,不知道苏公子意下如何?”

“我看不妥,”苏严一听就忍不住皱眉,可公孙钤是天璇使节,他不能立即发作,只得转向仲堃仪道:“你是我天枢的使节,为国事而来,没事的话,就跟我回去吧。”

公孙钤向仲堃仪点了点头,又对苏严颔首道:“既如此,仲兄还请好好歇息,他日有机会,务必赏光一聚。”

仲堃仪对公孙钤再次还礼,而苏严面露不悦之色、拂袖而去。

天玑的典客署,一日热闹过一日,这天,一队风尘仆仆的献艺乐班伶人,进入了典客署。

乐班的班主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显然与尤敏达甚为熟识,见面之际也没什么多余的客套。

尤敏达侧头看看那鱼贯而入的十数名伶人,问道:“班主,此行可还顺利?”

班主笑答:“托大人的福,一切都顺利。”

蓦的,一抹红色的身影令尤敏达目光一滞,可那人转眼已与别的伶人一道,进入了内院。

尤敏达抬手一指,疑道:“班主,那位着红衣的男子,好像从未见过啊。”

班主回了声“是”,又摇头道:“以前的箫师得了风寒,不便出行。还好,他为我们介绍了这位慕容乐师。不然,这次可是要耽误大事了。”

尤敏达安置好乐班之人,便收到杂役的回报,说是天权国的人刚刚到了。这天权国,是出了名的富庶,尤敏达不敢怠慢,疾步迎了出去。

莫澜正轻声训斥着一名仆从,语言间大约是那仆从行路太急,让莫澜觉得他失了仪态。见尤敏达出来,莫澜便挥手令那仆从退下,只对尤敏达道:“咱们这次人多,给我找个大点的地方。”

说完,莫澜又塞给尤敏达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尤敏达心说,这打赏不像打赏,馈赠不似馈赠的,可那盒子一到他手上,就是一沉。尤敏达顿时就知道能有这重量的,必是黄金无疑。难怪说天权是四国中最为富庶之地,这一出手就是沉甸甸的一盒金子,旁的怕还真没别人了。

尤敏达一路小心的领着莫澜进了一处院落,见莫澜的神色无喜无怒,心里有些没底,赔着笑脸道:“莫县主,典客署中,就数这个院子最大、景色也好。处处花团锦簇。还请莫县主,将就几日。”

莫澜听到隔壁院落中传出不太真切的丝竹之声,停住了脚步,问尤敏达道:“那处,住的是何人?”

尤敏达垂首道:“回莫县主的话,此处住的是玉衡郡最有名的乐班,奉旨前来为宫宴献艺。所以,也在这典客署中,小住几日。”

莫澜“啪”的一拍手掌,“本县主最喜欢的就是丝竹!不如这样,晚餐过后,找几个伶人和乐师,来给本县主演奏一番。”

尤敏达愣了愣,尽管是头回见面,但他也听说过这位莫县主醉心于丝竹、玩乐之说的传闻,当下有些左右为难,迟疑道:“县主,这,安排他们给您献艺,恐怕不妥。”

莫澜翻了个白眼,“有何不妥?”

尤敏达赔着笑道:“若是县主真喜欢舞乐之类,不如下官安排典客署中的伶人,为您献艺,您看可好?”

莫澜撇了撇嘴,一甩衣袖进院去了,留在尤敏达站在院外,好不尴尬。

掌灯时分,莫澜见天色不好,又无处可去,便命人取了些酒酿,自己歪倚在榻边,有一搭没一搭自饮着。

一阵箫声,幽幽远远的飘来,似有似无,那箫音时而令人愉悦,时而令人伤感。莫澜本就喝得有些晕晕忽忽,听到如此让他抓心挠肺的调子,恨不能立即就去见见这弄箫之人。当下,他想也没想,便扬声唤来了典客署的侍从。

侍从知道莫澜对下人出手相当阔绰,进门便立即谄媚的问道:“县主,这么晚,您找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莫澜指了指窗外,半眯着眼道:“也没有什么事,去,把那个吹箫的,给我叫过来,来给本县主,演奏一曲。”

侍从一听是为了这事,不由得面露难道,结巴道:“县主……这、这……”

莫澜瞪了侍从一眼,扔了錠金饼给他,“多大点事啊。这个,你的了。”

侍从看着心里的金饼,十分为难的回道:“县主,不是小的不给您叫,是……就算您再大的官,那位也请不来啊。他只为庆典仪式而来。”

莫澜方才饮了不少酒,此时不禁有些头昏脑胀,一听这侍从的推脱之辞,立马就不高兴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晃了两晃,稳住身形,“什么?!我就不信了,不过就是个伶人罢了,本县主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排场!闪开!”

甩开想要阻拦自己的侍从,莫澜循声而出,很快就找到了乐班居住的那处院落。他径直闯了进去,此时的箫声更为真切了,悠扬婉转得如同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把莫澜往里拉。

“呯”的一声,莫澜将那扇并没关严实的门给撞开了。之后,他便看到一个身着红衣、形容消瘦的乐师,正跽坐在矮几旁边,手里所持的,是支再普通不过的洞箫。而他的那张脸,精致得尤其是经由世间最好的丹青高手所描绘出的一般,无论是面庞、眉眼,抑或身姿、神态,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而此人,却恰是那日从瑶光王宫的城头,坠下殉国的王子慕容黎。

慕容黎目光微移,冷冷的落在了莫澜这个不速之客的脸上。一路追着莫澜而来几个侍从,不约而同的在莫澜身后站定,愣愣的望着屋里静坐着的慕容黎。只是那么一眼,侍从们差点就想甩下莫澜赶紧离开,那眼神太过锋锐,仿佛是一柄随时都能吞噬生灵的利刃。

可偏偏,莫澜此时喝了酒,唯独他一人,被狠狠的惊艳到,尤其是慕容黎瞅自己的那一眼,他脑子里只迸出来四个字——眼波流转。

“出去。”慕容黎垂下眼眸,侧过身不再看任何人。

莫澜愣了半晌,方才如梦初醒,转身一巴掌拍在一个侍从的肩上,“说你们呢!出去、出去!”

喝退出侍从,莫澜又无比谦卑的给那乐师赔了个笑脸,见慕容黎依旧不搭理自己,也不着恼,只深深的揖了一礼,轻声道:“唐突了佳人,还请恕罪、恕罪。”

说完,莫澜踩着小踩步子,退出门去,临了,还不忘将门轻轻的给关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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