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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遣退了诸人,孟章令仲堃仪随自己去花苑走走,两人默默无语的沿着曲折小径,走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转到临水处。孟章在一株垂柳旁站住,微微扬起头,看着被随风摇曳的柳枝,片刻后,挥退了侍从。

仲堃仪立在他身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孟章转头望着如镜的水面,悠悠道:“你是不是觉得方才在朝堂之上,苏翰他们咄咄逼人?”

“是微臣行事还不周全,”仲堃仪低声答道,垂于身侧的双手已紧握起来,“累王上忧心了。”

孟章回头看看仲堃仪,摇头一笑:“并不是什么大事,降了你的职,这事也就了了。”

“王上,微臣只是觉得,世族的势力在朝堂中盘根错节,”仲堃仪顿了顿,大约是揣度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又道:“时日愈久,愈是后患无穷。”

“此事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你也知道本王是如何上位的吧?”孟章忽然直视着仲堃仪的双眸,目光灼灼。

仲堃仪一愣,回道:“微臣,微臣略知一二。”

“门阀想要立个傀儡,凌司空当年一直提点本王四个字,韬光养晦。是以,本王其实是借了门阀世家的手,篡了天枢的王位。此事说起来,当初双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孟章自嘲一笑,抬头望天,“这些年来,本王并非是不想削弱他们的势力,只是,本王当真是孤家寡人,唯以忍字自勉。”

“那凌司空呢?”仲堃仪语气有些急切,他的身子略倾向孟章,“微臣以为,凌司空有安邦治国之能,王上为何只是让他领司空之职。”

“凌司空他,唉……”孟章重重的叹息一声,抬手拍在柳树干上,“凌司空有宿疾,已是时日无多,当初,他对本王说,希望有生之年,能看遍我天枢的山川河岳。因此,本王给了他司空之职,以修筑城池之名,满足他唯一的一个愿望。”

“竟,竟是这样……”仲堃仪立即想起自己虽见凌世蕴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他都是间或的咳嗽。

孟章继续说道:“这一两年,凌司空的身子是越发的不好了,他说要趁着还能走动,要尽力与本王修筑一道足以阻挡重兵一月之久的防线。”

仲堃仪得知这其中的原委,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酸涩之感,想要出言宽慰孟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天枢虽与其他三国并驾齐驱,但却有先天不足之处,也是凌司空与本王商议出重用文士的新策。”孟章却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他转身面向仲堃仪,“那日本王是回头去学宫,没想到就听到你与苏严之辩,那时本王在想,你,或许就是本王等待多年的机会。”

仲堃仪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无措,他连忙躬身拱手,道:“微臣令王上失望了……”

“你不用自责,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风顺的道理。”孟章摆了摆手,眼中有了些许的暖意,“你以布衣之身出入朝堂,所谋之事,于国是大利,自然会有艰难困阻。莫要因一时的困顿,就磨灭了心中的志向。”

“微臣受教了。”仲堃仪整顿仪容,很是郑重的向孟章一拜

孟章弯身拾起脚边的一粒小石子,抛出一道弧线掷入水中,“你就像这粒石子,投入深潭,不过是激起些微的涟漪。但你若能化身为汇入深潭的一股水流,或许就能从里扰乱这一池死水了。”

仲堃仪沉默着皱眉看着水面一圈圈漾开的涟源,若有所思道:“王上的话,令微臣想到以前夫子教的一个词,静水深流。微臣明白该怎么做了。”

“就是这个道理。”孟章也看着那涟漪,终于弯起嘴角露出微笑,“能否说与本王听听?”

“如欲取之,必先予之。或者微臣此法,能一石二鸟……”仲堃仪附到孟章的耳边,絮絮低语了好一阵子,而孟章目光清明、偶尔点头。

苏翰等人出了宫,聚到了苏府里,怒火中烧的苏翰斥退仆役之后,一劲儿的来回踱步,终是怒意难消,抓起几案上的茶盏猛力砸在地上。崔琳与沈旭二人对视一眼,只得暗自摇头。

崔琳弯身拾起地上的杯盏碎片,置到案几上,缓了几息才道:“苏上卿不必动此大怒,其实,我等早已料到王上不会将仲堃仪如何的。”

沈旭在一旁搭腔道:“是啊,苏上卿,王上如今不似从前了,我等行事,应该从长计议。”

“王上分明就是在偏坦姓仲那小子!”苏翰走到窗边,握拳重重捶在窗台上,“若是不杀此子,老夫难消心头之恨!”

崔琳笑道:“上卿,杀个把人并不是难事,但您若是一定要让王上开口下这个令,却是有些难了。如今还不是与王上反面的恰当时机。”

苏翰一时间没听进去,直问道:“那你们说,你们说该当如何?!”

“上卿,此事其实也不难。王上现在与姓仲那小子,还有凌世蕴那个短命鬼,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崔琳笑得有些阴恻恻的,他拈起一片碎瓷,看了看,“动了仲堃仪,王上就相当于被斩去一臂,至于凌世蕴,算起来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苏翰终于渐渐冷静下来,看了崔琳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手中的碎瓷上,“你有什么主意?”

“姓仲的小子,现在回去做了舍人,看似降了官职,但却随侍在王上身边,明着动手,不如离间。”崔琳又将那片碎瓷扔下,击打在其余的碎片上,连着几声脆响,“你当王上真没有疑心病吗?就算他以前没有,坐到这个位子上,日子久了也是会生出来的……”

沈旭听他这话,忍不笑叩着案面笑道:“你这家伙,当真是一肚子坏水。上卿不必多问他了,这事交给他做便是。”

苏翰略思索片刻,看看崔琳点头道:“好,这事你若是办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天枢国·边境要塞

凌世蕴被一名亲随扶着,慢慢的从城墙侧面的台阶上一步一步的朝上走去,身后面还跟着两名侍从。

亲随见他步子越发的慢了,便抬手托了他的胳膊,“大人,您要不休息片刻?”

凌世蕴站定,喘了几息,摇头道:“不碍事,就这几步,我还死不了。”

他又再上两级台阶,身形却不可自抑的晃了一下,后面的两名侍从连忙跟上扶住他。凌世蕴缓了缓神,摇摇头,继续往上走,半撑着亲随,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上城墙最高处,他接过侍从递上的手帕拭汗,接着扶墙头眺望城下。

“大人,就那一处了,大约再有三个月便完工了。”侍从忙上前两步,指着不远处的一段城墙,对凌世蕴道:“有了大人修筑的这道防线,咱们就不惧天玑的兵马了。他们下次若再进范,必会被拦截在这里。”

凌司空露出满意的笑容,却又自语道:“还有三个月,那怕是看不到了。”

亲随忍不住对他说道:“大人,您何故又说这等不吉之语。”

“生死由命,我早就看开了,”凌世蕴转头冲他摆了摆手,“你竟比我还看不开……”

这时,一名信兵快步跑上城头,手里捧着一封信。来到凌世蕴跟前,递上了信件,“司空大人,王城传过来的信。”

凌世蕴飞快的浏览完,眉头渐锁。亲随看他这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天下事,哪能事事顺心遂意。”凌世蕴将薄绢仔细的叠了起来,揣进袖袋里,摇了摇头,“上现在过得不顺呢。”

“那那大人不如返回王城,也正好请宫里的医丞给您瞧瞧。”

“我回去与否,于事无补,不必了。”凌世蕴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掩不住担忧之色,“往后,有仲堃仪帮他,过了这道坎,也许就柳暗花明了。”

“小人不明白。”亲随不明所以的摇着脑袋

“你不用明白。”凌世蕴轻点一下他的额头,又转头再看眼修筑中的城墙,“刚刚才说生死由命,现在却又恨不得能再拖上些时日,哪怕是再陪王上三五个月呢。”

亲随此时有些明白了,不由道:“大人是不放心王上,还是不放心仲大人?”

“仲堃仪还是太过年轻,好在,他出身寒门,面对挫折会比寻常士子更能承受一些。罢了,这事就看天意了……”凌世蕴终究还是暗自叹气,无论是面对自己的病症,还是远在朝堂中的纷争,都有种力不能及的遗憾。

“大人,起风了,您还是先回去吧。”亲随给他披上件轻裘,又对那两名侍从道:“你们去把软轿抬上来!”

“不必了,不过是几步路,我自己还能走……”

时间过得很快,好象不过只是一转眼,三个月便已然流逝。

这一日,崔琳一路引着苏翰进入酒楼二层末尾的雅间,示意门口的侍从都散了,跟在后面的沈旭看下楼下,伸手掩上了房门。崔琳待苏翰落坐后,言说这间屋子特别的设计过,能将隔壁房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正说着,就听过隔壁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叩门声。苏翰凝视静听,先是听见了时常于孟章寝殿中侍候的那名内侍的声音,跟着便是崔府管事的声音。

原来,那内侍偷拿了一对酒尊,寻了王城里一个当铺兑了些银钱,而那家看似不起眼的当铺,恰恰是崔氏的产业。得了这个把柄,那内侍接到崔府管事的邀约,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来。

崔府管事先是以言语吓唬了那内侍一阵,又递上包银钱拢络几句。最后内侍应下,若是往后听到些跟三大世家有关,抑或是跟仲堃仪有关的讯息,都会尽快传递出来。

待两人先前出了隔壁的房门,崔琳才笑着对苏翰道:“真是想吃饭就有人递碗,这才到一半儿,上卿不妨看下去。”

苏翰闻言走到窗边,将窗户微微推开,刚好能看见楼梯和一楼的一角。却不想,一眼看到仲堃仪正背对着自己,跟同桌的灰衣人凑到一处,像是在低语些什么。

苏翰看了几眼,问道:“那是替身?”

“上卿真是好眼力,”沈旭也走到窗边,负手看着楼下的一幕,那内侍正停伫在最后一级阶梯上发愣,“不让王上身边的人看到点东西,他怎么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片刻之后,“仲堃仪”起身,对灰衣人拱手示意后出了酒楼,而那灰衣人招呼伙计结账后也迅速离开。内侍快步上前,拦在伙计跟前,横竖看灰衣人付帐使的金饼。伙计见他不像是闹事的样子,便给他看了。内侍看到金饼底下有个清晰的、天璇国的府库印鉴。

孟章站了在寝殿旁的水榭边出神,起风了,几片黄叶飘飘忽忽的打着旋落地。一名内侍垂着头,小跑着进了水榭,小心的给他递上一封信件。

孟章收回思绪,拆开了信,入眼就是凌世蕴那熟悉的笔迹,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字的笔划明显没有连上,他仿佛能看到凌世蕴一边咳嗽着,一边仔细下笔的样子。

“微臣闻听仲堃仪所定通商之策受阻,想必王上近日甚是忧心。臣以为,王上新政,不宜操之过急。仲堃仪出身寒门,想必应是心性坚韧之人,断不会因一次受挫,便灰心丧气。仲堃仪此人,王上可重用,但不可使其太过锋芒毕露……”

“凌爱卿,本王如今还要劳你牵挂,”孟章看得直摇头苦笑,一边妥善的将薄绢折了几起来,“当真是……”

内侍又领着名校官疾奔而至,校官几步跑进水榭,对孟章跪下,一脸的焦灼。

孟章不禁皱眉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王上,”校官垂头,哽咽道:“三日前,凌大人亡逝了。”

孟章脑子里一空,愣怔了片刻,才盯住那校官,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校官连连叩头,又说了一遍,“王上,凌大人,亡故了。”

孟章终于脚下一软,后退两步,内侍见势不好,赶忙上前扶住了他。他低头看看手里握着的、刚刚才看过的信,心口处一阵巨痛,他不禁抬手紧捂心口,喉头一甜,当即呕出一口血来。

“来人,来人!快点去找医丞大人!”内侍高声喊着,又急忙扶了孟章在水榭中的榻上坐下。

孟章倚着矮几,死命的喘息了数次,才抬手指那校官道:“你,你过来。”

校官到了跟前,望向孟章的目光中,尽是自责焦虑之色。

“凌,凌司空他,他的尸骨呢?”孟章气息不稳,一句话都连顿了几次才说完。

“照着凌大人意思,尸身已经火化了,骨灰,骨灰撒进了西陵河……”

孟章只觉着眼前一阵发白,接下来那校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直到医丞赶到,给他把脉时,他才蓦的惊醒过来。他挥了挥手,闭目深吸口气,缓声言道:“你们都下去,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名被崔管事拿捏住了的内侍轻手轻脚的进了水榭,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到矮几上,瞄了瞄愣怔着的孟章,躬身道:“王上,您喝点水。”

孟章缓慢的转头看他,“不是让你们都下去吗?”

“小的,小的有事要报与王上。”那内侍说着,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见孟章没有出声,他便接着说道:“小的昨日在城里的一间酒楼,看到了仲大人与一个天璇国的人,看他们的样子,仿佛很熟悉,又像是在谈什么要紧事。”

“天璇国的人?你是如何看出的?”孟章听得皱起了眉头。

内侍垂首答道:“小的见那名天璇国人出手大方,拿了块金饼结账,就去看了一眼。那金饼上有天璇府库的印。”

“就这事?”孟章又看眼那内侍,认出是在寝殿当差的人。

“小的本来想再跟上去看,可是一出酒楼,就不见他们二人的踪影了……”内侍说得含含糊糊,却被孟章打断了话头,摆手令他不需再说,先退下了事。

仲堃仪的宅子平素几乎是无人踏足的,这天,却有个商贾模样的人到访,福喜给他开门时,他只说是给仲堃仪捎了封信来。

福喜领那人到了书房里便退了出去,仲堃仪见了那人面露喜色,拉了他到案几边坐下,开口便道:“裔琰,你可准备妥帖了?”

被他唤作裔琰那人点头,递上一份册页,只说一切安排停当,随时都可以出发。仲堃仪仔细的看完册页后,叮嘱裔琰道:“你带一队行商,分做几队,先前前往天玑。切记一路散布消息,就说要高价购入白鹳的羽毛和狐狸皮。”

裔琰点头称是,而仲堃仪想了想又问:“若是有人问你们为何收这么多的皮货,你要怎么说。”

“咱们天枢地处北方,冬日御寒之物所需量大。”裔琰略一琢磨,便侃侃言说,“世族大家尚好奢侈,最爱狐裘,若是妆点以白鹳羽毛,一件裘袍能翻上好几倍。”

“好!”仲堃仪击掌而笑,“这理由好!”

裔琰在此处并没有多作停留,毕竟盯着仲堃仪的不止一双眼睛,他既是打着来送信的名号,呆得久了,那便是要坏事的。裔琰才刚刚离开,福喜便匆忙的跑了进来,还未站定,便对仲堃仪道:“大人!凌大人在边城亡故,王上收到信报,当场呕血。”

仲堃仪闻言一惊,猛的站起身来,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王上收到凌大人亡故的信报,呕血了……”福喜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仲堃仪飞奔出房间,只说他立即要进宫去。

仲堃仪赶到孟章寝殿外的水榭时,见医丞正在给他施针,于是自己静默于亭外。片刻后,医丞收起针石等物躬身退出,仲堃仪见他走得远些了,才放轻步子进入凉亭。

孟章微微抬头,惨白着一张脸,声音有些涩哑,“凌司空的事,你知道了?”

仲堃仪撩袍跪了在孟章跟前,沉声道:“微臣刚刚得知,听说王上呕血了。”

“心火太重,不碍事。”孟章摆了摆手,淡淡说道。

“王上还要多保重。”仲堃仪望向孟章的目光里尽是关切忧虑之色,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良久,孟章叹了口气,将凌世蕴最后写给自己的那封信递了给仲堃仪,“凌爱卿跟本王说,让本王不要因为通商的事,过于责怪于你。这是他的信,你看看吧。”

仲堃仪小心的接过信,一边浏览一边垂头道:“臣累凌大人忧心了。”

“他向来就是操心的命,唉,天不假年,”孟章说着话,又抬手轻捂住心口,“本王,本王心里不好过。”

“王上,凌大人必不愿见到您这样。”仲堃仪叠好信件,交还给孟章,又正色道:“王上,微臣不才,虽无凌大人之能,但愿为王上分忧。”

“本王知道,但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本王……”孟章轻咳两声,摇了摇头,“本王知道你心中所想,凌爱卿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你,回去好好想想。”

“这里风大,”仲堃仪侧头看了眼水榭外被风扫落的片片落叶,询问道:“微臣先扶王上回寝殿吧。”

孟章抬手搭在了仲堃仪的手上,有些费力的站起身来,顿了顿身形,才慢慢的走出了水榭。

一条蜿蜒的狭窄宫道通向寝宫,几名内侍远远的跟了在他们身后。孟章像是步子不稳,又向仲堃仪靠近了些,他放缓步子,忽然低声道:“先前有人向本王提及,你昨日与一天璇国的人,在城中酒楼密会,可有此事?”

仲堃仪心中一凛,赶忙半垂下眼,轻言道:“王上,臣确是与天璇国如今的副相相识,亦算是与之交好。此前因通商事宜与之有过接洽。但,昨日臣未曾去过什么酒楼,还请王上明断。微臣对王上,不敢有所隐瞒。”

“嗯,此事,本王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孟章抓住仲堃仪的那只手有些用力,仿佛是想要以此令其安心,“本王知道了。”

收到暗示的仲堃仪定了定神,转了个话题,“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明王上,天玑国受天象影响,难免人心浮动。天玑的国师素来与上将军不睦,如今想来,上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微臣觉得,不如趁这个机会,派出行商,以钱物交易之法,打乱天玑的农时。还可派出信使,将行商之事告之与天玑,让他们知道,这是光明正大的生意。”

“本王现在有些乏了,此事,你稍后再说与本王听。”孟章又是轻咳了几声,拍拍仲堃仪的手背,道:“如今本王明面上得冷着你,但有些事,你心里要有数,有时间,去学宫探望一下夫子,你也有段日子没去了吧。学宫的士子,你去替本王瞧瞧,看看有没有可用的……”

天玑国·王城茶楼

下午的光景,这里的茶客众多,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人说故事。

台上的那个说书人口若悬河,他一拍醒木,“话说那位将军,原是天地间的戾气所化,是以无视天象示警,执意要攻取邻国……”

“我怎么听说,这故事听着那么像齐将军?”一个茶客小声的嘟囔道,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茶客赶忙拽下他的袖子,“嘘!听书就是图个乐,当什么真啊!”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那茶客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话极是不妥,挠了挠头,心里嘀咕着。

说书人说到紧要处,又是将醒木向矮几面上重重一击,“可知夹于两个大国之间,若是同时出兵,就算真是战神临世,也不见得能再尝胜绩。须知这逆天而为之事,必招天谴。眼看这夹缝间求存之国,就有一场大灾将至……”

“唉呀,听上去不妙了呀。”茶客们被这故事所吸引,都禁不住纷纷议论起来,“万一说的真是那个……”

斥候满面担忧的回到府中,径直到书房去寻齐之侃,却见他好整以暇的正拿要卷简牍在看。见斥候这模样,齐之侃放下简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将军,王城内数间茶楼,如今都在传一个话本子。”斥候躬身回禀,抬头看看齐之侃,又道:“他们说的故事,听着像是在讲将军您。”

“茶楼里天天有人说书,有什么好慌张的?”齐之侃无所谓的笑了笑,不过想想又道:“说书人都是怎么讲的?你直说便是”

“是。”斥候应了一声,坦言道:“他们说你是戾气所化的将星,但行事偏激,所以天象显示将星移位,还说,还说这是大灾即将降临的征兆。”

“几句谣言就把你吓成这样?”齐之侃只是冷笑一声,看看斥候,“你也信这话?”

“属下自是不信,但百姓,只怕是七八成都信了啊……”斥候说着,语气里的担忧愈发的掩示不住,“将军觉得应该如何应对?难道就随那些说书人去继续胡编吗?”

“国师的花样倒还真是多。”齐之侃微蹙着眉头,曲指在几面上轻叩了几下,“应对?去抓人还是查封茶楼?本来就是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语,你要是当真,那谣言也就跟着坐实了。随他们去吧,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关心了。”

然而,齐之侃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传言,几乎是同时传进了宫里。

“你听说了吗?王城里的人,都说齐将军会让咱们天玑遭天谴……”因着千阳泽求见,蹇宾正沿着花苑的小道去往偏殿,没想到转过假山,就听到人声传来,因着有齐之侃的名字,他不由的顿住脚步,侧耳继续听着,“可不是听说了吗,还说天上的将星移位,都是应该齐将军戾气太重……”

蹇宾皱眉,片刻后,转身循原路回去,待离那假山远了,才他又停下,看看身后跟着的内侍,问道:“如今王城里,大家都在议论齐将军吗?”

内侍们对望一眼,皆摇头不语。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蹇宾的目光渐渐冷下来,看到一名内侍欲言又止,不觉提高了声量,“本王在问你们话。”

“王上,小的们,的确有听到出传言,”那内侍被吓得顿时就跪倒在地,其余几人也跟着跪下,他颤声道:“可是,小的猜想,也就是百姓无事,胡说八道的吧……”

“百姓?那就是说,王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事了?”蹇宾的脸已冷若玄冰,瞪着那内侍问话。

“大,大概,可能,或许是……”内侍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下意识就俯身连连磕头。

蹇宾冷哼一声,重重的一甩袖袍而去。

隔天,木若华很是悠闲在在天官署里摆弄着那架巨大的星盘,曲着指头一番掐算之后,脸上忽然露出些许诡异的笑意。他遣人去叫了千阳泽来,先是听千阳泽回禀说已经把王城里百姓们的传言传去了蹇宾那里,又听说蹇宾动了怒,根本就没见千阳泽,于是不由笑得志得意满。

“五后日,会有日蚀。”木若华示意千阳泽看那星盘,悠悠开口,见他不住啧舌,又摸着胡须接着道:“不单是日蚀,那天晚上还会有月蚀呢……”

“下官以为,这是好事职,”千阳泽满脸堆笑恭维道,目光显得阴狠,“百姓无知,看到天有异况,肯定是要到处去传递谣言的。”

“老夫如今便要借这日蚀、月蚀之事,让齐之侃瞅瞅老夫的厉害!”木若华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拳头,“五日后的午时二刻,日蚀会发生。戌时初刻,就是月蚀了。这一回,还真是天助我也,我倒要看看,齐之侃到时还能怎样。”

“国师圣明。”千阳泽拱手一揖,凑近木若华竖起拇指道:“这天下事,皆在国师卜算之中,国师想让无知民众知道些什么,他们便会相信什么。”

就在两人暗自谋算之时,仆役来报,说蹇宾派人来宣千阳泽入宫。

一场倾盆大雨来得毫无征兆,蹇宾立于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帘双眉深锁,偶尔有炸雷滚过,震得殿阁仿佛都在摇晃。

他见千阳泽被内侍领了进来,一番叩拜之后,也不叫他起身,只问道:“这几日,怎么没听到你们天官署卜出什么新的天象来?”

“回禀王上,风雨雷电、斗转星移,天象时时都在发生变化,”千阳泽伏身在地,说得含糊,“国师所观所测所卜,皆与国运有关。然则,有些天象,非朝夕所能断言。”

“那本王今日不问你国运,”蹇宾指着窗外,冷冷道:“你且算算,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

千阳泽磕了个头,站起身,走到蹇宾身后,偏头看看天边一线亮光,在心中略一测算,回道:”王上,微臣推算,一刻之后,这雨势便会减小,再过上两柱香的时间,就会停了。”

“来人,替奉常令计时。”蹇宾闻言,便径直坐了下来,看着内侍将香炉摆到案几上,插好线香又点燃。一柱香燃尽时,雨势竟渐渐小了起来,候在一旁的内侍,又适时的再点燃一柱香。至于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那突然而至的暴雨果真停了,只有房檐还淅淅沥沥的挂着水滴。

“你算得倒准。”蹇宾冷冷的看眼千阳泽,语气不太高兴。

千阳泽只是一笑,“雕虫小技罢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蹇宾又指那彩虹道:“今日竟有彩虹,似乎有些年没见过这么清晰的了。”

“王上,”千阳泽抬眼看看彩虹,又垂下了头,“微臣有句话,或许您不爱听。”

“知道本王不爱听,”蹇宾瞥他一眼,叩了叩案面,“那就不要说。”

千阳泽不禁咳嗽一声,跪下言道:“王上容禀,世人皆道见虹需得好运,其实不然。三色者为虹,确属吉兆,而五色者为霓,乃是凶兆,古书上有云,霓为天地之间不正之气所凝结。王上今日所见为霓,实非好兆头啊……”

“最近是不是我天玑要亡国了?”蹇宾转眼逼视千阳泽,沉默了好一阵子,“怎么哪儿哪儿都能听到说不吉?”

“王上,微臣以为,应请国师为国运祈福,祭祀天地、趋赶邪秽。”千阳泽终于把话引到祈福上,小心着自己的措辞。

蹇宾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这是国师的意思?”

“这只是微臣的浅见。”千阳泽硬着头皮,令自己表现得无比恭敬。

“那你……着人去办吧。”蹇宾说完,转身便出去了,留下千阳泽跪了在原地。

五日之后,天官署外的小广场边聚集了不少百姓,看着祭祀用的大鼎鲜红的布帛所覆盖,纷纷交头接耳。内侍拉长的声调传来,众人一听王上到了,无不下伏地叩拜。一队侍卫先行列队站好,蹇宾的车撵也随后停下,齐之侃下马亲扶了蹇宾步下车撵,而后又随他走到祭台前。

蹇宾站定,看看躬身迎驾的木若华,问道:“本王来迟了吗?”

“王上到得刚刚好。”木若华微微一笑,施了一礼。

蹇宾挥手示意他免礼,“那国师开始吧。”

木若华退后几步转身,拿起神案前的手磬一敲,悠长的声响后,四名戴面具着长袍的卜巫开始在祭台上跳起祭舞来。木若华缓步走到大鼎旁,千阳泽忙捧了卷轴跟上。他往鼎中撒了把磷粉,立即腾起一团刺目的火焰。接过千阳泽手里的卷轴,投入了火焰中,一股白烟随即笔直的冲天而起,围观百姓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木若华貌似虔诚的上完香,又是一番叩拜,这才退至一旁,请蹇宾给神明上香。千阳泽不动声色的走到齐之侃身侧,低声道:“上将军,该你去给神明奉香了。”

齐之侃侧头打量一下千阳泽,沉默着接过香柱,迈步走到神案前,点燃了刚要往香炉里插,却听到身后的人群发出惊呼。

蹇宾身边的内侍指着天空,惊惶失措的嚷道:“王上!您快看。”

天色暗了下来,太阳变得苍白,一角出现了块黑斑。卜巫们立即跪下,口中吟唱着并不真切的祷辞,不明原因的百姓也跟着跪下俯首于地。

齐之侃皱眉,默默将香插进香炉,退到蹇宾身后。蹇宾目光落在齐之侃脸上,片刻后,半眯眼望向木若华。木若华却仿若不察,领着一群卜巫继续吟唱。

人群中有人喊了声,“齐将军,把太阳还回来啊……”跟着,类似的声音就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

蹇宾忽然就觉得心中一阵烦闷,眼前分明就是一场闹剧,但自己却又奈何不得。他狠狠的一甩袖袍,冷着脸走回自己的车撵。齐之侃下意识要跟上,只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他想对蹇宾说点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好些年前,那个时候,蹇宾还只是天玑侯府的世子,因为行猎跌落山坳被齐之侃所救,便在他那位于山中草庐略住了一段时日。

某日天气晴好,齐之侃背了他出门,不明所以的蹇宾,询问他是要背自己去何处。齐之侃只是笑笑说阳光不错,晒晒对他的伤有好处。

蹇宾已经很久没有跟旁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他有些不自在,奈何胫骨折了。大约是为了掩示自己的窘迫,他轻拍了拍齐之侃的肩,问道:“我是不是沉得很。”

齐之侃却是笑得一派明朗,摇头道:“还好。”

他背着蹇宾走上一处较开阔的缓坡,然后小心扶他坐到一块平整的青石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蹇宾不禁微微仰起头,抬手挡了在额前,这样晒着太阳,果然令人很是舒服。

“林间湿气太过,你有伤在身,须得常晒晒太阳。”齐之侃站在他身边,垂着眸子看他。

“我又不会在这里常待,兴许再过两日,就会有人寻到这里。”蹇宾偏头回望向齐之侃,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笑靥,“那时我便要离开了。”

齐之侃却摇头道:“这里只有猎户偶尔落脚,旁人怕是很难找到。”

“那等我能走路了,你陪我出山林。”蹇宾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怔了一下。

齐之侃微笑着歪头想想,而后对他说了句,“没问题……”

可是阳光忽然转为暗淡,蹇宾以为是起了乌云,一抬头才见原本耀目的太阳已变得惨白,侧下方出现了一块黑斑,还在缓缓的扩大。山林也跟着阴郁起来,他心里没由来的一紧,下意识的抬手握住了齐之侃的手腕,“怎么,怎么会这样?”

齐之侃只是仰头看了看,而后蹲下身,“日蚀罢了,你害怕?”

“我……”蹇宾看着他的笑脸,心里不再忐忑,点头道:“有你在这里,我不怕。就是,就是未曾见过。”

齐之侃随意的坐了在他旁边,拿胳膊撑了在青石上,眯起眼看着日蚀,“我也是头回见,不过我以前见过月蚀。”

“你胆子还真大……”蹇宾曾经在书中见过关于日蚀与月蚀的描述,又听过卜巫们描述这样的天象是大凶的兆� ��,是以,此时还是有些不适。

“山野之人,自然会大胆些。”齐之侃仿佛是在安慰他,笑着又道:“我从不相信什么天象、异兆之类。”

听到他这么说,蹇宾突然就不开心了,或许是因为齐之侃无所谓的态度,又或者是他说的话与自己惯常听到的完全不同。他沉下脸来,冲齐之侃抬起手,“我要回去。”

见他就这么拉下了脸,齐之侃虽猜不到是什么原因,便也没多加追问,又背着他返回了草庐……

蹇宾负手站在宫中的一处高台上,抬眼就能看到王城的屋宇房舍,可他的思绪却是回到了从前。直到夜幕垂下,王城中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内侍走到他身后,轻声回禀,说是齐之侃到了。

蹇宾甩了甩头,转身就见齐之侃一如往常那般,身姿笔挺的登上了高台。他遣退内侍,招手示意齐之侃到跟前来。

齐之侃走到蹇宾身边,先是看了眼远处已经只剩下模糊轮廓的王城,又抬头看了看渐移至中天的明月,轻声道:“王上,是在赏月吗?”

“城中百姓没有议论今日那一场日蚀吗?”蹇宾的语气虽然淡淡的,神色中却透出一丝关切。

“今日城中挺热闹,百姓们大概都信了将星移位的传言,还说末将不受天地神明的待见,所以末将敬香之时,才会发生日蚀。”齐之侃笑了笑,仿佛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蹇宾一掌拍在高台的护栏上,怒道:“一派胡言!”

齐之侃微微垂下头,“此事,还真是难为国师了。”

“小齐,你跟本王说实话,”蹇宾转向,凝视着齐之侃,问道:“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别的谣传?”

“谣传有一个就足够了,多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刻意,难免会生疑。”齐之侃看蹇宾这样觉得心下有些难受,便认真说道。

“小齐,本王方才想起很多年前,见过的那次日蚀。”蹇宾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哪知,齐之侃听了又是浅笑一声,“国师必然会跟王上说,末将自出现之日起,就是一个极大的凶兆。因而,才令我天玑国陷入重重隐患之中……”

蹇宾抬手握了他的手腕,语气转急,“你何必说这样的气话。”

“并非是气话,末将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齐之侃摇头、正色道:“大约到了明日朝会,就算天官署不上表,也会有别人向王上谏言的。虽然不至因为一场日蚀就逼王上赐死末将,但一定会向王上弹劾末将。”

“本王断不会同意!”蹇宾一摆手,止住齐之侃继续往下说。

“时势所迫,末将以为,王上不如早准下一份罢免将职的谕令,免得给国师留下一个话柄。”齐之侃见蹇宾欲要发怒,赶忙进言。

蹇宾却是听得顿生伤感之意,不由道:“小齐,你是不是不信本王了?”

“末将从未疑过王上,只是不愿看到王上受人所迫。天玑立国未久,此时朝堂之上若有动荡,与国不利。”齐之侃单膝跪地,抬头望着蹇宾,“还请王上三思。”

蹇宾弯央一把拉了他起来,语带自责,“小齐,本王是不是很没用?”

“您是天玑的君王,不该在意末将一个臣子的得失。”齐之侃挺直了背脊,直视着蹇宾,说得无比郑重。

蹇宾忍不住叹息一声,握了他的手,语气里似有些任性,“本王从未当你是个臣子……”

“末将还有一言,国师是心胸狭窄之人,私欲极重。”齐之侃的目光落到蹇宾的手上,顿了顿才又道:“王上日后对待国师,需得多加小心。”

蹇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不太真切的金属敲击声,一名内侍慌慌张张的跑上高台来,跪倒在地、复又以手指天对蹇宾道:“王上,您快看月亮!”

月蚀果然如期而至,一天之内连续出现两次诡异天象,便是连齐之侃都忍不住想要给木若华鼓掌了。这一步一步的谋算,并不是仅仅只针对自己,而是要连蹇宾的退步都一并给掐断。一想到此,齐之侃怒极而笑,对那内侍道:“你先陪王上回寝殿吧。”

蹇宾却是一把拉住他的袖摆,疑道:“小齐,你要去哪里。”

“末将还是先回府的好,”齐之侃说着,抬手覆在蹇宾手上,微微一了顿,“王上,末将方才所言之事,还请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说完,他抽手退下,蹇宾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耳边会充斥着凌乱的敲击声。他转过头对内侍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内侍颤抖着回禀,“天狗食月啊王上,想必奴才们是在敲盆趋赶天狗。”

“混帐!”蹇宾怒极,喝道:“让他们统统给本王住手!”

次日一早,大殿里就一派喧杂之声,一班朝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所谈皆是日蚀、月蚀之事。

蹇宾没有让内侍出声,默默的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殿内,内侍捧着一份奏表,垂头跟了在他身后。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那些对齐之侃不满的言论传来时,蹇宾心中依旧怒火升腾。

蹇宾扫视群臣一眼,突然开口道:“你们在议何事?本王还未进殿,就听到话语声。”

众人被吓了一跳,愣怔片刻,慌乱的列队站好,只是纷纷垂下了头,不敢出声应答。蹇宾冷冷的哼了一声,也不上王座,只是停伫在大殿中央。终于,千阳泽上前一步,答道:“回王上的话,臣等在说昨日的天象。”

“那你们议出什么结果了吗?”蹇宾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木若华的身上。

此时,御史令出列,躬身言道:“微臣有一事不明,今日为何不见齐将军上殿?”

“你想说什么?”蹇宾没想到第一次开口言及要害的,会是御史令,更是气恼。

“启禀王上,微臣以为,一天之类同时发生日蚀与月蚀,此乃世所未见之象。王城之内尚且人心惶惶,王城之外是何景象,可想而知。”御史令说得直白,他生性迂腐,见蹇宾不说话,又道:“王上应该给百姓一个交待。”

待御史令将这话说出了口,群臣方才纷纷附和起来。

蹇宾不由得又是冷笑、沉默片刻,道:“你们觉得,本王需要给百姓什么交待?”

“此事事关齐将军,微臣不敢妄议。”御史令一边说,一边跪了下去。

“你们呢?”蹇宾环视诸人,语气倒是越发的平静了。

朝臣们仿佛是约好一般,齐齐跪下,众口一辞道:“臣等请王上决断。”

“齐将军昨夜呈递了一份奏表,自请归家思过,本王准了。”蹇宾被这一群人气得发笑,他又转向御史令,道:“御史令,还有你们,觉得这个交待够了吗?!”

话音才落,蹇宾已抓过内侍捧在手里的那份奏表,狠狠的摔了在地上。群臣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给着实吓了一跳,以“哗啦”跪下一大片,只最伏身叩拜,哪里还敢再多言。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偶尔有百姓路过,都不免指指点点。布衣装扮的斥候面无表情的走到角门,进入府中。穿堂过苑,进入书房,他看到齐之侃着了身素净的常服,端正的跽坐在案几后,手中拿着简牍。

“将军,王上今日在朝会上说,您自请归家思过。”斥候在他跟前站定,轻声说道。

齐之侃放下简牍,皱了皱眉,问道:“王上就没提罢黜我官职的话?”

“王上说了这句话,就下朝了,扔了一殿的朝臣不理。”斥候边说边暗自打量了下齐之侃的面容,却没见他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齐之侃叹息着摇头,“王上还是没狠下心来。”

“将军,您有何打算?”

“王上既说我在家里思过,那我便是哪里都不便去了。不单是我,连这府里的人,都最好不要出门去。”他说着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你去盯着天官署,看看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

斥候领命退出屋去,齐之侃正低头寻思着,要如何让蹇宾向臣民宣布罢黜自己的官位,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原来是庚辰翻窗而入。

齐之侃望着他,挑眉道:“我竟不知我这将军府,能任你出入无虞。”

庚辰略一颔首,向他施了一礼,回道:“将军,在下不觉得从大门进来会更好。”

“看来,你对我天玑朝堂动向,倒是知道得清楚。”齐之侃忍不住有些想笑,木若华与自己之间的矛盾,如今只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吧。

“在下的主子让在下来与将军传个口信。”庚辰不言其他,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异色。

齐之侃点头,“你说。”

“避其锋芒。”

齐之侃以为他会长篇大论的说出什么话来,却没想到是如此的言简意骇,不由道:“就这四个字?”

“在下的主子说,齐将军是聪明人,有这四个字就够了。”庚辰点头,如星的眸子澄澈无比。

“我知道了,回去代我谢过你主子。”齐之侃拱了拱手。

得了他的回复,庚辰退后两步,略一拱手算是回礼,“将军,在下觉得,你国王城人心浮动,还请将军小心提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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