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宁鸢正捧着一卷书斜倚在贵妃榻上，可心思却不在上头，只是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书卷，脑中却一片空白。凌若幽看她的样子也愣了下，方轻声唤她：“妹妹？”
宁鸢呆了会儿才抬起头来，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姐姐来了，快请坐吧。”
“怎么今日的气色这样不好？”凌若幽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头一盏精致的白玉碗：“我做了玉露雪花羹，养气补血的，你要不要尝尝？”
宁鸢想叫她放在一边，但想着她好心好意亲手做了吃的送来，自己不用总不大好，才轻点了下头：“姐姐的一片心意，我自然要品尝。”
凌若幽微微一笑，将白玉碗放到她跟前，又取了汤匙递给她：“且喝几口吧，若是觉得不好喝便作罢。”
宁鸢接过汤匙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顿觉馥郁芳香、甘甜爽口，若不是眼下心绪不佳，这样的美食定叫她食欲大增。可看着凌若幽期待的目光，纵然没什么胃口，宁鸢还是吃了将近半碗才将汤匙放下：“姐姐的手艺好，只是才用过午膳，这会儿子有点儿吃不下了。”
“你肯吃这样多我已经很高兴了，谁不知道你自有喜以后嘴巴是一日比一日刁了。”凌若幽利索地将餐具收入食盒中，又把宁鸢手边的书卷收了起来：“行了别看了，我瞧着你也没有心绪看书，倒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宁鸢往榻上缩了缩：“不大想动，身子犯懒呢。”
“孕妇就是要多走动走动，生育的时候才更加顺利。”凌若幽硬将她从榻上拽了起来：“你看看你脸色这样苍白，就是在这屋子里头捂得发霉了！外头太阳可好着呢，咱们去廊下走走，晒晒太阳也好。而且腊梅迎风飘摇，映衬着银装素裹的雪景，煞是漂亮，你就不想看看吗？”
宁鸢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下来，凌若幽细心地为她拿了件大氅披上，这才扶着她出门。春禾与云初容还候在外头，如今见自家主子肯出来了不由大喜，忙问这是要去哪儿。
“我就扶着姐姐在廊下走走。”凌若幽示意她们不必跟上：“你们去将屋子里的碳炉烧得旺一些，否则一会儿回来难免会觉得冷。”
“可是……”
“就让两位主子去吧。”春禾还想说什么，被云初容拦了下来。她对凌若幽福了福身：“我们才人就请凌御女好生照顾着，奴婢们在这头远远跟着，若有什么事儿，也不至于叫御女一下子使唤不到人。”
凌若幽颔首，冲宁鸢甜甜一笑，搀扶着她往前走。
一片银白铺满了整片大地，偶有几株松柏隐隐约约地透着青翠，映衬着迎风怒放的腊梅，颇有些高风亮节的美。宁鸢静静瞧着，心里渐渐安宁了几分。她成日里难受着，糟践的不过是自己的身子与腹中的胎儿，可稚子无辜，她身为母亲，即便恨透了孩子的父亲，也不能伤害他。
她只当这个孩子与李纯没有半点关系，她的后半生也再不会去争夺荣宠，她只要与亲生骨肉守在一起便满足了。待她的儿子长大了，分了封地，她就可以和儿子一起离开长安，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了此残生。
宁鸢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妹妹怎么了？”凌若幽试探地问：“我看妹妹像是有心事，如今没有旁人，你若愿意，尽管和我说说。”
宁鸢摇了摇头：“只是……只是这几日情绪波动有些大，没事儿的。”她此时方认真看了凌若幽一眼，不由关切道：“姐姐穿得好单薄，怎么连一件披风都不加，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凌若幽低了低头，口气中有三分无奈：“得了风寒又如何，反正皇上也不去我那儿，我生不生病都一样。”她顿了顿，苦笑了下：“你可知道，昨儿晚上侍寝的又是乔才人！皇上也忒看得起她，三不五时的就往她那儿去……”她说话时拧着手里的帕子，细咬银牙，当真是恨极了。
宁鸢心中一痛，不是妒忌，却是怜惜。三不五时地去又如何？李纯不过当乔才人是手中的一枚棋子，等用完了，也只能沦为弃子罢了，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还是妹妹福气好，”凌若幽还在说着：“你到底怀了皇上的骨肉，将来就是看在孩子的面儿上，皇上也不会弃你于不顾。我……我什么都没有，皇上过了这新鲜劲儿，恐怕也就忘了我了。”
宁鸢抚了抚肚子，静下心来安慰她：“姐姐别胡说，皇上怎么会忘了你？我记得前几日皇上还赏了一枚和合如意玉佩给你，听说是极好的玉质，旁人都没有呢。”
“你是说这个？”凌若幽自腰间将玉佩扯下，冷冷道：“觉得我好了，便赏我这个赏我那个，可赏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我就连想见他一面都难，光拿着这些劳什子，还不如不要！”她说着将手中的玉佩猛地掷了出去，玉佩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长廊的外头。好在雪厚，玉佩重重地落上去也不过发出一声轻响，应当没有摔坏。
宁鸢看她涨红着脸，满腹委屈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按了按她的肩向廊外走去，想替她将玉佩捡回来。扶着腰走了两步，正是一个台阶，上头覆盖着些微积雪，宁鸢已是小心翼翼地踏上去，谁知猛地一滑，她就斜斜地摔了下去。
来不及惊叫，一股阵痛就自腹中传来，宁鸢一慌，闷哼了一声忙捂住了肚子。凌若幽也是大惊失色，忙大声叫人来帮忙，自己也手忙脚乱地去扶宁鸢：“妹妹你可别吓我！你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宁鸢一个劲儿地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仿佛要将她撕碎一般。脑中闪过的是前世临逝前的片段，那个时候她也是身怀六甲，也是忽然就腹痛，然后她的孩子还有她的命就都没有了……
春禾他们也已经赶来，一看这场面亦吓得不轻，好在云初容还算镇定，让碧巧赶紧去请太医，又让几个小太监把宁鸢抬到屋里去。宁鸢紧蹙着眉，只能感觉到腹中的剧痛，仿佛那孩子的生命也一点一滴溜走，而她的活着的意义也在一点一点消逝。
脑海中的最后一丝印象是那白皑皑的雪地上触目惊心的一抹鲜红，那么明艳却又那么凄绝，好似李纯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她说——沈氏一族，必不得长远。
那些年的爱恋，那些年的鹣鲽情深，那些年的执手与共，如今皆化为那一抹鲜红，烙印在雪地上，经久不化。
宁鸢缓缓闭上了眼睛，上穷碧落下黄泉，愿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见……
“鸢儿……鸢儿你睁开眼看一看朕。”
“朕守着你，朕会一直陪着你，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朕已经经受不住失去了，鸢儿，朕不想连你也失去……朕求你看一看朕，睁开眼睛看一看朕好不好？”
“鸢儿……萱儿……那并非朕的本意……你可以责怪朕，可以怨恨朕，但不要再把她也从朕身边带走……”
“朕不想再失去……不想再失去……”
脑中浑浑噩噩地萦绕着话语声，她仿佛能听明白，又仿佛什么都不那么真切。她只是觉得累了，想沉沉地睡一觉，不要睁开眼，不要看见任何人，不要去想任何事。可是为什么有一双手仿佛始终紧紧地握着她，想要把她从无尽的深渊里头拽出，不肯让她就这样离开。
还有一个声音，比那个声音更不真切，他说：“醒过来，醒过来才能为腹中骨肉报仇，你一定要醒过来。”
报仇……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是没有了吗？
是谁？是谁害了她的孩子，是谁让她连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牵挂也夺走？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一睡不醒，她要报仇，要为从来不曾看过这世界一眼的孩子报仇！
宁鸢一声惊叫，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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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没的蹊跷，咳咳……（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