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夏初，甘露殿修缮一新，新植了许多桂花树进去，象征着新贵入主，只是李纯那头却迟迟没有宣旨让从前的杜采女如今的秋妃搬进去。后宫众人不是没有疑惑，私下里三三两两的总也讨论着皇上是不是后悔了，不该把那样尊贵的地方给她住，却倒也没有人真的去提醒李纯什么。
想来也不会有人去多嘴，秋妃受宠，荣贵妃面上虽然与她十分要好，可心里头哪里能不嫉妒，她受李纯宠爱了这么多年，但凡有人要撼动她的地位，她都不会让人如愿。早前荣贵妃愿意帮着秋妃，也不过是因为她讨厌宁鸢，而那杜秋娘又刻意与她交好罢了。
宁鸢也不明白李纯为什么没有让杜秋娘住进甘露殿，许是因为她那日问了那么一句？可那日她问的话，李纯并没有作答，甚至他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就直直地往正殿里头去了。若不是宁鸢声音不低，她自己都要怀疑那话是不是真的说出口了。
只是不管到底如何，李纯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踏入临水斋半步是真。宁鸢也心灰意冷，再不去多管多问，只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里安安生生地过日子，除了诵经念佛就是倚在榻上发呆，人也越加消瘦了。
这日在佛堂念了半晌的经，宁鸢回到前院，就见苏梦羲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这段日子以来，她与苏、沈二人确实走得近些，她虽不怎么愿意说话，可她们两个许是怕她日日胡思乱想，所以常来陪着。
“妹妹来了。”宁鸢有气无力地努了努嘴：“屋里坐吧，外头阳光真是刺眼。”
苏梦羲嗔怪道：“你就是整日闷在屋里头，难怪这身子一日日地不见好！今儿阳光多好，天气又正好不冷不热的，咱们在院子里头说说话儿不好吗？”
宁鸢也不想争辩，点了点头就坐到了她身边：“怎么只有妹妹一个，芙儿呢？”
“她也是个忧思忧虑的主！”苏梦羲没好气道：“那黄少卿带着他的西原起义军又不太平了，皇上任芙儿的大哥为督军，又封了她三哥为副将，一块儿前去平叛。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芙儿放心不下，连门都不愿意出。”
宁鸢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苏梦羲的胳膊，慌道：“你方才说什么？皇上派了谁去平叛乱军？”
苏梦羲不知她怎会反应如此的激烈，愣了下才道：“派了芙儿的大哥与三哥……怎么，有何不妥吗？”
宁鸢脸色煞白：“两位沈将军一向不管西原叛军，怎会这样突兀地让他们去？”
“这也不是什么奇事儿呀，他们二位一个是云麾将军，一个是宣威将军，平叛之事让他们前去实属平常。倒是你怎么好像很关切，这事儿有什么不对？”
是，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对，可联想到前些日子她听见的皇上与太后的对话，这事儿就大大的不对了。什么样的叛军竟要派大哥与三哥一起前去？莫不是李纯已经准备好向沈家下手？不……不会是这样。
心里头百转千回却不能说出口，宁鸢紧紧拧着眉头，浑身都止不住地颤了起来。苏梦羲瞧着奇怪，忙反握住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瞧你这满头汗的，可不要吓我。”她想着还是不放心，唤云初容道：“你去请太医来瞧瞧，你家主子看起来很不好。”
“不用！”宁鸢出声制止，强自定了定心神，方稳住自己的声音：“西原叛军听起来势头猛烈，我也是一时为芙儿担心。妹妹可知道沈家二位将军是否已经启程？”
苏梦羲想了想，道：“应该是启程了，这旨意是前几日便下了的，只是我们才收到消息。”
宁鸢缓缓点了点头，眉头却无法舒展。她心里十分不安，总觉得这趟出征不会顺利，却又没有半点办法。若她还是沈萱，她大可以修书一封，要爹爹转告二位兄长一路小心，但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如此做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只是李纯选在此时动手，未免太着急了些。他继位尚未满三年，根基还不稳，沈家位高权重，正是可以帮他一把的时候。宁鸢如此想着，内心稍稍平静了些。或许是她多虑了，就算要斩除沈氏一族，恐怕眼下还不会有什么动静，她不要杞人忧天才好。
如此过了半月，宁鸢着意叫人打听着西原战事，就听闻战事连连告捷，两位哥哥立了不少军功。换做旁人，此刻许是安定了，但她却还是不能心安。以她对李纯的了解，如果他决定要对付谁，绝对不该再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才是。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每日都悬在嗓子眼儿里，一刻也不能安宁。
“这下出大事儿了！”
宁鸢这日正练字宁神，忽然瞧见春禾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张脸都快皱到了一起。她手一抖，一滴墨渍便溅到雪白的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抹痕迹。
“出什么事儿了你这样紧张？”云初容也不由好奇。
春禾喘了几口气，道：“才人要不要去汀兰阁看看沈才人，她这会儿正伤心呢。”
宁鸢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胸中像被巨锤猛地砸过，呼吸一滞差点就背过气去。云初容却没留神，也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问春禾道：“沈才人怎么又伤心了，你这说的都是哪儿和那儿呀。”
春禾也知道自己说的不清不楚，理了理思绪又道：“沈才人的两位兄长不是去平定西原叛乱了么，今日大军班师回朝了。虽是大胜，可沈肃林将军却……却战亡了，沈肃松将军受了重伤，如今还昏迷着。”
宁鸢脑袋嗡的一响，便只盘旋着“沈肃林将军阵亡了”这几个字，顿觉喉间腥甜，硬生生忍住了气血上淤。
那是她的长兄，年长她六岁，自小便把她捧在手心，当成珍宝一般疼爱着。她还记得他浓眉大眼的，煞是英气，惹得好多人家都想把自家的闺女儿嫁给他做妻子。可大哥对此事却不甚上心，一心帮着爹爹辅佐朝政，直到李纯继位那年才新娶了嫂嫂。如今他成婚不到三年，甚至连血脉还未来得及留下，竟就这么走了。
还有她的三哥，一向喜欢舞文弄墨，可身在沈家，许多东西并不能由他决定。他也学着爹爹学着长兄要报效朝廷，征战沙场，由此才弃笔投戎。他那样的谦谦君子，却在前线受了重伤，宁鸢都不忍去想象。
“才人？才人你怎么了？”还是云初容率先发现了宁鸢的不妥，忙将她扶住：“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眼下脸色又这么差？奴婢去找顾大人来替您瞧瞧吧。”
宁鸢按住了她的手，却发现她在止不住的颤抖。怔了片刻，她才发现颤抖的不是云初容，而是她自己。深吸了口气，她缓缓道：“我不要紧，去汀兰阁，我去看看芙儿。”
云初容忙称是，示意春禾也跟上，二人一块儿扶着宁鸢出了门，往汀兰阁去。才走到半道上，春禾眼尖，便瞧见前头不远处走着的正是周福海。她忙唤道：“周公公，瞧这样子，您是往汀兰阁的方向去呢。”
周福海停下脚步，先向宁鸢请了个安，才道：“正是，沈将军阵亡，皇上体恤，着奴才去汀兰阁宣旨呢。”
宁鸢大概知道了那是什么旨意，不由涌起一股寒意，冷冷道：“长兄死了，所以加封妹妹，是吗？”
周福海一怔，尴尬地躬了躬身，这才道：“这……这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
宁鸢冷笑一声，甩袖往前走去。什么心意？那不过是拿来安抚沈家的幌子，就像当初封她为皇后，却又慢慢将她毒死一般。（未完待续）
