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方忆在庙里度过整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还是不想回来，师父几次催他，他才很不情愿地下山来。
不知不觉，方忆回家已经两年多了，方思和发现，他的生活还和两年前一样，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天不亮，方忆就起床了，先做早课，然后给家人做早餐。一家人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他就去小区旁边的公园晨练。方思和常见他跟一个胡子长长的回民老先生练太极拳，有时还会和老先生下下象棋。午饭后，他休息一会儿，然后就打打谱，做做题，在时也在电脑上下围棋，或者和胡不安去运动。
晚饭后，他们一家人出去散散步，回家后，他打坐小时左右，然后就上床睡觉。
也就是说，他基本延续着在庙里的生活习惯。回家半年后，他嫌家里客人多，方思和占据着局里重要的位置，朋友多，应酬多，刘凤椒也是戏友如云，家里难得有清静的时候，方忆坚持要搬出去住，方思和在同一个小区给他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他一个人搬过去住，不过，住所变了生活内容依然没有变化。
刘凤椒偷偷跟老公说，我还以为他现在完全正常了，看来还是有问题，这娃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谁知道呢？这小子反正和人不一样，现在能这样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在他喜欢下围棋，还读点书，很不错了，咱们要有耐心。
“自从生下他，我这辈子体会最深的就是耐心两字，光等他叫妈等了8年，这耐心几人能懂？”
“但是你不觉得他也有很多忧点吗？勤快、从不惹事，智商忽高忽低，情商也让人摸不着北，你没发现，他对白胡子老头很依恋？在山上他离不开师父，下山了，天天和公园的回民老先生待在一起。所以，我觉得他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见白胡子老爷爷就觉得亲。”方思和说。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要是不会谈恋爱怎么办？这回来两年多了，女孩子也认识不少，他怎么一点改变也没有，你说，这孩子生理上会不会有问题？”刘凤椒小声问。
“我也担心这事，为这，我偷偷问过胡不安，胡不安说他好着呢，发育正常，看见美女也会有反应，大概这孩子定力好，能控制住自己。毕竟是庙里出来的。”
“我看他和薛家那小丫头倒是合得来，他不会是喜欢她吧？刘凤椒说。
“不可能吧，她才14岁，还没发育呢，不过，也难说，其实真要和她成了也不错，薛家那么有钱，方忆又不肯工作，这不刚好？”方思和说。
刘凤椒白他一眼，说你想得美，张莉为人那么势利，别看她表面上对咱们方忆和和气气，心里可压根儿瞧不上方忆和胡不安，也难怪，倩倩学习好，人又乖巧，她当然得意。还记得方忆刚回来时，咱们去薛家吃饭，张莉让阿姨做了一大桌好菜，鲍鱼、螃蟹、扇贝上了一堆，方忆阴着脸就吃了一碗白饭。饭后，倩倩给大家弹钢琴，那姑娘钢琴弹得真好，大家都听得很专注，谁知方忆竟然睡着了，倩倩气得都快哭了。你想人家张莉能对咱家方忆有好感？再说，倩倩现在小，不懂事，整天缠着方忆陪她玩，将来长大了，大学里那么多优秀的男生，方忆拿什么跟人家比。这事不靠谱，还是趁早打算，我也不求别的，只要女孩子真心对咱们方忆好，我就把她当公主一样捧着。
十六
自从爸爸结婚后，杜美索就自己出来租房住了。这天，方忆和杜米索看了场电影，吃完晚饭，他送她回家，到了小区门口，杜米索说：“时间还早，要不到我家坐会儿吧。”
方忆停好车，他回家不久，方思和就把自己开的白色现代给方忆开，自己重新买了辆新车。两人一起上楼。杜米索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方忆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窒息，屋里到处乱扔着东西，地上，沙发上全是书、曲谱、衣服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茶几上放着几个脏盘子，烟灰缸里插满烟头，跟丛林似的。床上乱堆着衣服和书，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觉的。
杜米索将沙发上的衣服往旁边拨拉一下，空出一块地方，让方忆坐。然后把茶几上的盘子往垃圾筒里一扔，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给方忆一瓶，她把小沙发上的书扔到茶几下边，她坐下来，打开饮料，喝了一口，准备和方忆聊聊天。
方忆从小都是在极端整洁、有序的环境中生长，他现在一个人住，屋子里也是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他坐在那里浑身难受。他站起来，帮她收拾东西，把书都放回书柜，然后整理她的衣服，干净的在衣柜里挂起来，脏的就扔进洗衣机，杜米索诧异地看着方忆，她说这是我家你干什么呀，你干吗乱动我的东西，尊重一下别人的居住环境好不好？
“这也能叫家，离开你爸，生活都不能自理，还好意思邀请人来。”
杜米索只好站起来，帮忙收拾屋子，直到一切都整整齐齐，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方忆才长出一口气。
“窗明几净，赏心悦目。”杜米索赞叹。
“师父说整理内务也是禅修的一种方式。”
杜米索扭头看看方忆，似笑非笑，说：“要不，你娶了我吧，家务都留给你做，我就专心写歌、唱歌。”
方忆笑说我考虑考虑，想嫁人总得有点表现，连杯茶都不给人喝。
杜米索知道他不喜欢喝饮料，刚才嫌烧开水麻烦，给了他一瓶橙汁，他一口都没喝。
“你呀，就是麻烦。”她烧壶水，泡了两杯茶。
两人坐下喝茶，杜米索喝口茶，想了想，说：“一个在杭州的朋友想让我去那边唱歌，酒吧他都帮我联系好了，我们打算组个乐队。”
“听起来不错，不过，你一个人去外地，行不行啊，生活能力这么差！”
“那你陪我去？”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我又不会唱歌，去那儿干吗？”
“下棋啊，反正在哪儿都是下。”
“这怎么行？我爸妈、师父都在这儿。”
“你要一辈子生活在他们的视线下吗？就不想自己出去闯一闯，独立生活，随心所欲，没有说教，没有管束，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这才是生活，才是自由，才不辜负大好青春。”
“可是，我没有理想，要怎么努力？”
杜米索笑说：“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梦想，周星星同学早就说过，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方忆纳闷地看着杜米索，他活了这么大，从未接受过理想教育，师父教他要做一个善良的、有智慧的人，经常提醒弟子们人身难得修行趁早，爸爸妈妈对他的最高要求就是自食其力，所以，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要有一个理想，也从没写过诸如“我的理想”之类的命题作文，他就知道每天按照师父安排的作息时间表，有条不紊地生活。他喜欢下棋，可也没法把它和理想联系起来，更没打算把精进棋艺做为人生的最高目标，更不用说唯一目标。他第一次知道，这样没有目标的生活是被等同于咸鱼的。
他问杜米索：“你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句知名歌手吗？”
杜米索说：“是”。
“成为知名歌手后，你打算做什么？”
“还是唱歌。”
“也就是说你做的事和现在没有差别，差别只是成名和没有成名。”
“对。”
“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这个社会很势利，你成名了，唱歌就是艺术，不成名，唱歌就是不务正业，差别大着呢。”
杜米索又说：“再比如你下棋，能下出名堂，就会名利双收，如果不能，就只是围棋爱好者，前者痴迷围棋，世人会称赞他执着，后者就会被讥讽为棋呆子。”
“可是世人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怎么生活，又干他们什么事？”
杜米索看着方忆，无奈地耸耸肩，说我真羡慕你，人间的道理和你没有关系。我不行，我心里有强大的火焰，我要成功，我要扬眉吐气，哪怕再痛苦，遇再多挫折我都要成功。
杜米索说着说着激动起来，青春的热血让她兴奋地不能自已，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随手在钢琴上弹出一串串音符。然后合上琴，转身靠在钢琴上，双目热辣辣地看着方忆。
方忆说：“可惜以后就不能听你唱歌了。”
杜米索伤感地说：“再别提唱歌了，我给你唱了两年的歌，都没能让你爱上我，多失败。”
方忆心里一阵难过，想了想，他说：“其实，我是太看重你，才不敢爱上你，爱情是会伤人的，而友情不会。”
杜米索苦笑了一下，说：“你也太小看人了，我是怕受伤的人吗？我受的伤还少吗？再伤一回又能怎样，何况有你陪着我一起伤。”
方忆想说点什么，但是杜米索的话太像绕口令了，他根本对不上，台词不继，只好喝茶。
这个场面让他觉得难堪，他想告辞，杜米索轻轻说：“今天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这两天处理完手头上的杂事，下周二，我就走了……”
不等她说完，方忆放下茶杯，走过去一把抱起她，朝里屋走去。（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