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刺客列传之离火灼天 > 第14章

第14章

天玑国·典客署

听闻齐之侃拒绝了自己的邀约,公孙钤便已意识到接下来或许会有变数。偏偏焸栎侯又在署中坐立难安,令公孙钤不得不呆在他身边时时安抚。

焸栎侯看着一桌的饭菜,毫无胃口,公孙钤替他倒了杯热茶,他却一把握住公孙钤的手腕,语带颤抖道:“公孙大夫,我,我心里乱得很,此次,怕是真回不去了。”

“侯爷无需太过悲观,天下皆知我天璇出使天玑只为两国交好。”公孙钤躬身示礼,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回来,他淡然道:“天玑王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出什么事来……”

“那若是背地里做些手脚呢?”焸栎侯捧起茶盏,语气愈的沉重起来。

“侯爷,你……”公孙钤不由得有些语结。

正说着话,屋外传来小尹的声音,说是来送灯油。焸栎侯看着屋子里明晃晃的灯烛,有些疑惑为何还要送灯油。公孙钤却是唤了小尹进房,小尹将手里的灯油和一个包袱,随意放了在案几上,低声对他说木若华遣人递了口信。公孙钤的目光落到小尹的手上,见到一个扼腕的动作。

“你将东西都备好,速去通知其他人,轻装简行。”公孙钤果断的叮嘱小尹,自己则是起身打开了那个包袱。

不明就里的焸栎侯立即就紧张起来,他哆嗦着问道:“公孙大夫,这是怎么了?”

“侯爷,看来您担心的事发生了。”公孙钤拿出包袱里的几件衣物,递给焸栎侯,“唯今之计,需得尽快出城。”

“可是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焸栎侯嘟囔着,却是一刻不停、又手忙脚乱的换了那身衣衫,换好了,才惊觉是天官署侍者的服制。他又看眼整顿好仪容的公孙钤,追问道:“公孙大夫,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不用带了,都不重要。”公孙钤淡淡的说道,恰好小尹又再返回,他示意小尹领焸栎侯出屋,“你带侯爷离开,下官随后就到。”

见焸栎侯似还有话说,公孙钤在他臂上重重一握,仿佛是想令他镇定下来,“侯爷稍安勿躁,万事都有下官在,您只需沉住气便是。”

待到那两人都出了屋去,公孙钤铺开纸笔,略一思忖后飞快的留下一封信。而后,他走到门口,回头环视屋内一遍才反手将门关上。

公孙钤刚走下台阶,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定神一看竟是庚辰。他以下微惊,手已按到了佩剑上。

庚辰只是微微一笑,抱拳道:“公孙先生不必惊慌。”

“你是何人?!”公孙钤握紧了剑柄,沉声问道。

庚辰向他伸出手摊开来,手心里是两颗黑白棋子,“先生可识得?”

公孙钤略一迟疑,握剑的手稍微松了松,却道:“你有何事?”

“主子得知您即将出使天玑,担心会有意外,便命小人暗中潜入天玑王城以作策应。”庚辰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在下已探到消息,齐将军,兴许已经带着人往这里来了。还请公孙大人速离此地。不过,您似乎已有万全之策,倒是在下冒犯了。”

“多谢。”公孙钤此时方才是松了口气,他对庚辰点头道:“替我与慕容传信,让他自己保重。”

庚辰没有答话,一闪身没入了黑暗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齐之侃正坐在书房内对着一本空白的奏折沉思,砚台里的墨已有些干涸。他听到窗格发出一声轻响,抬头就见到一身劲装的庚寅站在离自己不过一丈远的地方。他下意识的抄起案几旁的剑,眨眼间利剑已然出鞘。

庚寅则是不慌不忙的抱拳示礼,“见过将军,在下是替主人来送信的。”

“什么信?”齐之侃冷冷问道。

“将军该识得此物吧。”庚寅笑了笑,拿出一枚信管冲齐之侃晃了晃,又抛了给他。

齐之侃接过那信管一看,眉头即时就皱了起来,“以往的鸽书是你传递的?你主子是谁?”

庚寅正色回了他三个字,“慕容离。”

“慕容……离?”齐之侃倒是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听到这个名字。

“将军莫非不记得我家主人了?”

齐之侃自嘲的一笑,收剑归鞘、摇头道:“慕容乐师,还当真是出乎我意料啊。”

庚寅不再多话,从怀中取出蜡封的信件,上前两步递给齐之侃,“在下此次依然是来送信的。”

“慕容乐师现在何处?”齐之侃接过信,展开来一边看一边问道。

“天权国,兰台令。”

“兰台令?”齐之侃再度吃惊,无法将慕容离与这个官职联系起来,“慕容乐师现在是天权的兰台令?”

“正是。”庚寅点头,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齐之侃叹了一声,认真看起信来。

庚寅垂头不语,齐之侃展开信纸浏览。

信上的字迹秀丽却不失劲挺,所谓一字见心,这倒不似出自寻常乐师之手:“齐将军,别来无恙否?王城一别年余,如今却大有物事非之感,不禁时常感叹人生际遇之奇巧……修书与将军,只因仰慕将军风姿,机缘巧合令在下窥得天玑近况。不愿将军受小人排挤、暗算,数次传信与将军,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国师为人令在下不齿,还望将军小心提防……”

慕容离在信中细述了当日木若华邀他宴饮之事,将其如何以国师的高位遣了人将自己“请”去酒楼,席间又是如何的言辞失礼之处一一说明,更道出因为莫澜替自己解围,左右没有去处,便随他去了天权。

齐之侃看完,将信件叠起,这才抬头看向庚寅,“慕容乐,慕容先生在天权可好?”

“劳将军记挂,我家主人一切都好。”庚寅拱了拱,语调缓了下来。

“信我收下了,”齐之侃扬了扬手中的信,“请转告慕容先生,多谢他的好意了。”

庚寅躬身行礼,道了声,“在下告退。”

公孙钤沿着典客署外高墙下的阴影疾步走着,刚刚转出街角,便看到已经打扮成天官署的使团众人。唯有焸栎侯面色晦败,身子微微颤抖。他快步走到他跟前,抬手示意小尹带路、众人出发,自己则是与他并行,沉声道:“侯爷,记得您是天璇的王亲。”

“我,我知道了。”焸栎侯重重的点头,又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方才像是镇定了些。

公孙钤对身后乔装过的侍卫,低声吩咐道:“你去将军府外打探,切记不可露出行踪,速去速回,我们在西城门处汇合。”

一众人噤声垂头,沿着出城的主路步履一致的到了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已经能清晰的看到几个守兵,歪歪斜斜的斜了在墙边,似乎打着瞌睡。公孙钤交给焸栎侯一只锦盒,压低声音道:“侯爷拿好此盒,稍后到了城门口,您什么话都不用说。”

“这是,这是何物?”焸栎侯接过盒子,不明就里十分疑惑。

“符篆、丹砂。”公孙钤只说了两个词,便不再言语了。

大约是听到整齐的脚步声,两个睡眼惺忪的守卫惊醒过来,没看清这一众人,只是先把他们拦了下来。

“什么人?!”守卫喝问道,这大半夜的,忽然冒出这么些人,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小尹上前一步,朗声道:“咱们是天官署的,奉国师之命,出城。”

其余数名守卫纷纷惊醒,其中一个也走上前来,他揉着眼睛、偏头看看众人,又挥手道:“城门已关,你们要么先回天官署去,要么就在这里等到卯时再出城。”

“王城近日有邪秽、不净之物,国师设法拘禁秽物,算好时辰,需得至城西五里高处向东焚送,”小尹的声调扬起几分,语调却是转冷,面上也挂出一副蔑视之态,“误了时辰,你们来担责吗?”

“这个……”一名守卫有些迟疑,另一名守卫看看小尹的架式,对同伴低语道:“天官署的人,不好打发,不如让他们出去吧。”

此时,公孙钤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正好折返,他走到公孙钤身旁,轻声快语,“将军府外已有兵马聚集,拖下去怕是有变。”

守卫甲指着折返回来的侍卫,喝道:“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国师遣人来催促我等出城。虽知城门非到卯时不开,然则事出突然,否则国师也不会如此安排”公孙钤越众而出,镇定的言道,他对小尹摆了摆手,“给他们看天官署的令符。”

小尹从怀中摸出一枚金属质地、色调暗沉的令符,甩给守卫,冷哼一声,“你们可看清楚了。”

守卫甲借光查看令符,迟疑。

“事急从权,”守卫还不及细细查验,公孙钤又上前一步,以袖摆遮掩着递个钱袋给他,转头一指队伍中间焸栎侯手里捧的那盒子,“那东西若不能及时焚送,我等可担待不起罪责啊。小将军你看这样如何,你们派人跟我等一道出城,另派一队人去天官署核实此事。”

“这法子,倒是可行”守卫暗自掂了掂钱袋,有了些笑容,他退后几步,点了两个守卫,“你们跟他们一同出城,”想想又指着一人道:“你带两个人去天官署。”

齐之侃领着一队兵士一路奔驰停在了典客署外,不等他开口,一名甲兵已几步上了台阶,朝那厚重的木门猛拍几下。“吱呀”一声,门房只披了件外衣,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门,一抬头见是齐之侃,不由得膝头一软就跪了下去。

齐之侃翻身下马,也不与他多言,只道:“前面带路,我要见天璇使团的人。”

门房应声小跑着在前带路,不忘招呼了仆役去知会尤敏达。刚在天璇使团入住的院落外停步,齐之侃挥手,兵士踹开了院门,一队人涌了进去。

齐之侃以剑杵地,笔直的立于院外,面无表情的等着兵士的回报。只是,那院中各间屋间里虽是灯火通明,却已人去屋空。

校官奔出院门,朝齐之侃抱拳,递上叠成四方的薄绢,答道:“将军,院中无人,但有封信。”

尤敏达连官服都来不及换,着了件常服来到齐之侃跟前,战战兢兢问道:“将军何事深夜入这典客署?”

“焸栎侯突发急症,出城寻医?”齐之侃展开那薄绢,念了出来,抬眸看眼尤敏达,厉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整个天璇使团的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下官,下官……”齐之侃冰冷的语气,令尤敏达头皮一阵发紧,他结巴了两声,才终于答道:“下官实在不知情啊!这署中并无人见到他们出这院落啊……”

“来人,去西城门!”齐之侃冷笑一声,扫眼尤敏达,转身往外走去,“你且在这里候着。”

校官跟了在侃上马身后,问了句,“将军,为何是去西城门?”

“他们未带一物,必是轻装简行,意欲混出城去。”齐之侃侧头看看他,又道:“出西门岔道甚多,且是返回天璇的捷径,是你,你走不走。”

“将军说的是。”校官在心中暗骂一句,转头朝众兵士挥手,催促道:“都跟上,快点!”

人马才行到街口,便见城门守卫迎面而来。齐之侃勒住了马缰,“你们不守着城门,跑这里来做什么?”

守卫赶忙拿出天官署令符递给齐之侃,回禀道:“回将军的话,刚刚有天官署的人要出城,说是奉国师之命送什么邪秽,小的正要去天官署核实,咱们的人跟着他们出城了。”

“该死!”齐之侃皱眉,令校官将兵士分作两队,立即出城去追,自己带领了一队人,又指指守卫,“随我去天官署,你们也跟着。”

不多时,齐之侃带人到天官署外,几下拍开大门,看也不看那门房的仆役,径直朝里闯了去,只是冷着一张脸,喝了句,“去把奉常令给我叫出来!”

片刻之后,千阳泽随仆役进入厅中,见齐之侃这般模样,顿时面露不忿神情。他走到齐之侃跟前,扬头问道:“上将军深夜闯入这天官署,是何意?”

“刚刚有人持着你这天官署的令符,”齐之侃一边说,一边示意城门守卫将令符递了过去,才道:“私自出城。”

“竟有此事?”千阳泽面露惊诧之色,接过了令符辩解道:“天官署一应人等俱在,并无人要出城啊……”

“那便要问奉常令,这令符是怎么回事。”齐之侃说着话,将长剑往地上一杵,周身的冷意逼得千阳泽不禁后退一步。

“下官不明其中原委,还请大将军稍候,”千阳泽咽了口口水,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下官去请国师大人。”

没等千阳泽去请,木若华不急不徐的进入厅房,他对齐之侃笑道:“齐将军,你是不是对我天官署有什么误会?”

“那得看国师给我个什么交待了。”齐之侃的目光,从木若华身上,转到了千阳泽手中的那枚令符上。

木若华接过千阳泽手中的令符,凑到烛火旁翻转几次,悠悠道:“这枚令符,不是我天官署之物。不知将军从何得来?”

“可是天璇使团的人,以此物称作是天官署的人,刚刚已经私自出城了。”

“竟有此等事?”木若华仿佛是听到了无比意外的消息,满脸都是惊愕,“将军不是在骗老夫吧?”

“国师是在质疑我吗?”齐之侃不怒反笑,挥手示意守卫上前,“这三人是西城门守卫,国师不妨问问他们。”

“出城的有多少人?”木若华挑眉看着那两名守卫。

一名守卫战战兢兢的对他答道:“一行六人,身着天官署的服制,其中一人还捧了个盒子,小人瞅着盒子上还贴着封符。说是国师命他们出西,往高地焚送邪秽,还说误了时辰会受罪责,小的们只能分作两队,一队跟了他们出城,一队来天官署核实,半道儿遇上了大将军,才知道出了事……”

“愚蠢!卯时开城门,王城之人、人所共知。若无王令,谁敢擅动?”木若华指着那守卫虚点数下,语气变得严厉,“我看你们是当差当糊涂了。”

“国师大人饶命,小的们看那行人说得真切,又有天官署的令符……”守卫齐齐跪了在木若华面前,语音颤抖着道:“这,这才给他们开了城门啊。”

见木若华还欲继续责骂守卫,齐之侃却是一摆手,“这令符之事,国师去向王上解释吧。本将军现在便出城去缉人了。”

说罢,也不等木若华应答,率了众兵士离开,只余下城门的守卫,跪地不敢起身。

却说公孙钤等人出了城,由小尹带着转入一条岔路,没走多远,就被跟随的三名守卫拦住。

其中一人疑道:“你们不是说要去高处吗?怎么反而是往河边去?”

公孙钤不动声色的靠近那守卫,又甩了个眼神给自己的侍卫,小尹也是对守卫笑着,“啊,是这样……”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出手,斩晕了那城门的守卫。焸栎侯被这变故惊得低呼出声,手一抖,再也捧不稳手中的盒子,砸开来只散出几张符纸、和一摊朱砂粉末。

“小尹,赶紧带路。”公孙钤吩咐道,见焸栎侯呆愣在原地,伸手一拉他的手腕,拖着他踉跄着快步前行。

西城门口,齐之侃盯着战战兢兢、垂首立在自己马前的几名守卫,冷声问道:“刚才出城的人呢?”

“出去有一阵了……”守卫哆嗦着回话,“他们说,他们说要去城西五里,估摸着,过会儿,过会儿就应回城了。”

齐之侃转头,指了一名校官道:“我立即回宫将此事向王上通禀,你领人赶紧出城去追,他们人不多,你们沿途探查仔细些。除了公孙钤与焸栎侯,其余的人若是反抗,杀!”

语罢,齐之侃调转马头、向王宫方向疾驰而去。

齐之侃被内侍带进蹇宾寝殿时,木若华早已到了多时,蹇宾见他进来,摆手示意木若华停话,却不想齐之侃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地。

“小齐这是做什么?”蹇宾弯身托了他的手,微微用力把他扯了起来。

齐之侃却垂下眸子,“末将未能阻止天璇使团出逃。”

“本王刚刚听国师说了此事,”蹇宾转头看看木若华,又道:“他们做好了打算,你有何错?”

“王上,末将回宫路上,一直在想此事,”齐之侃一边说,一边转向木若华,“其中有诸多不解之处,还需得国师替末将解疑。”

“嗯,此事本王也觉得蹊跷。”蹇宾点了点头,指着木若华道:“正要听国师怎么说。”

“回王上的话,老臣心里也纳闷,据说天璇使团一行人,穿的是我天官署的服制,可微臣并未亲眼得见,是以,不好评论。只是……”木若华指指案几上的那枚令符,解释道:“他们连天官署的令符都能仿得如此惟妙惟肖,要做几身衣服,并非难事。微臣认为,此事,他们必定是早有准备。”

“敢问国师,你天官署的令符,向来鲜少示人,他们从何处仿得?”齐之侃顿了顿,继而又道:“而他们又为何单单要借你天官署的名义行事?”

“齐将军此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质疑老夫与天璇使团暗通款曲吗?”木若华的声量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接着又转向蹇宾,躬身道:“还请王上明鉴,微臣还没老糊涂,怎会做出此等欲盖弥彰之事。”

“国师稍安勿躁,”蹇宾摆摆手,没看他,只道:“齐将军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不如听他说完。”

“王上,此事表面看来确实如国师所说,天璇使团似要拖了天官署来顶缸。”齐之侃冲蹇宾抱拳,旋即又站直了身子,转眸盯着木若华,“但是,末将请王上细想,正因事发之后,国师会以此避嫌,是不是太过顺理成章了些?”

“你!”木若华气得立即就涨红了脸。而齐之侃却是目不转睛的直视着他,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照齐将军所言,本王亦是觉得有理啊,这可,如何是好……”蹇宾在原地踱了几步,到齐之侃身边停下,背对着木若华言道。

“王上,老臣,并不知悉此事啊!”木若华有些急了,他连忙跪下,辩驳道:“怎能单凭齐将军一面之辞,就要老臣来做这替罪羊?”

“王上,末将只是实话实话。如今天璇使团已然出城,是否能将人寻回尚是未知。”齐之侃低头看着跪了在蹇宾身后的木若华,淡淡道:“末将以为,此事与国师、天官署都有牵联。”

“齐将军,天官署与你并无仇怨吧?”木若华虽还跪着,却了直了腰身,对着齐之侃不满道:“怎么你今天字字句句,都似在诬我天官署通敌?”

“王上,天璇使团不告而别,分明是对我天玑不敬,”齐之侃不再搭理木若华,只是转身对蹇宾请命道:“末将请命,调兵边境,需得给天璇一个应有的教训。”

“王上,此事不可!”木若华咳嗽两声,急急道:“天璇使团出使我国,无论是何意图,但毕竟由王亲率队,又打着和谈的旗号。若当真是扣留他们做为人质,此举本身便会为天下人所诟病。而今,以天璇使团不告而别为由开战,如若能半途将其劫杀灭口,还则罢了。若是他们越过边境返回其国,此事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王上,请务必要三思啊!”

蹇宾沉默片刻,方才回视着候命的齐之侃,微不可查对他摇了摇头。

此时的城外,一向养尊处优的焸栎侯,跟随一行人在树林间赶路,只累得气喘吁吁,脚下一不小心踩滑,跌倒在地。公孙钤赶忙上前相扶,其余人也停下了脚步。

焸栎侯喘息几声,艰难开口,“公孙大夫,我,我走不动了。”

“侯爷,再坚持片刻,小尹早已探明,往前不足两里,便是马场。”公孙钤递给他一张绢巾,示意他擦拭额角的汗水,温声道:“此前已与那马场主谈妥购马事宜,咱们有了马匹,便好行路了。”

焸栎侯歪坐在地上,指着远处有几点亮光处,“我看那里仿佛是个村落,能否,能否前去借宿,等到天亮再赶路。”

“侯爷,天玑的追兵就在后方不远,他们必是会挨家挨户的搜查。”公孙钤不由他分说,将他扶起身来,“我们若是进入村子,势必会被其追上,到时就真是没有机会返回天璇了。”

见焸栎侯还想要开口,公孙钤招手令侍卫掺住了他,那侍卫也不含糊,几乎是半扶半拽的掺着焸栎侯继续前行。未几,一行人总算是转出了树木,看到了前方的马场。

而就在那个村子外,齐之侃遣出的追兵已然到了,一队人分散开来,挨家挨户的拍门,星星点点的烛火次第亮起,一时间犬吠之声不绝。可惜,兵士们搜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领兵的校官只得喝令众人往下个村子去搜索。

公孙钤将焸栎侯安置在林边的一处灌木丛旁暂歇,自己则招呼了小尹前往马场。那马场主人虽是疑惑他们半夜三更来要马,但因小尹适时的又递上了一只钱袋,便会意的收下,领他们去牵了早已上了笼套的马匹。

回到林边,公孙钤扶了焸栎侯上马,命小尹在前引路。又令两名侍卫将斩下的带叶树枝捆绑在无人骑乘的马匹身后,以掩去马蹄印记,不至立即就暴露了行踪。至此,一干人快马加鞭,一路西行。

顾不得焸栎侯连番喊累,公孙钤等人几乎是日夜换马疾行,抢在追捕他们的军令之前,赶到了两国接壤处的最后一个边境小城。又是一番乔装改扮、化整为零,终于有惊无险的混出了城去。

待到焸栎侯看到过了两国的界碑,终于是力有不支,从马背上滑落下来。此时,公孙钤也算是是将心放下,找了个凹地,令众人都停下歇脚,分食了些干粮、饮水之后,放缓了速度,朝着天璇边城的驿站而去。

过了驿站,公孙钤虽觉已回到自己的国土之上,却不得不防途中再度遇险,将使团诸人分了几路,令小尹先行返回王城复命,自己则是与一名侍卫,领了焸栎侯扮作寻常的行商模样,绕道而回。

天璇使团忽然连夜返国的消息,虽然被蹇宾压下,依旧还是被朝臣们知晓,不过碍于天官署涉事,诸人皆装做毫不知情。

数日过后,齐之侃正在自己的书房内,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出神,斥候一脸风尘进入,对他抱拳回禀道:“将军,属下失职,未能追上天璇使团……”

齐之侃回神,转身令斥候起身,叹道:“罢了,公孙钤这个人心思缜密,他定是在到达之前,便已想好对策。此次大意了。”

他又转向地图,指着某一点,对斥候道:“我这几日琢磨他们返回天璇的路,必是在这里买过马匹。”

斥候走近两步,看着那地图疑惑道:“那时校官带人去搜过马场,并无所获,且沿途也未见有马蹄踪迹。”

“一整队兵马前去,那马场主但凡不是个愚笨的,就知道坏了事,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近日卖出过马匹。”齐之侃顿了顿,摇头道:“况且,要掩示马蹄还不简单,他们并无辎重,这一路都是松林,只需要斩些松枝缚于马后,一路扫过,什么样的蹄印也都没了……”

斥候闻言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属下竟没想到。”

“事发突然,我也未及细想。算了,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天意吧。”齐之侃摆了摆手,人都已经返回了天璇,他也不能再出手了。

忽然屋外传来鸽哨声响,齐之侃与斥候对视一眼,斥候几步来到窗前,白色的信鸽扑打两下翅膀,落在了窗格上。他取了缚于鸽脚上的信管,递回给齐之侃,齐之侃拆了信一看,还是那熟悉的字迹,不禁连声冷笑,“果然是国师,竟暗中备下了通关文牒!”

正在此时,书房外却传来下人的唱喏,说是蹇宾刚进了府门。

遣退了斥候,齐之侃连忙往正厅去,却不想蹇宾已在主位坐下,随手拿了他这两日正读着的一卷简牍在看。

蹇宾听到动静抬头,见齐之侃有些错愕,只是浅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小齐在忙什么?”

“不知王上驾到,未曾远迎。”齐之侃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

蹇宾却似心情不错的样子,放下简牍指了指身旁,示意齐之侃坐下,“小齐就当本王是来串门的便好。”

齐之侃跽坐好后,想想对蹇宾道:“王上,刚刚斥候才来通禀,未将派出的人一路追出百余里,还是让天璇的使团逃走了。”

“此事本王原本就没想过会太顺利,无论国师是何说法,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若是咱们扣留使团为质,确实会令他国诟病。”蹇宾接过齐之侃递来的茶,浅饮了一口,又道:“而天璇兵马众多,如此刻开战,粮草之类,恐有不继。”

蹇宾捏着茶盏转动片刻,见齐之侃欲言又止,而眼底又有些不屑的神色,不由得笑道:“国师说他卜算过此事,战事不会即起。不过,本王也不全然相信,该做的准备,也得做,小齐,这事你去办吧……”

天璇国王宫宫门内,一干朝臣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焸栎侯归国之事,魏玹辰半侧着头,不住的向宫门外张望,神色间有些焦虑。

随着内侍的唱喏,陵光乘步撵来到,群臣急忙转身跪拜。魏玹辰走到陵光近前,回禀说焸栎侯与公孙钤已入了王城,转眼便能到了。果然,他话音还未落,那两人已打马一路小跑着到了宫门口。

陵光其实两日前已召见过先行返回的小尹,知晓了出使之事的详情,此时他见到焸栎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公孙钤也是无恙,心下微喜,不自觉的前行几步。

“王上,这一路,”焸栎侯的不复当日出宫时不知所措,言语间甚是喜悦,“多亏了公孙大夫……”

“孤王知道你受苦了,”陵光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臂,“是以专程来这宫口门亲迎你们,晚些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此次若非公孙大夫有先见,只怕,只怕我等如今已为天玑扣为人质了。”焸栎侯一边说,一边夸张的抹了抹额角。

“王上,天玑此举简直没将我天璇放在眼中,”汪冏卿上前一步,对陵光进言道:“微臣认为,应立即出兵,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立即便有主战的朝臣随声附和,而魏玹辰看眼公孙钤,并不多语。

公孙钤躬身对陵光道:“王上,此事可否容后再议,焸栎侯一路疾行,如今已然染恙,应早些回侯府休息。”

陵光闻言颔首,“焸栎侯此行不易,赐食邑千户。”

“谢王上,微臣惭愧。”焸栎侯忙跪地谢恩,又抬头看着陵光道:“微臣,微臣觉得公孙大夫更应获得封赏。”

陵光转头望了公孙钤片刻,略一思索,对魏玹辰道:“丞相,替孤王拟旨。公孙钤出使天玑有功,加封上卿,行副相之职。”

魏玹辰先是一愣,随即倒是展颜笑着称是,而汪冏卿等人则是纷纷惊叹。

前后不到一月的光景,眼见就要再起的刀兵,竟这样化为了无形,悬在天璇国头顶的那柄剑,仿佛暂时被搁下了。

天枢国·王宫

苏翰、沈旭等人,携了数名朝臣,正跪了在孟章面前。孟章看着这群人,不由得双眉紧锁,却是不语。

苏翰不掩语气里的轻篾与怒意,直视着孟章道:“王上,此次我国被天玑所占五城,如此大罪,难道不应让仲堃仪承担吗?!”

沈旭、崔琳随即附和着,“是啊王上,此事还请王上决断!”

孟章藏于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暗暗深吸口气,沉声道:“来人,叫仲堃仪到此处来。”

仲堃仪随内侍进来,走到孟章面前垂头跪下,孟章只摆了摆手,道:“赐坐。”

“谢王上,微臣有过,不敢坐。”仲堃仪伏身叩拜,并不起身。

孟章与仲堃仪对视一眼,目光又转向苏翰等人,“苏上卿他们来向本王问罪了。”

“微臣行事欠妥,累我天枢连失五城,微臣领罚。”仲堃仪自然知道苏翰等人的说辞,也不辩解,当即认了这罪。

苏翰上前一步,指着仲堃仪喝道:“五座城池,一个罚字就能相顶吗?这就是死罪,判剐刑也不为过!”

“苏上卿,”孟章在案几上一拍,冷声道:“你是要代本王理政吗?”

苏翰此时方觉自己行为有失,不禁语结,后退半步垂首道:“老臣不敢,老臣失言。”

“王上,苏上卿也是忧心国事,”仲堃仪拱手一揖,又道:“此事由微臣而起,所有责罚理应由微臣一力承担,无论王上如何处置,臣,无怨言。”

“如此,”孟章缓慢的逐一扫过众人,淡淡的开口道:“贬仲堃仪为通事舍人,在宫中思过三月。”

“王上,你不能这样!”苏翰脱口便提高声量,反驳之言即出。

“不能怎样,”孟章猛的一拍案几,起身逼视向苏翰,“通商之事,是本王同意的,仲堃仪的权力是本王给的。他做错了事,那也是本王识人不清,苏上卿,是不是觉得本王也应该一并责罚!”

苏翰仰头不语,沈旭等人一见孟章发火了,纷纷跪地叩拜。崔琳却有些有不忿的嘟囔道,“王上息怒,苏上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思过三月,这未免……”

沈旭一看情势不妙,重重的一拉崔琳的袖摆,面对孟章解释道:“王上,臣等遵命,只因此事出乎意料,况且,还不知天玑未来是否还要进犯,臣等失言,请王上不要放在心上。”

“本王也知诸位忧心国事,只是,此事已然如此,杀再多的人,又能挽回什么?”孟章摆了摆手,重重的叹息一声,指了指仲堃仪,“本王心意已决,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你这三个月,便留在宫里思过吧……”

苏翰虽面有怒色,但是终归强压着不再作声。崔琳、沈旭互相看了一眼,连带身后的其他几人,皆是低头不语。(未完待续)

加入书签
已为您缓存好所有章节,下载APP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