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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烦心之事

一夜过后,莫澜的酒总算是醒了个彻底。可这酒一醒,烦心之事就来了。他想起头天夜里自己撞进了隔壁乐班居住的院落,也想起了撞进慕容黎房间的一幕,更想起慕容黎只对自己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出去。

莫澜好一翻长嘘短叹,一盏茶拿在手里,直到凉透了都没喝下去一口。

莫澜唉声叹气好一阵子,心里有泛起几分好奇,仿佛是在问站于一旁的仆从,“你说,昨天那个人,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就生得那么的貌美?怎么就能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

仆从看看莫澜,确定他不是在自语,便上前一步,回道:“大人,小的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就是暂时顶替乐班原先的箫师,来给庆典献艺的。但是那人横竖也就是个乐师,您何需如此的劳神呢?”

“你知道个屁!”莫澜将手里的茶盏往几案上重重的一顿,对仆从翻了好大一个白眼,然后又以手支着下巴,摇头晃脑的叹道:“好看呐好看……当真是好看!好看极了……我,我怎么就把人家门给踹了呢?!当真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仆从听了莫澜这话,忍不住在一旁嘟囔道:“大人您这一个月三十天,就有十七八天是因为喝酒误事……”

“混帐!有你说话的份吗?”莫澜一巴掌拍在那仆从的头上,忽而眸子一亮,才琢磨过仆从先前的话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说他不是那个乐班的乐师?”

仆从连忙点头,道:“对!听那个班主说,宫宴演奏之后他就要离开了。第一次跟他演奏的时候,只给班主吹奏了半支曲子,听得班主是老泪纵横,恨不得要把那个慕容乐师,给供起来!”

“供起来……”莫澜对这三个字倒是感同身受,一边不住点头,一边又喃喃道:“如谪仙一般的人,玲珑剔透……”

正当莫澜想着应当将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供起来的时候,几个天玑的纨绔子弟,却是步他的后尘,闯入了那班伶人所居的院落。

在这院中侍候的几名杂役,一边急得团团转,一边赶紧支开一人去找尤敏达来此处。

班主想要阻拦这几人继续往里闯,却被猛力推开,一个踉跄就跌坐到了地上。他指着那几人,因为气结,竟不知该说什么,来来去去,只能念叨着一句,“你们,你们怎能如此无礼!”

一个满脸横肉的纨绔嗤笑一声,“无礼?你等不过是下九流的伶人,敢质疑本公子无礼?”

另外一个印堂隐隐有发青的,极为傲慢的说道:“听说你们这里住了个箫吹得好的,赶紧让他出来,若真有说得那么好,本公子有重赏!”

一个年纪略小些的,直接踹了班主一脚,“磨蹭什么呢,让你去叫人,没听到吗?”

正在他们推搡之际,正对面的那间屋子,屋子被猛的从里拉了开来,院中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安静下来。几名纨绔,被面前这个形容精致的人,给惊得合不拢嘴来。

慕容黎冷冷的看着一干人等,明明的温暖的午后,在这一刻,却令人有种如坠冰窖的寒意。

那个才蛮横的踹过班主的纨绔,贴近明显是领头那人的身边,说道:“天哪,此人,此人像不像是瑶光那位皇子……”

可领头那人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瑶光王室可是早就死绝了的!”

谁都没注意到,慕容黎负于身后的双手,已紧紧的攥在了一起,连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僵持之间,尤敏达领着一队侍卫进来,指着那几个纨绔,厉声道:“快!将他们都轰出去!都是干什么的?给我带下去!”

纨绔们还欲反抗,却哪里是正经侍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众侍卫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半拖半拽的弄了出去。

尤敏达走到箫师与班主面前,作了个揖,赔礼道:“慕容乐师,受惊了……班主,让你受委屈了……”

慕容黎,并不接尤敏达的话,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回房,并重新将房门“呯”的一声合上。

乐班班主不由得尴尬的笑笑,对尤敏达道:“大人不必客气。”

天玑王城正中央的广场上,建起了一高台。高台中央摆着虎座凤架鼓。供桌上摆放着牛、羊、豕三牲。身穿着祭服的国师嘴中念念有词,绕着虎座凤架鼓跳着巫舞。每跳一圈,重击一次鼓。九次之后,国师一扬手,守在台下的侍从,点燃大鼎中的香料、柴草,白烟升起,由淡变浓。

鼓点轻起、逐渐变急、变沉,国师双手扬起,对着供桌叩拜。巫仪过后,蹇宾登上祭台,慢慢展开手中的绢轴。

蹇宾抬头,环视祭台之下的众人一眼,朗声念道:“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温恭朝夕,执事有恪,我有嘉客,顾予烝尝……”

长长的一段祷辞念完,蹇宾走到大鼎前,将绢轴投入鼎中,片刻升腾起一缕笔直的青烟,久久不散。

观礼位上,公孙钤、仲堃仪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国使团,两人目光撞上,彼此都是相视一笑,又快速移开。而立于祭台上、蹇宾身侧的齐之侃,此时穿着一身银色战甲,持剑杵地,认真的打量使团里的各种人,目光在公孙钤、仲堃仪的身上曾有数次的停留。

谁也没有留意到,在人群的最外围,有个披着兜帽斗篷的消瘦身影。庆典才进行到一半时,那人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走动间,隐约能见到斗篷下的一袭红衣。

庆典之后便是夜宴,天玑国的王宫大殿内,灯火通明,蹇宾身居高位,臣子与使节们分列两边,觥筹交错。

洒过三巡,原本明如白昼的烛火忽然黯淡下来,原先的丝竹之声渐低,众人也逐渐安静。殿外的高台在月光下慢慢清晰起来,一身红衣的慕容黎安静的立于台上,缓缓拿起手中的长箫。

箫声起,音调由低转高,令人听来婉转至极。

一阵微风袭来,慕容黎那一头黑亮的长发丝丝扬起、软薄的宽袍大袖衫,也微微被风撩起。月色虽然明亮,众人却觉得那高台之上的人,仿佛是映于澄潭碧波中的倒影一般虚幻。

少顷,殿中诸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所议之人,尽皆是高台上的那位复姓慕容的箫师。

“那可是传闻里的箫师?”

“八九不离十,传言不是说那位一袭红衣,貌若谪仙么……”

“回头去给这箫师下个帖子……”

若木华远远的看着,将慕容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数次,终于,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奉常令千阳泽说道:“你去取那支紫玉箫来,等国宴散后,送去典客署,小心些。”

而坐于另一侧的魏玹辰,看到慕容黎、听到那曲子,却不由了暗暗皱眉,他转向公孙钤,轻声问道:“那日我们在典客署听到的箫声,就是这位乐师所吹奏的?”

“应当就是此人了。”公孙钤凝视细听,片刻之后肯定的点点头道:“只是……”

“难怪了……”魏玹辰颌首,又摇了摇头,“你刚刚想说只是什么?”

公孙钤附在魏玹辰耳畔,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前几日,曾有传言说这位乐师,与瑶光的那位王子,容貌甚是相似”

“我看,不太可能啊……”魏玹辰捻了捻胡须,又仔细看看高台上的人,“吴将军亲眼目睹,那位王子从城楼上跳下,走到跟前一看,血肉模糊、早已气绝,哪还有命活到现在?”

一曲箫曲奏毕,大殿内的烛火重新转亮,而殿外高台则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那上面是否还有人。

殿上一多半的人,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赞叹那乐师技艺了得。

“当真有如仙乐一般!”

“是啊是啊!”

“这箫师怎么从未听人谈及过……”

蹇宾显然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他站起身来,向众人举杯,道:“本王敬诸位贵客,还请诸位,满饮此杯。”

众人赶忙端起各人面前的酒杯,起身道:“谢王上……”

天玑国·云蔚泽

天清云淡,湖边柳树下,慕容黎一身红衣,拿着柳叶望着远处湖面,吹着不成曲的小调。湖面上,有四五只纸折白莲正顺水漂向远处。

他望着倒映着满天云霞的湖面,眼前浮现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紫藤花架下,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捏着一管洞箫,努力尝试用手指准确地按箫洞,却总不成功。几次过后,他歪着头撅着小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用右手轻抬慕容黎的左手,微微垂头正在说着什么。

一个年少的内侍匆匆地从远处跑过来,站在白衣男子身后向二人请安“少主,白先生。”

白衣男子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停下了动作,却未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

内侍对孩童道:“少主,大将军进宫了,正和王上在大殿议事。王上命小的来告诉少主,煦少爷也来了,就在殿里等着少主呢。”

内侍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脸不开心的孩童脸上立刻由阴转晴,抓着白衣男子的袖子,小小的脸上满是撒娇讨好的笑容,眼巴巴地望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摇了摇头,弯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而后才温言道了声,“去吧。”

孩童开心地把洞箫往内侍手里一塞,提着袍子就往外跑。刚走了两步,又跑回白衣男子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才提起袍子朝花苑外跑去。内侍抓着洞箫追在他身后,一边追一边喊:“少主,慢些慢些,当心摔着,当心摔着啊!”

河边,日光晴好。一棵大柳树下,一位蓝衣少年坐在树下背靠着柳树,正看着河边背对着他的是身着月白色锦袍的慕容黎,慕容黎正笑靥如花的用石块打着水漂玩。

慕容黎一脸笑容地朝蓝衣少年跑过来,拽了张柳叶后,一屁股坐到了蓝衣少年身边。他的修长手指转着柳叶,侧头看着蓝衣少年,轻声道:“阿煦,你就该多出来走走,看看美景,这样才不容易生病呢。我们从宫墙暗道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

阿煦轻咳了几声,温和地笑着,“其实家里人也从未拘着我,是我自己太不争气,一场春寒受了些凉,就躺了小半月才有些气力。”

慕容黎拉起阿煦的手,“我已经求过父王了,过几日宫里最好的医丞会去给你瞧瞧,此次定要给你好好调理一番。回头你出仕之后,整日病殃殃的可不成。”

阿煦的脸上有些落寞,淡淡道:“谢谢少主好意,只是……只是父亲并未打算让我出仕。”

慕容黎一脸的不解,问道:“为什么?大将军为什么不让你入朝效力呢?父王常说,你家是一门忠烈,代代都是瑶光的肱股之臣。”说着说着,慕容黎又有些气恼,他抬手对着阿煦虚点数下,“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私下相处时,唤我阿黎便好。少主少主,听着多生分。”

阿煦却是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我家世代为瑶光镇守边城,从前是我父亲,如今是我两位兄长,而我……”言及此处,他顿了顿,语音更低,“而我却是身体孱弱,别说骑马拉弓,一年里不吃药的日子都不多……”

慕容黎急急打断了阿煦的话,一脸诚恳的说道:“阿煦,你虽不能像你父兄那样镇守边关,可是你的才识勇气并不输给旁人,即便弃武从文,一样是为国效力呀。”

阿煦的眼睛中有了些许亮光,片刻后又有些泄气,“可父亲他……”

慕容黎伸手用力搂着阿煦的肩膀,语气坚定的说道:“怕什么,有我呢,我去求父王。”

阿煦被慕容黎所感染,脸上浮起了些许的笑意,他着用力点点头,“嗯,谢谢少主。”

慕容黎却瞪了阿煦一眼。

阿煦于是赶忙笑着拍拍慕容黎的手臂,“我错了我错了,是谢谢阿黎。”

慕容黎把头扭到了一边,佯装是还在生气。阿煦扯了扯慕容黎的衣袖,“还生气呀?这样好了,作为赔罪,我告诉阿黎一件稀罕事如何?”

慕容黎眼底已藏不住笑意了,却是继续扭头望天,“先说来听听,确实稀罕,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阿煦笑了笑,道:“好好好。前几日我病着时,读了一本《四方记》。里面提到在天玑郡有一云蔚泽,万顷碧波,泽中竟还有山有湖。四时风光皆不同,更有甚者一日之中都可变化万千。若是赶上了好时节,云霞蒸蔚宛如仙境,故此得名云蔚泽。”

慕容黎不由得转过头望着阿煦,疑道:“果真如此神奇吗?”

阿煦点头道:“书中是如此记载的,我也好奇得很。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这算不算得上一件稀罕事呀?”

慕容黎垂头想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微笑说道:“勉强算是吧。那我以后有机会去天玑时,可以考虑带你一起。”

阿煦也笑起来,着伸出右手,“一言为定?”

慕容黎大笑出声,伸出右手与阿煦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慕容黎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柳叶放入嘴里吹起了小曲,阿煦则笑着望向天空。

慕容黎身着一袭素白长袍,一步一步的跨过尸堆,走到城楼之下。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这条登楼的阶梯,可是现在,每一级都是将凝未凝的血迹,将他的靴子、衣摆都已被浸成了暗红色。

好不容易,他登上了城头,却在要坠楼殉国的最后一刻,被阿煦拉了下来。

阿煦把奋力挣扎、一心求死的慕容黎用力按在宫墙上。

慕容黎一面拍打着阿煦摁在自己肩上的双手,一面声音嘶哑地哭着,“你放开我,放开我!瑶光没了,父王他们也去了,我还有什么面目继续活着?!”

“少主,少主,少主!”见慕容黎除了挣扎,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阿煦用力扇了慕容黎一巴掌,慕容黎愣住了,只觉得脸颊热辣辣的痛,他呆呆的望着阿煦。

阿煦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阿黎,王上已然殉国,瑶光复国只能靠你了!我看过军中奏报,我父亲旧部戚将军统领的南陵驻军,很有可能只是被打散,并未被重创。你带上我父亲的印信从宫墙密道逃出王城,即刻前往南陵,只要能找到戚将军,以他的忠勇和你的智谋,我相信,瑶光终有一日可以复国。”

慕容黎的目光有些涣散,他茫然地看着阿煦,喃喃道:“复国,复国?”

阿煦坚定看着慕容黎,点头道:“对,复国!只有复国,才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才对得起王上!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慕容黎不由得抓住阿煦的手,重复着他的话,“活下去,活下去?”片刻后,他的目光总算是再次有了焦点,“对!我要活下去,我要给父王母妃报仇!阿煦,我们一起去南陵,去找戚将军。”

阿煦却是苦涩的笑了笑,他将自己的手,从慕容黎的手中抽出,“不,不是我们,是你!”

不等慕容黎反应过来,阿煦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又脱下了慕容黎的外袍,并将他身上的玉佩换到自己身上,再将自己的外衣给慕容黎套上,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印信和兵符塞到了慕容黎手里,用力按了按他肩膀。

阿煦平静地看着慕容黎,沉声道:“天璇军攻破边城时,我兄长已战死沙场。都城城破时,父亲宁死不降。我家家训,身为武将,为国捐躯是本分。到今日,你所要承担的,我替你担着。今日之后,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慕容黎看着阿煦,仿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或者说,不敢相信他要做什么。

阿煦用力抱了抱慕容黎,而后放开他,自己退到城头,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道:“阿黎,活下去比一死了之难得多。所以,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说完,阿煦已退到了宫墙的边缘,最后对慕容黎一笑,然后纵身跃下。

慕容黎短暂的愣怔过后,扑到城墙的垛口,望下去,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满目的赤红。

片刻之后,慕容黎跌跌撞撞走下宫墙,走到一处墙角按了一块砖,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慕容黎走进门里……

慕容黎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吹着柳笛,他觉得眼眶有疼,有什么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可是,他又觉得,胸口处更疼,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就快要让他窒息了。

远远的走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莫澜。

莫澜慕容黎,立刻满脸堆笑,示意仆从们不许跟着自己,然后一路小跑走到慕容黎身后,整了整衣冠,轻轻地咳了一声。

莫澜见慕容黎没有任何反应,又稍微大声咳了咳,慕容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莫澜挠了挠头,对慕容黎的背影作了一个揖,大声道:“慕容乐师,真是巧呀。”

慕容黎停止了吹笛,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冷冷地看向莫澜,不发一语。

莫澜朝慕容黎走近了几步,几近讨好地笑着:“慕容乐师,我们又见面了。先前那柳笛声宛若天籁,妙不可言。在下得闻,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呵。”

慕容黎依旧不搭腔,不过目光却不似当日那般冷若冰霜了。

莫澜又讪讪一笑,小心翼翼对慕容黎继续说道:“前几日唐突,完全是因为我喝多了,希望乐师您莫要怪罪。在下给您赔礼了。”说着便向慕容黎作了一大揖。

莫澜又道:“在下对慕容乐师颇为仰慕,今日可否能请您与我叙谈叙谈。”

慕容黎没有搭腔,扭头看向了湖面。莫澜则是绕到慕容黎身边:“若是您今日不方便,那也无妨。我们可以改日再约,改日再约。”

莫澜取下悬于自己腰间的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双手递向慕容黎,“慕容乐师有空时,可以遣人带着这玉佩去找我,到时我定会备好酒席恭候您的光临。”

慕容黎沉默了一阵,抬起眸子,目光在莫澜脸上停留片刻,方才伸手接过玉佩,语气却是依旧的冷淡,“知道了。”

见慕容黎肯收自己的玉佩,莫澜不禁喜出望外,赶紧又是一揖,一边后退,一边道:“那我就不打扰慕容乐师了,先行一步,告辞。”

莫澜走了没几步,又调转头跑回来,十分恳切的对慕容黎叮嘱道:“请乐师一定记得你我之约,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才心满意足的傻笑着离开。

莫澜离去后好一阵子,慕容黎才将玉佩收入衣袖中,看向湖面,微微叹了口气。他喃喃自语道:“阿煦,你看到了吗?眼前便是你与我说过的云蔚泽。此处景致确如你所说的一般引人入胜。”

慕容黎仰头看了看天,用力握了握拳头,将眼中快要溢出的泪水逼了回去。连续数次深呼吸后,才令自己的心绪再度平静下来,“据说不远处就是云蔚泽最美的归雁矶,阿煦,我们一起去看看。”

慕容黎沿着河边走了约半里路,却被一群纨绔子弟拦下。慕容黎厌恶的扫了眼这群纨绔,本想转身离去,却不想那几人竟堵了他前后的路。

一番七嘴八舌的猥琐调笑之后,那几人大约是被慕容黎冷漠的样子给激怒了,便令两名随侍的仆役,一左一右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慕容黎的眉头紧蹙,握着洞箫的手,微微抬起了几分。

正在些时,忽然传来一声喝斥,“住手!”

公孙钤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上前来,公孙钤将自己的佩剑照着正抓着慕容黎的那两名仆役的手连敲两下,那两人同时痛呼一声,放开了慕容黎。侍卫迅速制服了几个仆人,公孙钤则是几步上前,挡在了几名纨绔子弟与慕容黎之间。

公孙钤挨个打量这几个人,认出领头的那个,是天玑国司士家的大少爷。于是,公孙钤对那人一拱手,道:“若在下没记错,令尊正是在下几日前随丞相拜会过的贵国司士霍大人。霍大人素有刚正不阿、齐肃衷正之名,想来他应该不会喜欢听到关于自己公子行为不端的传言。”

那名霍公子闻听此言,先是一怒,跟着又是一惊。看看公孙钤,虽然衣饰不算特别华贵,但其人却自是有种傲然迎风的气度。再一想到近日各国的使节都汇聚于这天玑王城,只怕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未可知。

他看看左右的几个同伴,对公孙钤虚张声势道:“你这浑人,扰了小爷听曲的兴致,看在你们是外邦人的份上,小爷不跟你们计较,下回别栽小爷手里!”

说罢,带着其作人等,领了仆役急急忙忙的跑了开去。

公孙钤摇了摇头,朝着那几人的背影大声道:“霍公子慢走,请代在下向霍司士问好。”

看着一群人跑远了,公孙钤才转过身看向慕容黎。行了一礼后,温和问道:“在下天璇公孙钤,公子怎么称呼?”

慕容黎看了看公孙钤,点头示意,开口轻声道:“多谢仗义出手……在下,慕容、离。”

公孙钤关切的打量了慕容黎一番,又问道:“慕容公子可有受伤?若不嫌弃,可随在下到前面不远处的竹亭坐一坐,缓缓精神。”

慕容黎看着公孙钤澄澈的双眸,沉默了一阵,才点了点头。

公孙钤所说的“不远处”正是云蔚泽归雁矶,那里一处突起山石上有一竹亭。竹亭里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边上有小炉,炉上放着茶壶。茶炉边有一杯子,装着半杯茶。

公孙钤让侍从取来一杯子,放在慕容黎面前,为他倒了杯热茶。将茶递到慕容黎的手边,“慕容公子先喝杯热茶压压惊。”

这回慕容黎也不推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今日之事,当真是多谢了。”

“公子不必客气,前几日在天玑国宴上有幸一睹公子风采,当真令人折服。”公孙钤言辞恳切,他的目光落在慕容黎的那支洞箫上,略一迟疑,道:“在下一直希望能再听一次公子所吹萧曲,只可惜无人引见,冒然上门又甚觉唐突,只好作罢。没想到,今天却有这番机缘。”

慕容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垂下了眸子,淡淡道:“先生谬赞了,慕容一介伶人,担不起。”

“公子过谦了。国宴之后,许多人都有意结识公子呢。有些是仰慕公子箫艺,有些则是好奇些别的事,毕竟公子之姓,并不常见。”公孙钤见慕容黎的态度有些冷然,又温和的一笑,“我自然也不可免俗,冒昧问一句,公子是何方人士?”

公孙钤笑着为慕容黎又斟了一杯茶,慕容黎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茶杯,又看向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公孙钤。他平静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才答道:“我是玉衡离州人。”

“哦,难怪了。”公孙钤点点头,看样子似乎是信了慕容黎之言,“除了瑶光,慕容氏多是离州人。”

慕容黎微微垂首,自嘲一笑,“慕容是瑶光国姓,在瑶光只有王室能用,瑶光王室又怎会有我这般四处漂泊、卖艺为生的箫师。我与先生说的那位王子不过是同名不同字。”

慕容黎放下茶杯,伸了根指头沾着茶水,在矮几上写下了一个“离”字。然后抬眼直视公孙钤,“原来只是想时时提醒自己乡关何在,不曾想竟造成诸多误会。”

“是我冒昧,还请公子原谅,我给公子陪个不是。”公孙钤站起身来,又朝着慕容离一揖赔礼。

慕容黎连忙起身相扶,“先生客气。”

两人再次落座之后,气氛有些尴尬。刚进竹亭时,慕容黎便发现桌上棋盘摆的一盘残局,看看公孙钤,问道:“先生刚才是在此琢磨这局棋吗?”

“正是,想了半日,没什么头绪。”公孙钤摇了摇头,“起身远眺时,才看到公子正……幸好离着不远,也算及时赶到。”

“看来先生也是好棋之人。”慕容黎的目光沿着棋盘,落在了一旁的棋盒之上。

公孙钤见此情形,便道:“公子可否有兴趣试试解了这棋局?”

慕容黎仔细端详棋局一番,拈起一枚棋子,停顿片刻,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公孙钤一看,大为惊叹。

“啊呀,这一招,我怎么没有想到!”慕容离只落了一子,便引得公孙钤大为佩服,“看似同归于尽,却能盘活整个局面获得先机,慕容公子你这一步实在妙。”

“若我没猜错,这珍珑棋局应是先生自己摆的吧。”慕容黎见公孙钤一脸的惊喜,不禁莞尔,“先入为主,难免会有些看不清。”

公孙钤连连点头称是,他将黑白棋子分别装入棋盒里,有些跃跃欲试的问慕容离道:“不知道今日可否与公子手谈一局?”

慕容黎将洞箫放于身侧,端正的跽坐好,“荣幸之至。”

一局终了,日已西沉,水天之际一片霞光……

夜幕降临,云蔚泽又变了模样,厚重的云层压在水面之上,犹如是一大团一大团泼撒于画布之上的墨团。公孙钤见天色不佳,仿佛要下雨的样子,便邀请慕容黎与自己一起返回典客署。

面对公孙钤诚挚的目光,慕容离最终没有拒绝,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心绪。在途中有好几次,慕容离都不自由的侧过头去暗自打量着公孙钤,直觉告诉他,身旁的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然而,一想到公孙钤来自于天璇国,更是丞相魏玹辰麾下的幕僚,慕容离便不禁又与离他远一些。

他们一同走进典客署时,慕容黎浑然不知自己全不似平日的孤傲冷清,就连眉眼间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几个正在洒扫的杂役,看到慕容离与公孙钤轻声谈笑着经过,无不吃惊,甚至面面相觑,以为自己眼花。

一个杂役揉揉眼睛问道:“我眼花了吗?我竟然看到慕容箫师在笑。”

另一个迟疑着,“慕容箫师何时与天璇使团的人这么熟稔,好生奇怪。”

两人走到伶人们居住的小院门口,慕容黎停住了脚步,向公孙钤行了一礼。他道:“我已经到了,谢谢先生今日的仗义相助。慕容铭记在心,他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先生。先生也请快些回去歇息吧。”

“公子已经谢了很多次了,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需太客气。今日与公子一番交谈,在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公孙钤拱手回礼,他思虑片刻,又道:“公子胸有丘壑、光风霁月,乃是世间一等一之人,只是适逢乱世,前路多艰……若是公子不弃,庆典结束之后,我想请公子与我一同前去天璇。尽管我只是丞相侍从,但家中长者在天璇国都还有几分薄面,保证公子安稳度日应是不难的。”

“谢谢先生好意。只是远离家乡太久,我想回去看看。”慕容离垂下了眼眸,语气又渐渐转为清冷,不过数息之后,他又抬眼,对公孙钤微微一笑,“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天璇拜访先生。”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便如先生所说,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天璇找我。”

慕容黎点了点头,“有机会,一定去。”

“一言为定?”公孙钤对慕容离的这个回答,有些不太确定,神差鬼使的对慕容离抬起了右手。

慕容黎略微失神,不过只是一瞬,他抬手与公孙钤一击掌,“一言为定。”

说完,慕容黎转身进了小院,朝自己房间走去,并不再看公孙钤。

目送慕容黎进了小院后,公孙钤才转过身,朝天璇使团的院落走去,走出十来步,他又忽然停下,对跟着自己的那两名侍卫道:“你们二人这几日暗中保护慕容先生,别叫今日之事再重演。”

两名侍卫一同道了声“是。”

慕容离推开自己的房门,发现屋里已经点上了灯,屋内的矮几上摆了许多物件,还有一张帖子,落款俨然是莫澜。

慕容离草草看了眼帖子上的字,只随手将帖子扔到了地上。他的手从矮几上的红色绫罗、金银玉石之上,一一划过,不禁冷笑一声,唤来了杂役。

慕容离道:“你们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吧。:

杂役缩了缩脖子,回道:”这这,这可是天权那位莫使者,下午才差人送过来的。这要给他送回去,岂不是落了他的面子……”

慕容离闻言皱眉,从袖袋里取出日间莫澜留下的那块玉佩,想了良久,才从桌上的珠宝中随手捡起一块玉佩扔给杂役,“拿去吃酒吧。”

杂役一愣,随即满脸堆笑,“多谢慕容乐师,多谢慕容乐师。”

慕容离方才坐下,乐班的班主就拿着一沓帖子敲门进来了,他手里捧着一摞帖子,径直走到慕容离跟前。

慕容离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慢慢的喝着。

班主赔了个笑脸,微微抬了抬手中的帖子:“慕容乐师,国宴之后,您在王城里可就扬了名。这不,今日日间您外出时,我就替您收了十几张帖子,都是希望请您过府献艺。”

班主顿了顿,看向慕容离,见他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硬着头皮、一本一本的拿起帖子,继续言道:“这是是王司徒的,这是于司马的,还有威远将军的……这些人,都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您看您是不是……”

慕容离将手中的茶杯往矮几上一顿,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动,直到此时,他才抬眼看看班主,冷冷道:“班主您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班主还想说些什么,可慕容离的话令他后背隐隐发凉,只得站起身来,叹一口气摇头走了出去。

天玑国·国师府

光线晦暗的室内,北墙正中放着一尊桃木的辟邪摆件。木雕两侧放着两尊博山香炉,焚烧着香料,袅袅的白烟溢出,令满室都充斥着一种古怪的香气。

若木华正站在那木雕摆件前,微微闭着眼,一手轻柔的摩挲着摆件。他的左后方垂首站立着一个祭司打扮的中年男子。

好半晌之后,若木华睁开了眼睛,“国宴时,那个姓慕容的箫师,你可曾留意?”

中年男子回道:“的确很抢眼,很难让人不留意。”

若木华露出笑容来,“一股子遗世独立的清冷,很难不抢眼。你知道吗,前几日,殁了一个少祭司”

听到若木华此话,一直垂着头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看了国师一眼,只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空灵之人,若能成为侍奉巫神的祭司,想必一定能够更好地聆听神谕。”

若木华满意的点了点头,“姱容脩态,体便娟只,才能更好地通过巫舞与天地神明沟通。”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明日派人请他过府献艺,大人意下如何?”

若木华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开声说话,“去吧……”

中年男子向国师行了一礼,直身站起,向后微微退几步,才转身走了出去。

半下午的时候,国师府下人带着帖子就来到了典客署伶人小院。听到杂役通报,班主忙不迭地带着国师府下人来到慕容黎的房间外。

班主连连敲门,心里却是不住的打着突,“慕容公子、慕容公子,有人找您……”

慕容离打开门,淡淡的看了班主一眼,目光随后扫到了那个国师府的下人。

班主奉上一封帖子,又向慕容离介绍道:“这是国师府派来给您送请帖的。”

国师府下人上前朝慕容离施了一礼,“慕容公子,国师大人请您过府,这是给您的请帖。”

国师府下人双手将请帖递到慕容离面前,班主紧张地盯着慕容离,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举动来。

慕容离沉默了片刻,自班主手中接过了请帖,打开看了看。一边看一边想,也罢,以我今日的情况,只能暂且忍耐一二。不过就是一个邀约罢了,就算是龙潭虎穴,也需得闯一闯……

想完之后,慕容离将那帖子递回到班主的手中,对国师府的下人道:“多谢国师抬爱,你稍等,我取了箫就随你过去。”

听到慕容离应承下来,班主松了一口气。

在门口,慕容离正准备上马车时,正好遇上从外面回来的莫澜。

莫澜一见是慕容离,一张脸登时就笑成了一朵花儿,“慕容乐师,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慕容离没有回答,只是对莫澜微微点头示意,便上了国师府的马车。国师府的下人,一甩鞭子,赶着马车离开了典客署。

莫澜眼尖,看到旁边的乐班班主手里有封帖子,上前两步便抢了那帖子来看。一看帖子上有国师府的印鉴,又想到方才慕容离上车时,神色仿佛并不高兴。他便将那帖子扔回给班主,迈步就朝那马车驶去的方向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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