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这天，乔羽和丁语谣都休假，丁语谣想去看望她读高中时的班主任温老师。吃过早饭，乔羽接了丁语谣出发，在车上，乔羽笑说：“只知道谈对象要拜见双方父母，谁知道还要见老师，让人很紧张，我从小就怕老师，小时候下错棋常被老师打。”
丁语谣笑说：“不用紧张，温老师人很好，昨天听说咱们要去，她很高兴。上学那会儿，每到寒暑假，我都去看她，后来上班了，家里诸事不顺，我都没敢去看她。”
“今天怎么敢啦？”
“婚姻大事，当然要让老师把把关。”丁语谣笑说。
“那你跟我讲讲温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有心理准备。”
“你不用如临大敌的样子，温老师一定会喜欢你的。其实我带你见她，哪里是让她把关，我是想让她见见你，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为我担心。”
这话听得乔羽心里头美滋滋的。他笑说：“也就是说，你承认我是你的如意郞君了。”
“不害躁，哪有自己夸自己的。”丁语谣笑说。
“那你来夸，我听着。”
丁语谣微笑着，不说话。
“快点啊。”
“平白无故的，怎么夸，好奇怪啊。我跟你讲讲我的中学生活吧。”
乔羽说你又想转移话题，不过好吧，我也很想知道你的过去。
丁语谣跟乔羽讲了她中学时的事情，讲了她妈妈去世的事，讲了温老师对她的关心和照
顾，讲了那家好心人对她的资助，等等。
乔羽很感慨，他的成长史虽然也有很多痛苦，但毕竟是衣食无忧，家庭幸福背景下的烦恼，属于高级烦恼，他没想到，同一片蓝天下，丁语遥的成长史竟会这样步步艰难。
乔羽问：“你的大学就是靠那家人的资助读完的？”
“我上大二的时候，那时旅游热兴起，政府资助村民办起农家乐，房子一半由政府出资，
一半自家出资，我爸和我哥找亲友借了些钱，在政府规划的新村里办起了农家乐。此后生意兴隆，我的学费就不用人家资助了。”
听到这里，乔羽也长舒一口气。
丁语谣倚着车窗，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丁语谣想，之后的那几年读书生涯，大约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心闲了，她时常想起师父和方忆，非常想去看看。有一年暑假，她缠着爸爸陪她去庙里，山路弯弯，她根本不记得当年去庙里怎么走？爸爸总说忙，也确实是忙，天天游客住得满满的，吃饭的空儿都没有，哪里走得开。可是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根本没有游客来，爸爸还是不肯带她去。被她逼急了，爸爸才说师父不让你去，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去，师父很喜欢我的。”丁语谣急得想哭。
“庙里都是出家人，你一个大姑娘跑去干吗？那次师父特别给我交待，以后不要带谣谣来了。”爸爸被逼说出了实情。
丁语谣哭着跑回房间，对呀，方忆是个出家人，这样对他念念不忘，岂不害人害己。当时年幼无知，还可恕，如今长大成人，再抱执念，是造孽啊。她一时痛彻心肺，号啕大哭。
家里开了农家乐后，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大三的时候，学费、生活费家里都能自理了。
钱不是问题了，她就想继续深造，学医不精，害人不浅，她希望尽量多学些知识，就和爸爸、哥哥商量，想考研。大学毕业后，她如愿以偿，考上了北京中医药大学，继续读研，之后读博。
在她上学期间，哥哥娶了嫂嫂，生了个胖侄子。丁语谣常想，要是妈妈还活着，也能享享福，该多好啊！读博的时候，她和师兄严睿都师从郝教授。师兄对她很照顾，两人经常一起上课，一起研究课题，慢慢地两颗心走到了一起。他俩决定毕业后留在北京，丁语谣去医院当医生，严睿留校任教。
谁知在她读博士的时候，哥哥受人鼓惑，和人合伙在老家的深山里开铁矿。他年轻气盛，一心想挣大钱，结果把自己的钱全投了进去，还借了亲友80多万，可是钱投进去了，设备买好了，矿却没挖出来，那座所谓的矿山的铁矿石成色不好，量也很少，之前的勘测严重失误。
这次投资失误让他血本无归，农家乐盘给了别人，他自己不敢在家待，天天都是上门要债的，只好远走高飞，跑到北京来打工。还是导师帮忙，让哥哥临时住在一间不用的资料室里，丁语杰重操旧业，在附近一家汽修厂找了份工作，安顿了下来。
丁家的旧房子已破得跟风箱似的，没法住，嫂子林亚丽只得带儿子回了娘家，林亚丽娘家生活也很困难，再说家里有哥嫂，哥哥虽然不说什么，嫂子的闲言碎语每每刺得她生疼，要不是妈妈护在头里，娘家也很难住下去。丁家桢无家可归，托亲友在西安找了一个看大门的工作，算是暂时解决了吃住问题。
丁语谣每接到家里的电话，都是心如刀割，她恨哥哥太冒进，手里有点钱就张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害得一家人七零八落，丁语谣本来还有半年才能博士毕业，可她等不及了，就先回西安，在一家中医院上班，导师理解她的难处，一周电脑视频上一次课，直到博士毕业。她在医院附近租了三居室的房子，将爸爸和嫂子侄子都接来，一起生活。
“想什么呢？”乔羽已经把车开进温老师的小区停车场，停好车。见她痴痴地出神，他拍拍她的脸。
丁语谣说：“我在想我们家这些年的变故，我时常觉得，命运好像不肯放松我，我好容易喘口气，接下来，它就准备了更大的磨难。”
乔羽握着她的手，说：“会过去的，这些不幸都会过去的，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丁语谣看着他，说：“遇到你，我已经很幸福了，谢谢你这么爱我，谢谢你让我这么幸福。”她抱住他的脖子，两人紧紧相拥。
到温老师家的时候，温老师见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就埋怨丁语谣，你又乱买东西，这些东西又贵又不实用，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是他要买的，我说温老师一定会批评咱们的，可他就是不听。”
乔羽给温老师鞠躬行礼，说：“温老师好，常听谣谣说起您，虽是第一次见面，感觉却对您已经很熟悉了。”
温老师笑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你们坐，先喝茶，吃点水果，歇一会儿咱们吃午饭。
温老师的爱人从厨房里出来，腰间还系着围裙，他说谣谣来了，先坐着啊，菜马上上桌。
饭桌上，温老师夫妇问了乔羽很多问题，他们对职业棋手的生活很感兴趣，乔羽一一作答。温老师对乔羽很满意，她郑重地对乔羽说：“谣谣早早就没了妈，这孩子一直让我揪心，现在把她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乔羽点点头，说温老师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吃完饭，喝茶的时候，温老师几次欲言又止，丁语谣说老师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您就直说吧，跟我您还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是我没想好能不能说。”
“到底什么事？”谣谣好奇地问。
温老师还是打不定主意。
“其实我也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老师，也是不知该问不该问？”
“那你先问？”温老师说。
“那我就问了，如果问的不对，您别生气。”
“你问。”
“那个匿名资助我的人是不是您？我一直觉得那个做好事不肯留名的人其实就是您，是不是？”
温老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说：“咱俩想说的看来是一件事，那个人不是我，我当时也正供儿子上大学，有这个心，没这个能力。”
谣谣说我不信。
温老师想了想，下了决心，她说：“这事我要不说出来，迟早会憋出病来的。这个人你一定想不到，说真的，我当时也很震惊，是王屯。”
丁语谣惊讶地睁大眼睛，她说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怎么会帮我，完全没道理啊。
温老师说：“那些天，我正忙着帮你联系慈善机构，王屯忽然来找我，他说要资助你上大学的费用，但要我答应不要把这事告诉你，只说是一个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家庭资助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他总是欺负我，嘲笑我，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资助我？”
“这事，我跟他谈过，他开始什么都不说，最后只说算是对欺负你三年多的补偿。”
“可是他哪来那么多钱？”
“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读完高一第一学期就退学了，好像就在社会上瞎混，我也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我当时也怕他一时说了大话，后来没钱给，把你闪在半路上怎么办？我正迟疑，他从包里掏出一摞钱，说这是5万，先放在您这里，不够了，我以后再送来，您定期打给她。后来，这笔钱还没用完，你们家经济状况就好转了，至今还剩下.万，我让他来拿，他也一直没来。后来，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上次聚会时见到他，本想跟他说说这事，可是你刚走，他就走了，还是没能跟他说这事。”
那天从温老师家回来，他们回到丁语谣家，丁语谣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一会儿爸爸就接壮壮回来了。
乔羽问要不要我帮忙？
丁语谣笑说：“你会做什么？”
乔羽笑笑，他长这么大，连包泡面都没自己煮过。他说我可以洗菜，这个我会。
“算了吧，没你捣乱，我大概可以做的更快些，你开了一天车，也累了，去床上躺会儿吧。”
乔羽进了丁语谣房间，靠着被子半躺在床上，见桌上放着一个本子，他顺手拿过来，原来是一本绘画本，纸已经泛黄，有些年头了。他翻了翻，越看越好玩，一看就是她小时候画的，第一幅是她爸爸牵着大黄牛，第二幅是妈妈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织毛衣，最可爱的是小猪仔们吃奶的情景，看得乔羽哈哈笑了起来，丁语谣在厨房问你乐什么呀。
乔羽说：“你画的这些小猪太好玩了。”
丁语谣忙走进来，见他看自己的画册，一下子脸红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昨晚和壮壮一起看了一会儿，忘了收。这些画对她来说，都是往日生活的回忆，她喜欢把她生活中的事物画出来，就像有些人喜欢写日记一样。
乔羽说：“没想到你还会画画，我一不小心就娶了个才女。”
丁语谣说：“我哪里会画画，不过随手画下来，自己看着玩的。”
乔羽拉她坐下来一起看，她画的场景在他眼里，都是从未见过的新奇，狗抱着鸭子睡觉，牛在山坡上吃草，长满木耳的木桩……他翻到一个长着狗脑袋的霸道男孩，不由笑起来，问这个男孩为什么长着狗脑袋？
丁语谣说他就是王屯。
“温老师说的那个王屯？”
“是的。从上初一起，他就老是欺负我，我见了他总躲着走，否则准没好事。我从一滩水旁走过，他就往水里扔砖头，溅我一身脏水，他乐得哈哈大笑；我去食堂打饭，要碰上他，他就会故意撞我，打翻我的碗；我在操场上背书，他就故意拿篮球砸我；揪我的头发，往我书桌里扔虫子……我对他又恨又怕，可是又没办法，只好在画里出出气。”
“你的中学时代就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中吗？”
“他本来没有考上高中，他们家和一中校长是亲戚，他才能进一中上学，不过只上了不到一个学期就不来了。我才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想起他都是我的心理阴影，可我没想到，最后资助我的人会是他，这很不像他的作风。”
“谁知道呢，我倒觉得，他可能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谁都看得出来他处处针对我。”
“这恰恰说明，他很关注你。少年的心事有时很奇怪的，或许他怕别人笑他，所以故意对你坏。”
“可是还是不可能，我那时又瘦又小，穿得又难看，每天就知道傻学习，有哪个男生会喜欢？”
“你现在也不丰满，穿的也不好看，每天就知道傻工作，可我还是很爱你，这又怎么解释？”
“你傻呗。”
乔羽把她摁倒在床上，拧她的脸，笑说：“敢说你老公傻，反了你。”
他们继续看画，看到最后一幅，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背着药筐走在山坡上的背影，意境悠远，有点伤感。乔羽问他们是谁？
丁语谣心里一沉，她说：“不记得了，大概刚好看见，就随手画了。”（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