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辛苦劳作了一整天的司马琰回到那个用茅草搭建，简陋不堪的家中。父亲正掌着一盏油灯，另一只手拿着西洋镜，仔细的看着桌面上的大梁地图。
司马琰对这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十五年前，天下大乱，周王起兵伐梁，与各路诸侯合围大梁国都金陵，此一役，大梁宗室被反贼们屠戮殆尽，只有司马琰与父亲在众多太监宫女的保护下逃出了京城。一路上，他们狼狈不堪，终于在楚国沿海逃过反贼们的拘捕，乘船西进，最终在死人湾安定了下来。
那一年，司马琰刚满五岁，是世宗皇帝最小的儿子。
“父亲，别看了。”司马琰将桌上的地图收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年进七十的垂垂老者。“再看也没什么用，那片天下已经不是我司马家的天下了。”他劝道。
司马邺用拐棍重重的敲击这地面，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司马琰：“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父亲，要叫父皇！你怎么总是改不了你这破习惯？！”他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一遍摇头叹息。
司马琰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明白，人越老，就越像小孩子，你不顺着他，他便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因此，司马琰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是儿臣的疏忽，还望父皇息怒。”他道。
“唉！”父亲叹了口气，无奈的跌坐在桌旁的茅草席上。“如今大势已去，可朕仍旧是心有不甘，朕不过是要裁撤诸侯，他们怎么就如此不能理解？非要跟朕作对？”他摇头叹气道。
司马琰能够理解父亲心中的怨气，可怨又有何用？如今父子二人已经沦落道替人做工过活的日子，难不成还能振臂一呼，号召王师东进，光复河山？
“哈哈哈！”父亲落魄的目光中露出些许癫狂。“不过那群乱臣贼子们肯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嘴里喊着要挫骨扬灰的昏庸皇帝，如今还在死人湾活得好好的！”他底眼神中充斥着杀意。“我司马邺对天发誓，只要我大梁皇室一息尚存，纵使不能光复故国，也定要让那群贼子们过不上安生的日子！”他愤恨的说。
夕阳西下，窗外，没入海平面的太阳依旧散发出落日的余晖，将海面与天空照耀的一片金黄。但司马琰很明白，那不过是余晖罢了，用不了一会儿，黑夜变会袭来，笼罩整片大地。
“天快黑了。”司马琰对父亲的豪言壮语不予置评，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就算父亲有能力聚集一支军队，在如今一心向周的大周诸侯当中，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他的想法是，与其整日活在遥不可及的黄粱美梦当中，倒不如脚踏实地，安生过日子实在。“儿子今天出海打渔去了。”他说。
“死人湾城主人还不错，半路上碰见他，便把捕来的鱼赠了一半予他。”司马琰话语里透露出对死人湾城主的好感。“结果他居然回赠给儿臣一筐糕点，说是什么西洛新来的匠人做的，名字好像叫‘面包’，父皇您要不要来一块儿尝尝？”他从篮子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面包，递给司马邺。
“你小子，看谁都觉得人家不错，唯独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司马邺结果面包，先是闻了闻，许是觉得味道不错，便咬了一口，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
“父皇您说哪的话，外人再亲也赶不上自己的亲爹啊！”司马琰笑道，将篮子里的鱼和面包都拿了出来，收拾了半天，他将竹篮放在一边，用家中破碎的瓷碗将鱼装了进去，端起来准备去生火做饭。
“这面包味道不错，还有股奶香，不过你不该把它跟鱼放在一块儿，腥得要命。”司马邺手里的面包已经少了大半，一边吃着，一边喝着水说道。这滑稽的模样，司马琰顿时觉得面前这个老人不再是那个怨天怨地的前朝帝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子。
“少吃点儿，待会儿还要吃饭呢！”他道。
司马邺头也不抬，继续啃着面包。“放心吧，朕能吃得很！再说这玩意硬的邪乎，朕吃不了多少，你赶紧做饭去吧！”他说。
司马琰无奈的摇头，转身到了屋外。
他对于生火做饭并不陌生，早在五年前，在逃亡过程中保护父子二人的老太监王忠死了，这位年近八十的老爷爷在司马琰的印象当中无所不能，他精通汉字，通晓死人湾，西洛斯两地外文，天文地理均有涉猎，更令司马琰感钦佩的是，无论再怎么简单的食材，老爷子总能做出令人垂涎的美味儿来。司马琰跟着王忠学会了很多东西，从缝补衣裳，到出海捕鱼，从与死人湾的原住民交流，到烧柴煮饭。可无论司马琰再怎么模仿老太监的厨艺，也再做不出那个熟悉的味道来了。
他还记得老太监过世的那天，窗外下着瓢泼大雨，狂风肆掠。父亲跪坐在草席旁，看着早已西区的王忠。眼睛里尽是悲伤。屋内的油灯在巨大的雨声中静静燃烧，一个陪伴了父亲三十五年的知心人，终究也离他而去了。那晚父亲一夜未眠，司马琰也一样，他听见这个落魄的帝王整晚自言自语，嘴里念叨着许多故人的名字，有他的母妃，有皇后娘娘，还有王叔司马朗，以及两个反贼的父亲名字：萧仁和周辩。还有些人，司马琰记不太清了。
他倒是想起当年自己才三岁的时候，萧伯伯和周伯伯经常来到金陵城，与父亲吟诗作对，杯酒论英雄；与父亲围场行猎，马背上酣畅淋漓。他实在想不通，宛如同胞兄弟的三人，为何会反目为仇。
水烧开了，司马琰看着旁边麻布包里仅剩不多的盐和香料，心里一阵纠结，这还是前些天刚从黑市里买回来的，就这么一小袋，花去了司马琰大半个月的积蓄。倒不是他不想去集市上买，而是死人湾的城主不肯给他们配发证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父子二人在死人湾落脚，所以，时至今日，司马琰父子二人在死人湾仍旧算是黑户。
但司马琰能够理解死人湾城主的做法。
死人湾地处东西方之咽喉，古时候人们将这里称之为日落半岛，不过后来，地处大陆东西两端的两大帝国——西洛斯帝国和大梁王朝开始通商，作为贸易线路上的必经之地，日落半岛日益繁华，随之而来的，靠劫掠日落半岛至西洛斯帝国航线上的商船为生的海盗便应运而生。海盗们无恶不作，不仅抢夺商船上的货物，还草菅人命。海底死于海盗之手的普通人数不胜数，久而久之，这片海域，乃至于整个日落半岛，都被称作为死人湾了。这也是司马琰他们逃至此地，便没有再继续向西的原因。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在黑市里买东西吧？司马琰虽曾是贵族子弟，但在五岁时便开始了逃亡生涯，除了老太监教会了他一些生存的必需技能，但实际上，已经年满二十，一幅早熟模样的司马琰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收的一技之长。平日里除了进城帮那些有钱人家挑挑粪水，闲暇时出海打渔改善下伙食，司马琰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补贴家用了。
正当司马琰愁眉苦脸的将洗净鱼肉丢进锅里，盯着远方的海平面沉思时，不远处的死人湾主城里突然传来了喧哗声。
司马琰好奇的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距离司马琰不过四分之一里路程的港口已经满当当的挤满了人群。他能够看见港口静静的停泊着一艘巨大的战船，司马琰认出那是来自周帝国的船，桅杆上写着“魏”字的巨大旗帜显示出这艘战船隶属于魏王。
他好奇的看着热闹的港口，城主盖伊特·托比亚斯正恭敬的垂手立于港口，他身旁的护卫队一个个精神抖擞，手握长剑，准备迎接船上的贵客。
良久，船上走下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司马琰许久没有见到如此精致的长衫了，他猜测这个男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
就当司马琰脑海里思忖着魏国来人的目的时，司马琰看见盖伊特·托比亚斯堆着笑脸，掂着大肚子迎上中年男子，两人攀谈甚欢。之后，那男子仿佛问了几句什么，司马琰便看见那位来自西洛斯帝国的死人湾城主转身指了指司马琰所在的方向。
司马琰完全怔住了，他看见中年男人顺着城主所指的方向看着自己，面部毫无表情，但司马琰却从他那锋利似剑的眼神中感到一阵寒意。紧接着，中年男子大手一挥，从战船里冲出数百带甲侍卫，黑压压的朝着茅屋冲来。
司马琰转身想要警告屋内的父亲，却被人一把按到在地，他抬头一看，死人湾城主的护卫队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在茅屋四周，此时正将这里团团围住。
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中年男子，司马琰想要挣脱桎梏，力气却拗不过高大的西洛斯卫兵，他只得扯着嗓子朝屋内吼道。
“爹，快跑！”
司马邺不明所以的走出房门，嘴角挂着面包屑，“出什么事啦？！”他伸了个懒腰。
中年男子已到跟前。
“陛下，大周皇帝向您问好。”他语气里带着嘲讽，说道。（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