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似才反应过来，忙谦逊地站了起来，对宁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臣妾给熙才人请安，熙才人万安——臣妾入宫不久，礼数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才人海涵。”
宁鸢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了笑让她起身，杜秋娘却仍是俯身跪着：“臣妾不敢，臣妾得沐圣恩数月，却从未到才人宫里请安，臣妾内心不安。”
宁鸢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眉头，凡事太过必露痕迹，这位杜秋娘口口声声地说着内心不安，恐怕反倒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她原本不愿再和她们起什么纷争，可如今看她这个样子，心底不知怎么就涌起一丝不甘。笑了笑，宁鸢道：“既然杜采女一味地说自己不是，那我倒不妨听一听，杜采女从未到我那儿请安的原因是什么？”
杜秋娘抬起头来，看着宁鸢玩味的眼神愣了片刻，正要开口时却又听宁鸢道：“且慢，不妨让我先猜一猜吧。杜采女风姿不凡，想必很得皇上宠爱，既然是皇上极其在意的人，想必是不愿意让她沾染了什么晦气的。所以你不必在这儿请罪，定是皇上不让你来临水斋，对不对？”
“这……”杜秋娘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娇笑着站起身来：“既然才人都知道，臣妾也不好为了顾及您的心情而刻意隐瞒什么。皇上啊，最是怜惜众位姐妹，也希望咱们都能怀有龙裔，为大唐开枝散叶。才人那儿那样的不吉利，咱们自然是不能去的。”
宁鸢怒从心来，冷冷叱道：“开始我还以为杜采女是个多么懂规矩的，一口一个不敢一口一个万安，谁知道也不过尔尔。我是才人你是采女，既然你要向我谢罪，我还没有叫你起来，你怎敢起来？”
云初容和春禾伺候在身后，听她这样一说二人不由对视一眼，既有些惊讶又有些开心。这么久以来，她们倒真未见过宁鸢这个样子，印象中她总是温婉而娴静，这会儿子呵斥旁人的模样，竟有几分荣贵妃的不怒自威。
杜秋娘也是愣住了，一时没有言语。她这些日子跟在荣贵妃身边，听她们说了这位熙才人的种种，总也想不到她如今落魄成这样，竟还会有怒气。倒是荣贵妃轻轻一笑，撇了撇杯中的茶沫道：“宁妹妹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熙才人呢，对小小采女倒是盛气凌人啊。”
杜秋娘此时也是回过神来了，知道荣贵妃帮着自己，便委委屈屈道：“贵妃姐姐切莫生气，本就是臣妾不好。熙才人到底是得过宠爱的，臣妾不该逾越了。”
“你知道，她却不知道！”荣贵妃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目光直逼宁鸢：“你还当自己是皇上身边最宠爱的妃子呢？处处端着副架子。本宫告诉你，你是熙才人，但也永远就是个熙才人了。你面前这位，今日她要向你行大礼，到了明日，可就该你向她行大礼了。”
宁鸢一愣，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转而再看杜秋娘，就见她神色之间带了几分得意。
“娘娘别怪熙才人，她成天闷在屋里，哪里能知道呢？”方才人笑着站起来，竟亲自去拉着杜秋娘坐下，才又对宁鸢道：“熙才人，快别对着未来的秋妃娘娘大呼小喝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宁鸢猛地一愣，不由打了个激灵。秋妃？李纯要封她为秋妃？一个谋逆臣子的姬妾，一个入宫不过几个月的舞姬，竟要从最末等的小小采女一跃成为妃子？莫说我朝没有这样的先例，纵然有，李纯对她的宠爱，竟给了她一个惠、丽、华三妃之外的妃位？当真是绝无仅有。
“可不是吗？”裴才人也好笑地看着宁鸢：“皇上已经命人修缮了甘露殿，等修缮好了，秋妃娘娘就要搬进去呢！”
甘露殿！如果说之前她听到的不过让她惊讶，这句话却叫她如堕冰窖，遍体生寒。
甘露殿，那是她的前世身为皇后时住着的寝宫，自她薨逝，李纯不准任何人打扰甘露殿的清静，情深一片，可如今竟然要叫这么一个小小的妃子搬进去？宁鸢觉得呼吸都要凝结了，呆了一呆眼泪就直直地淌了下来。
他终是将她忘了，堂堂正正地迎了别的女子住进他和她满是回忆的地方。
荣贵妃看着她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就忽然有了一丝不忍。之前看她那样受宠那样狂傲的样子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找个机会好好教训她一番，可再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却忽然疲累了。挥了挥手，她蹙起眉头淡淡道：“要哭回你的临水斋哭去，本宫今日头疼，见着你更疼，你回去吧。”
宁鸢闭了闭眼，连眼泪也忘了擦，只是木然地站起来福了福身，转身便走出了正殿，满心满脑浮现的却是李纯登基封她为皇后那日在甘露殿内说的话。
他说……你是朕此生唯一的皇后，也是唯一有资格住进甘露殿的女子。除你之外，甘露殿再没有第二个主人。
呵，好一个再没有第二个主人！宁鸢恨极了自己，为何会瞎了眼爱上这样一个男子，全心全意，不计前因，不问后果。到头来，她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悲痛。
“才人……”春禾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脸的愧疚与心疼：“都怪奴婢不好，昨日听他们嚼舌根说要晋封杜采女为秋妃，奴婢还以为他们说笑呢，就没放在心上，谁知……您别难受了，皇上不过是觉得新鲜，要说情深意重，哪里有对您深呢？想想您刚失去孩子的时候，皇上陪了您多少日，那是谁都没有受过的恩宠。”
“正是，”云初容也忙着安慰：“皇上不常来临水斋，也是才人身子一直不见好的缘故。若才人恢复往常的模样，别说那杜采女，说句不恰当的，就是荣贵妃，也比不过才人的盛宠啊。”
春禾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养好身子，到时候管他秋妃冬妃呢，都不是咱们才人的对手！”
宁鸢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却都没有听到心里去，直到二人的声音忽然都戛然而止，她愣了会儿才抬起头来，就看见李纯从宝华殿大门进来，正往正殿这儿来。宁鸢看着他心里还是觉得发酸，当下退后了几步，也不打算上前请安，只待他走进正殿去。
李纯自然也看见她了，他刚踏入正门就瞧见了衣饰单薄面容苍白的宁鸢。不是不心疼的，只是看着她那样，他不知为何总会埋怨自己，于是就更不敢面对她。他想保护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平平安安，没有一个能留得住。
原想就当做没看见她，可李纯步子顿了顿，还是向宁鸢那儿走了过去。
“怎的……穿这么少？”
宁鸢低着头不看他，沉默了良久才作答：“只是到正殿向荣贵妃娘娘请安，并不冷。”
“春寒料峭，你身子还未大好，总要注意些。”
“是，谢皇上关心。”
再没有旁的言语。
李纯心中暗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对她。自她没了孩子就再不像从前那样，她似乎有着满腹委屈和怨恨，却又什么都不说，对他也渐渐疏离了起来。看着这样的她，他心中也一样的悲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宁鸢始终没有抬头。李纯握了握拳，终是缓缓松开：“早些回去休息，朕进去看看荣贵妃。”
宁鸢听着他的脚步声响起，才猛然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忍了许久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皇上是去看荣贵妃，还是去看秋妃呢？想不到皇上记性这样差，这么快就忘了先皇后，让甘露殿易主了。”她不想问的，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她应该对这个男子她狠心绝情，什么都不要再管，可是她真的很想再问一句为什么。
她不甘心。（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