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当年对罪魁祸首是司马邺，这笔帐怎么也算不到那个孩子身上。”他眉头紧皱，心里既有杀父仇人终于得到应有报应的畅快，又有连累无辜的不忍。“消息属实么？”他问。
“千真万确。”老魏王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我让念儿亲自去了死人湾，这孩子虽然功利心太重，但办事还算靠谱，不过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父子二人自寻短见。”他道。
萧桓点了点头，闭口沉默不语。
“你啊！跟你父王一样，表面看起来嫉恶如仇，心里面却又软的很。”老魏王笑着劝道：“斩草若不除根，将来免不了是个天大的麻烦，要是那孩子没死，将来定是会回来照咱们报仇的。”
萧桓哼了一声。“他若有要来，便来罢，若是能取本王性命，本王绝无怨言。”他道。
老魏王有些着急：“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若是你死了，他们能善罢甘休？所谓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总不能让自己的后辈终其一生，都背着仇恨的枷锁吧？”
萧桓不语。
“所以啊！还是一刀斩断了好，刚听到父子二人自尽的消息我也感到震惊、惋惜，和你的想法差不了多少，可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孩子都二十岁了，恐怕复仇的种子早已埋在了他的心里，如今他一死，也给将来免了不少麻烦。”
萧桓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子未免想得太多，可碍于两人之间的情分，他又不好反驳。“韩父，此次进京，你我二人需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论是哪位皇子继承大统，咱们都要面对心狠手辣的田皇后啊！”他道。
“你深谋远虑的过了头啦！”老魏王道，听得萧桓一阵汗颜、“陛下不还没殡天么？周济那小子吉人自有天相，我倒是希望他明儿个一大早病就好了，也不用我这把老骨头跋山涉水进京去辅佐新皇咯。”他笑着说道。
但萧桓却能发现他的笑容下，隐藏着不安。
陛下在登基为帝，建立大周的五年后，便迷上了长生不老之术，他迷信方士，尊崇道法，每年不断修设斋醮，造成巨大的靡费。十年不上朝，一应国家大事之决断皆交到了皇后田雉的手上。京城乃至天下百姓只知田皇后，不知在那高耸的宫墙当中，还有一个皇帝。不过还好陛下死死的抓住了军权，不然，萧桓难以想象这个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韩父，此番进京，可有何打算？”他问。
老魏王摇头：“八字还没个一撇，咱们啊，就当作是去长安游玩一圈，你把几个孩子也带上，老父看着几个小娃小丫头可人的紧，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带他们去见见世面，成天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阳城里也不是个办法。”
这点倒是与萧桓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之前对进京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韩父说得是，桓儿也是这么想的，此次打算带着两个女儿和小儿子一同进京。”
老魏王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你那长子和养子呢？”
萧桓笑着说：“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恪儿好好学学怎样做一个王，我会让夫人好好教导他。至于乾儿，如今十五年之约已到，两位高人应该在这段时间就会到山阳，就让他留在山阳，等待自己的宿命吧！”
“那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老魏王问道。
萧桓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时机未到，等着他学艺归来，再告诉他吧！免得到时候整日心不在焉，学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还没告诉彩云这件事？”
“也没有打算要告诉她，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够了，知道的人越多，乾儿他就越不安全。”他道。
“也对。”老魏王点了点头。
萧桓道：“不说这些了，韩父您不是要祭拜父王么？”说着，他转身从一旁的案台上取出一炷香和一摞纸钱递给老魏王。
老魏王拍了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绕来绕去把这正事儿给忘了。”
焚纸燃香，整个祠堂里瞬间烟雾缭绕。老魏王静静跪坐在蒲团之上，注视着案台上萧仁的灵位，眼神中饱含着昔日故友之情。
萧桓不由想起当年也是同样的场景，父亲跪立于萧氏列祖列宗之前，教导自己“忠君之事，为民之命，保疆卫国”。从那时起，萧家的祖训便深深的烙印在萧桓的脑海里。他还记得，那年自己刚满二十二岁，时值深冬，父王萧仁与往年一样，受梁皇之邀，与周王辨一同进京面圣。他还记得，那年冬季异常寒冷，父王并未像往年一样，云淡风轻的与家人告别，而是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一一训话，临行前他对萧桓的教诲仍令他记忆犹新。
庭院深深，地上积满了皑皑白雪，父亲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桓儿，你的年龄也不小了，父王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当多久的秦王，你身为萧家长子，将来也会继承为父的位置，替皇帝守卫这片边陲重地。虽然秦国没有你韩伯伯的魏国那般富裕、繁华，但好在他的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你在魏国待了这么些年，做为你韩伯伯的养子，想必也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为父此次进京，你便要接过执掌秦国的责任。你要爱民如子，重视边防，若是忽凫人来犯，不要惊慌，不要轻易的与忽凫人正面交锋，如果非得与他们决一死战的话。”
父亲顿了顿，道：“一定要赢。”
萧桓被父王严肃庄重的教诲弄得心情沉重，现在他想起来，父王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将有去无回？
不过当时的他并未多想。所以当秦周二王被腰斩弃尸于长安东市的噩耗传来，萧桓根本不愿相信，可当宫中的差役前来宣读皇帝的旨意，让他交出兵权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萧氏祖训，第一句话：忠君之事。
这四个字如同泰山般沉重，压得萧桓喘不过气来。不过到了最后，周王周济起兵而反，萧桓也不再遵守祖制，引兵二十万直逼洛阳，并在花邸与周王济会师。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与周济在南渡长江之后，与当朝太子司马镐在对岸的沙洲浅滩上碰面，炽烈的战火随即在他们四周蔓延开来。周济手持他的战斧，一身白色戎装。萧桓也扛着一杆长枪，身着精铁铠甲的他与周济一样，浑身上下燃烧这复仇的怒火，丝毫不去考虑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对手。太子的一身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头盔上纯金和宝玉雕刻而成的巨龙栩栩如生。面对司马镐这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天生战神，两人节节败退，却依旧鏖战不休，长江水在战马铁蹄之下染成血红，直到叛军中的弩手一箭射穿了太子的胸甲，粉碎铠甲下那具不可一世的躯体。
司马镐倒卧江中，气绝身亡。
“萧老弟！为兄来看你啦！”老魏王语气中带着伤感说道。
萧桓看见他用祭拜亲生兄弟的礼仪祭拜自己的父亲，顿时心生感动。“父王若是泉下有知，定会福佑韩父的。”他道。
“哎！”老魏王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与忽凫人订下的条约，今年也是最后一年了吧？你这个坐镇西北边境的诸侯此时进京，不怕忽凫人突然来犯？”
“这我倒不担心。”萧桓道，“恪儿已不再是一个毛头小子了，更何况他母亲也不是个省事儿的主。”
“这点我很赞同。”老魏王笑道。
“再说，不是萧武驻守长城么？我一点都不担心。”
“说起萧武。”老魏王摸了摸胡须，“本王倒是许久没见到他了，今天他回来了吗？”他问。
萧桓答道：“老早就让老刘去长城换防了，算算时间，只要没遇上沙暴，今夜就能到山阳。”
“如此甚好！”老魏我那个拍了拍手，又重复道：“如此甚好！”（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